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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栀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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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的很大,我送走了胖子,他披上蓑衣,诅咒了几句天气,拿起自己的刀,哼着小调走了。
回到里屋,却发现他没有在床上。四处寻了一下,却发现他站在后院,也没有撑伞,浑身湿透,刚刚帮他束好的青丝被雨淋得散乱。我心声好笑,他莫不是连雨天打伞的事情也忘记了吧。我从门后拿了一把油纸伞,撑开走了过去,为他遮去一些雨水。他似乎一愣,回头看我,我冲他一笑:“下雨天是得撑伞的。”他不回我话,只是盯着我的脸。
“你伤的那么重,刚刚让你休息,你怎么又跑出来?是不是嫌这里太无聊?”雨水顺着油纸上的伞骨的纹路滴落,犹如一条条细细的水柱。
“不会。想出来走走。”他扭头不再看我,出神的盯着边上的水塘。
“你脚上伤的也重,左腿也有骨裂的迹象,实在不适合到处跑。”他不回答,依然出神的望着什么,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水塘边上大片葱翠碧绿,偶有一些莲叶,在这样湿气浓重又十分闷热的6月,微微的崭露头角。
“这是菖蒲,我祖父移植过来的,虽然菖蒲有毒,但是确实很好的一味药有辟邪解毒的效果,很多人把菖蒲当做神草,甚至把四月十四当做它的生日,不过对于我们药师来说,它就平常的多,并没有那么神奇,开窍化痰,醒脾安神。”
他并不理会我,依旧发着呆。我便也不顾他是否在听,挨个介绍起这附近的一些药草来。我的药铺地方比较偏僻,祖父似乎是故意挑了此地,而后在院子里栽种了不少的药草。
艾草,半夏,桔梗,我对着他,仿佛有些兴奋的一个个介绍着功效和名称,甚至于它们的生活习性。他偶尔嗯了几声,算作是在听。说了一会,我才想起,他受伤不轻,淋得一身湿,应当先回去才对。
虽然他没有要求,我却还是厚脸皮的搀扶着他回了里屋。又重新找了一套干净的衣服放在他旁边,我苦笑着对他说,你别再跑出去了,梅雨季节衣服不容易干,我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衣服没有几套,你要再去淋雨,我是真没衣服给你换了。他嗯了一声,背对着我脱去外衣,身体有些瘦,却依然有些简单的线条,权作他习武之人的象徵。背部的绷带上已经渗出了一些血,估计是刚才脱衣服的时候拉扯到,口子又裂开了。
我叹了口气,这个人,真的是我碰到过最难伺候的病人,闷声不吭就算了,我说的话,他几乎从来不听,没事的时候只是直直的望着天花板或者外面的天空,仿佛那里才有他能够交谈的事物一样。
菖蒲是有毒的,口服过多甚至会出现强烈的幻视,却能入药。这并不矛盾,作为药师,其实最要紧的便是拿捏那些药物的毒性和功效,是药三分毒,虽然药师的职业看起来无毒无害,甚至有些神圣,却实际上是接触最多毒药之人,我的祖父入棺前我看过他的手,指甲是褐色的,褶皱里都是那种浓重的熟褐色,那是长期浸泡药物的手,他一生救了无数的人,却不曾救过自己,他在死之前曾经有一小段时间精神很好,甚至到他的小院里伺弄那些药草,看着那些药物就犹如看着自己的子女一般,细心爱护,为他们松土,灌溉,甚至同他们说话。我好奇的问他说,爷爷,这些草难道能听懂你说的话么?
他笑着摸了摸我的头说,可以,只要小邪用心去说。世间万物皆有灵性。很多事情最重要的不是有没有,而是在于你是否相信。
现在想来,那似乎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段话。他说完之后便告诉我们,他要去睡会。
而后,他再也没有醒来。
奶奶很悲伤,却没有同其他人一样咆嚎大哭,她说。我爷爷是个懂命数的人。所以他走的很安详,神色淡然。
我当时年幼,全然不懂得他们所说的话语。只知道那日里,披麻戴孝,我看着祖父被放入一口漆黑的盒子里,燃着烟火,盒子上放着一个双头的鸟,一面长得如同仙鹤般而另一头像极了地狱恶鬼。有人说,那是引魂鸟,带领亡魂通往极乐世界。我却心生恐惧,心想,如果真的是由此鸟带我去极乐世界,我只怕吓得连投胎转世都不敢去了。
当然,那些也只是小时候的想法而已。
他在我这里住了几天,身体已经有些见好。后来的几日他也很听话没有四处乱跑,每天靠着发呆度日,我看他那么无聊,干脆拉着他让他去鉴别一些药物,如果他还是没有记忆,大不了在我这里打打下手,也好过我一直养着他。
王盟变得有些兴奋,本来药铺里就我们两人,十分冷清,他又是个话痨,现在多了个人,他满以为会热闹些,结果他尝试着和那人交流没几句,就败下阵来。无奈的摆手说,这个小哥真的很奇怪,虽然说失忆失忆,我倒觉得他是失去沟通能力了。小老板,你说他之前也是这样么?
“应该吧。”我若有所思。他是被缉拿的要犯还是什么厉害的杀手一类的角色?他沉默寡言,不喜欢拜托别人做事,很难想象在这之前他是过着怎么样的生活?
我骗王盟,这个人是我采药的时候从悬崖边上碰到的,昏迷不醒,我就带回来了。我怕被人知道我同那乱葬岗的那些人命有关系,只能扯个谎。
胖子又来我这里胡喝海吹,我骂他干扰我的生意,他反唇相讥说,你这破烂铺子也没见到有什么生意,都是来要些祛湿退寒或者伤风的药,来的人还不多,我都怀疑你这里过不了多久得倒闭。
我气的给了他一拳。哪有到别人铺子诅咒别人生意倒闭的道理。
他闪过我的拳头,磕着瓜子含糊不清的说:“我又不是没付钱……咦,你这里什么时候又多了个伙计?”他指着小哥好奇的问我。
“在采药的悬崖上捡到的,估计是什么商人吧,现在失忆了,连他妈是谁都不记得,我就只能留他下来当个伙计。”我郁闷的摇摇手里的茶杯接着道:“这个人一天话超不过三句,简直是个闷油瓶,不过比起王盟聪明点,我就让他学着做些杂活了。”
“啧啧啧,我说小天真,别个上山奇遇都是捡了个美娘子回来,再怎么的,也好歹是个狐狸精,你捡个男人回来算个什么事。”他满嘴的瓜子壳,吃相十分不雅。
“滚,我是药师,也算小半个医者,救死扶伤是我的天职,我总不能和你似的,什么先想着的事都是黄花大闺女吧。”
“我胖爷什么时候想过黄花大闺女了,要想,也算她们想我,哈哈哈……咦,这个小哥有些面熟啊。”胖子突然认真的眯着眼睛打量起那个闷油瓶起来,闷油瓶在柜台上,按照我的吩咐,把那些有些潮了的药用纸先吸干潮气,而后放在铁罐里,小小的烘烤下,去除药物的湿气。他手还带着伤却做的一丝不苟。
我被胖子那句有些眼熟弄得愣住了。下意识问他,怎么,你认识?
胖子摇摇头,“不认识,估计是很多年前还在京城的时候见过一面,应该不对,我那时好像还蛮小的,这不合理啊,算了算了。对了小天真,你要什么时候铺子开不下去了,到我们衙门当差啊,我保证你和我似的当个巡捕,你识字,说不定还能做个师爷。”
我在那里呲牙咧嘴的骂胖子,说他怎么每次没事都在这里说我铺子要倒闭,他才要倒闭,他全家都倒闭!
窗外的雨依然下的很起劲,整整一个星期的雨。整个屋子的空气,潮湿的近乎腐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