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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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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日暮。血红的残阳拢着这个宁静的小镇。
这个镇子名叫古城镇,平和安详是这里的基调,这儿的生活平静的几近单调,而镇中那祥和的氛围又使人不忍离开。
阮庭温从自己的杂货铺中走出来。温暖的夕阳照在他的脸上,环顾周围,街上已没有什么行人了,庭温抬手准备关门。
自离开家来到这里,已经有两年了。当时他花尽了身上的盘缠把这套房子盘了过来,前面做杂货店,后面做住房。这两年来,他渐渐和镇上的居民熟络起来,生意也渐渐红火,虽做得不大,却也能维持生计。
关了店门,庭温正准备回家,却听到后面有一个声音唤他:“二少爷!”庭温身形一顿,缓缓地回过头,果然看到滴翠惨白着脸色,满头汗水地看着自己。
庭温皱眉,向她走过来:“滴翠?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滴翠喘着粗气,样子似已疲惫不堪,庭温想了想,道:“算了,有什么事,进屋再说吧。”
房内有些昏暗,屋中的布置陈设也极为简单。
庭温让滴翠坐下,自己转身去给她倒茶,滴翠却站起来,红了眼眶:“少爷……这两年……委屈您了……”
庭温将茶递给她,笑着摇头:“这是怎么说,我不是好好的?”
滴翠拿着茶,还是拘束地站在那里。
庭温只得道:“滴翠,我现在不是二少爷了,我只是阮庭温,你别这样。”
滴翠却摇头,一脸坚定地看着他:“不,少爷,您永远都是滴翠的主子,阮家的二少爷!”
庭温张了张口,却不知怎么回应,最后只是笑了笑做答话。
沉默了半晌,庭温才问道:“滴翠,你此次匆忙赶来,到底是所为何事?”
滴翠听了这话,却放下了茶杯,“扑通”地跪在了庭温面前:“二少爷!请您务必要救救阮家啊!”
庭温氤氲在茶水雾气中的脸蓦然抬起:“阮家?大哥他们怎么了?!”
滴翠哭着道:“阮家全家被捕下狱,明年秋后问斩,家奴也不放过,阮家宅子已经被封了,奴婢……奴婢是拼命偷跑出来的!”
庭温的手微微有些抖,他想将茶放到桌上,却一失手摔碎了茶杯。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两天前,我知道了这件事,就马上赶了过来。”
“对了,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滴翠擦了擦泪:“那天查封阮家的时候,奴婢出门去了,回来时刚好看到,我便躲了起来,再出来向路人打听情况的时候,我才知道阮家全家都被抓了,我想过去找您,可是不知道您在哪里,正犯愁呢,却突然有个人急匆匆地跑过来伸手塞给我一个包袱,我打开后,里面有几十两银子和一张路线图,那图纸就是这里,旁边还有一行小字,说想要找到您,就要来这里,我便想寻过来看看,没想到真的找到了您。”
庭温问她:“这样说,你也不知道是谁把你引到这里来的?”
滴翠点点头。
庭温站起身:“既然这样,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回去吧。”
滴翠用力地点着头。
站在阮府前面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的深夜了,贴着封条的阮府在夜色中显得有些苍凉。
滴翠拉了拉他的袖管:“二少爷,今天太晚了,想探监怕是来不及了。”
庭温点头:“是。先找个地方住下吧。你有住所吗?”
滴翠摇摇头:“出了事之后,我就赶去找您了,没来得及找房子。”
庭温的眉一紧:“我身上的银子已用完了,你还有吗?”
滴翠咬着唇,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庭温心中一顿,忽然又觉得有些讽刺,当初掌管家中的生意账目时,每天有成千上万的银子在手中流过,也没觉得怎样,现在却为了几两银子而毫无办法……
“实在不行,就只能就地睡了……”庭温想了想,说道,然后她转头看向滴翠:“你可以吗?”
滴翠的眼中又盈了泪:“奴婢倒是没什么,可是,少爷您怎么能……”
庭温摆摆手:“我没事。”
滴翠却跪下,哭着说:“少爷!您是我的主子,我能受苦受累,可您怎么能……让您受了委屈,比打我骂我还难过……”
庭温苦笑着掺起了她:“现在还说这些做什么,起来吧,我们将就一宿,没什么的。”
滴翠却还是拼命地摇头:“今天就算是撑过去了,那明天呢?后天呢……”
庭温的眼色也微微泛凉:“不然能怎么办?我们还能找出什么办法来挣钱?”
滴翠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对了!我……我可以自卖自身!别的地方不行,香满楼总是没问题的!”
庭温像是被闪电击中:“滴翠!你闭嘴!胡说些什么!香满楼那种地方,你怎么能……”
滴翠的泪水磅礴:“可我们需要银子啊……就算是明天去探监,也是得要银子打点的……”
庭温正同滴翠僵持着,忽然后面又传来了一个声音:“庭温!是你吗?”
庭温的身形又是一怔——这个……这个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转过身去,果然看到了身后的裴剑。
“裴……”庭温的喉咙中勉强发出这个音节,却不知该怎么说下去,他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于是索性颤着嘴唇,不发一言。
裴剑见了庭温的心情却似发狂,他快步跑过去,一把搂住了庭温,感受着他的体温,他身上散发出的,温和的,让人想拥抱的气息,全然不顾庭温身旁还有个滴翠。
“裴大哥,你怎么在这里?”庭温好长时间之后才从被拥抱的震惊中缓过神来,他看了看四下无人的街道,问。
“我刚刚谈完了生意回来。”裴剑恍惚地一带而过。
“这样。”庭温看着他,大概也猜想到是谁给了滴翠银子和地图。他没猜到的是,裴剑并非恰巧经过,自从滴翠走后,他几乎是天天地守在阮府,守着庭温的归来。
裴剑见了庭温与滴翠纠缠的样子,道:“你们这么晚回来,还没有住处吧?”
事到如今,庭温只好如实地承认:“是。”
裴剑就势道:“那刚好,你们一同去我府上吧。寒舍简陋,但毕竟是个居所。”他说着,又在庭温的耳边低语,“阮家出的事我大概知道了,庭温,你今晚先住在我家,明日我与你一起去牢中探视。”
庭温想了想,还是觉得多一个人出力的好,于是点点头:“有劳了。”
裴剑向滴翠和庭温做了个“请”的动作,将两人请上马车。策马扬鞭,车子直奔裴府。
深秋的夜晚寒冷的有些凄凉,庭温静静地躺在床上,熟睡的样子安恬宁静。裴剑推门而入,小心地不发出一点声音。他来到庭温的床前,悄悄坐下,握住了庭温冰凉清瘦的手。
看着他熟睡时如同孩子般的脸,长长的睫毛在玉般的面颊上笼出淡淡的阴影,裴剑的嘴角扬起了一丝微笑——庭温庭温,你若能永远这样陪在我的身边,该有多好……多想把这副瘦弱的身躯拥进怀中永不放手,可是,自己却迫不得已地一次次伤害了他……
感受着他腕间突出的骨骼,裴剑便知道他又消瘦了许多,紧紧地握着他的手,想把他手上的冰冷捂成温暖。然后,不由自主提拉其他的手放在唇边浅吻,庭温,若你我并非巨贾之子,我们的身上都没有那么多的责任,是不是就不会使彼此都那么痛苦了呢?
裴剑想到这里,心中又是一阵烦乱,他起身走到窗边,深深地叹了口气——庭温,我爱你,不顾一切地想得到你,无论用怎样的方法。可同样,我也放不下裴家,那是我的责任,若为此伤害了你,我也只能奢求你的谅解……庭温,庭温!
转眼又看了看床上的庭温,裴剑迈步走开。
夜色正浓,床上的阮庭温翻了个身,将被子裹得更紧些,无声地叹息。
第二天一早,庭温和滴翠用了早餐,便起身要去衙门。
裴剑拦住了庭温:“你们要去探监?”
庭温答:“是的。”
裴剑看着他:“我陪你。”
庭温回避了他的眼睛:“别了,实在太麻烦你了。”
不知为什么,裴剑听了他忽然间变得客套省属的话语,觉得心中一酸:“庭温,你太见外了,你我之间,还用这样吗?”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庭温再推辞,似乎就不太合适了,他转头朝滴翠道:“今天去探监,我同裴大哥去就好了,你在家中等消息吧。”
滴翠想反驳,可见了庭温郑重的眼神,还是选择缄口。
到了衙门大牢,裴剑用银子买通了牢头,将他们暂时打发了出去。
裴剑朝庭温笑笑:“他们就在里面,你去吧,我在外面等着你。快去快回。”
庭温点点头,露出了一个感激的眼神,快步走进了大牢。
进去后的第一间牢房中关的便是阮庭华。
昔日的老爷变成了如今的阶下囚,庭温看着一身囚服的阮庭华,心中一阵酸楚,开口叫道:“大哥!”
盘腿坐在地上的阮庭华听到有人叫他,连忙起身来迎,看到庭温更是一惊:“庭温?”
庭温的手被他隔着栏杆紧紧握住:“庭温,你怎么来了?”
庭温轻声安慰过于激动的大哥:“大哥,你别急,我听滴翠说家里出事了,就赶了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慢慢说给我听。”
阮庭华这才稍稍冷静,沉声道:“我们被人陷害了!”
庭温的眉头一皱,虽然也想过这种情况,可听到阮庭华真正说出口时,还是有些许惊讶——在这里,阮家多多少少也有些威望,在这一代的名声也颇好,怎么会有人陷害阮家至此。
阮庭华见庭温不语,便继续道:“庭温你还记得范文吗?”
庭温略略思索:“范记的东家?”范记绸缎是这两年新起的商户,虽创业尚短,来时却迅猛,几年时间竟已经小有名气,“可是范阮两家素无瓜葛,范文又怎么会陷害阮家?”
阮庭华叹口气:“前一段,我们想要发展生意,思量着能否同范记合作,范记绸缎向来以花色与纹样取胜,我便想买下些他们的色料配方及编织方法。他们要价很高,我用了50万两银子及千斤的蚕丝才同他们换了两种秘方各5份……”
阮庭温心里一紧,大概猜到出事的由头了。
“可事情便出在这交换上了!”阮庭华捶胸顿足,“我们约好了第二天正午在洞宾楼雅间交换,我拿到了秘方,银子和蚕丝也送到了范府,我也确实写了张收据给范文,范文也写了给我。”
说到这儿,阮庭华拍了拍头:“没想到啊没想到!改天范文便领人前来,说我送去的银子与蚕丝有假!他不由分说边将我拉上了公堂,状告我欺诈。”
阮庭温的眉毛已紧紧地拧在了一起:“怎么讲?”
阮庭华摇摇头:“银子成了锡的,蚕丝全成了茅草!”
庭温忽然想起来:“不是还有收据?”
阮庭华苦笑:“知县当时就差人去搜,可是……”
庭温接道:“收据不见了?”
阮庭华颓然坐下:“不仅是收据不见了,而且官差在家里还搜出了我‘行贿’的证据。你知道半年前京城的那个高官受贿的大案吧?”
庭温回忆着:“高林举的那个案子?”
阮庭华颔首:“那案子在当时也算是轰动一时了,那么大的涉案金额,那么多的涉案人员……到现在,有些行贿者还未归案,据说皇上听说了这个案子龙颜大怒,颁旨曰‘各地官员若逮捕此案相关人员可就地重判,不必上报,行贿数目高于一千两者,即斩’。”
庭温心里“咯噔”一下:这才是最麻烦的,由于不用上报,就更谈不上上面派人来调查了,这样一来,又何谈伸冤?
“官差从家里都出了数十封的书信,都是同高林举之间的,还有记载着行贿金额的账本,算下来,也带有几十万两了……”阮庭话说到这里,颤抖着谈了口气,眼中噙了泪,“咱们阮家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家都抄了,人也活不了几天了……爹爹……儿子不孝啊……”
阮庭温此刻已顾不上安慰泫然欲泣的大哥,他的脑子已然是一片混乱——若说诈骗的罪名是范文为了钱而栽赃,还说得通,可反问实在没必要将阮家置于死地。况且这种事,若非软富有叛徒,就必须要买通官府,范文也没有那么大的势力与财力……
等等,若说势力与财力,范文若与那人联手,倒是……
不,大概不会吧,那人,无论如何,也不会这样做吧?
“对了,那秘方是真的吗?”庭温问。
阮庭华摇头:“怎么可能是真的!只是秘方这种东西,非金非银,无法鉴定真伪,行家能看出来,但官府怎么会信?”
庭温郑重地点点头:“我大概了解了,大哥,你放心吧,我会想办法救你们出去的。”
阮庭华叹息:“若只是我这样,倒也就罢了,我是自作自受,庭温,若当初我没和你争这劳什子的大当家,若你当初没走,而是同我一起经营阮家,怕阮家也落不到这个下场。”
庭温只是摇着头,柔声劝慰着:“大哥,莫再说这些了。”
阮庭华将庭温的手握得更紧:“庭温,我只求你,若可以,请将红扇和庭玉救出来,尤其是红扇,她还怀着身孕……”
庭温闻言一震:“身孕?!”
阮庭华的脸上浮现出愧疚之色:“二弟,自你走后,红扇终日郁郁寡欢,甚至还寻过死,我想她正当大好年华,没必要白白浪费,便掏出了你写的休书……可就在我宣布休书后,没过几天,红扇发现,她怀孕了……”
庭温的脸色惨白:“我……我的?”
阮庭华点点头。
庭温的双唇颤抖,却不知该说什么,他的孩子!他当初选择离开,就是因为自己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可是如今……他竟有了孩子……红扇这两年……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那时她已经不是阮家的媳妇了,她一个女子,怀着身孕,孤苦伶仃,也想过让她回娘家,可她死也不愿意,我,我怕她再出事端,便……便娶了她为妻……”
庭温听了只觉得心中酸涩,红扇,那个笑靥如花的女孩,自己对不住她。
“红扇的第一个孩子叫忆庭,是个女孩,很可爱……家中出事后,我们暂且把她寄养在了一个农户家,她并未被牵扯进来。”阮庭华牵了牵嘴角,“她很懂事,不哭不闹……性子挺随你……”
庭温的眼睛有些湿润,他吸了口气使自己平静:“大哥,你放心吧,我会尽力。”
然后他又苦笑了声:“这两年,谢谢你照顾红扇了。”
阮庭华看了看他:“走吧,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
出了监牢,阮庭温看到了裴剑的身影。
裴剑见他出来,连忙来迎,这是忽地起风了,大风卷起沙石,迷了两人的眼,让他们看不清对方。
裴剑顶风走向庭温,从身上取下披风给庭温裹上:“起风了,天冷,先回去吧。”
庭温定定地看着他,随即点点头:“好。”
回到裴府,裴剑见庭温的眼神空蒙没什么光彩,不由得又是一阵心痛,他柔声道:“今天累了吧?你先休息会儿,我去吩咐厨房做些吃的来。”
说罢他转身要走,庭温却一把拽住他的衣袖。
裴剑侧过头,脸上露出关切的神色:“怎么了?”
庭温站起来,郑重地看着他,手却不松:“裴大哥,你,可以救他们的,对不对?”
裴剑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而后歉意地笑笑:“庭温,我不是神仙,没有通天的仙术。”
庭温却摇摇头:“你不需要有通天的仙术,也可以救他们的。你是裴大哥啊。”
裴剑被这最后的半句话震到——他求我,是因为我是他的裴大哥么……
于是看着庭温的眼神,变得更加温柔。
庭温的心情却因为他的沉默而更加忐忑。
不过裴剑也并非初出茅庐的毛头小伙,欲擒故纵的道理,他是明白的。
“庭温,我很想帮忙,裴家和阮家世代交好,你我二人的关系更是不必说,可是,我真的有心无力……”
庭温听了他的话,想也明白了几分:“裴大哥此次若能帮忙救出我的家人,凭恩凭义,阮庭温愿当牛做马,听从裴大哥差遣。”
裴剑见他面色清冷严肃,便想笑笑缓和气氛:“庭温,以你我的关系,这样说未免严重了。”
阮庭温当然明白这只是客套,于是静静地,等着他的下文。
果不其然,裴剑看着他,转而又道:“这件事,我尽力而为,只想事成后……”这后半句话反复缭绕于舌尖,却怎的也吐不出。
庭温却笑了:“事成后怎样?”
裴剑闭了闭眼,还是道:“我只希望事成后,你能留在我的身边!”
笑,别误会,那个孩子真的是庭温的,汗,我没有让主角戴绿帽子的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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