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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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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朝阳把大地染成了血红色,裴剑怔怔地望着窗外,看着天上红色耀眼的太阳,皱起了眉,那红色真是刺眼,让裴剑想起了庭温受伤时的样子,心就没来由地痛了起来。
距庭温出事那天,又过了两天。裴剑本想天天守在庭温身旁,日夜照顾,可只要庭温是清醒的,就对裴剑有所疏远。他的抗拒并不强烈,裴剑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只要他在,庭温就不能得到安心的修养。
想想,还是决定不再打扰他。
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出来,裴剑把自己的房间腾给了庭温,庭温受伤时是躺在裴剑房里的,裴剑想着,还是觉得他身子弱,来来回回地折腾不好,就腾出了房子,又找了个伶俐的丫头侍候他,裴剑虽还是不大放心,却终究没再去扰他。
隔了两天,裴剑还是忍不住了,下午寻了个空子,还是过去了。
庭温正在咳血。
裴剑轻轻推开门,就看到庭温俯在床边,一只手微掩在唇边,可伴随着剧烈的咳嗽,血沫却不断地从他的口中喷出,喷到手上、地上。
裴剑紧紧地皱着眉,快步跑到庭温跟前,轻柔地将他揽进了怀里,拿出帕子蘸着他唇边的血:“怎么会这么严重……哪里难受?”
庭温瞟了一眼裴剑手中的帕子,上面沾了点点血迹,白底子上染着红血,真是有些骇人。
“没什么,只是想咳,血就出来了。”
裴剑心里又疼又气:“人呢?房中怎么就你一个?丫鬟呢?”
庭温急急地喘着气,想要说什么,这是门却“呀”地一声被推开了。
小丫鬟端了水进来,看到地上的血迹和裴剑惊得将盆摔在了地上:“少、少爷……”
裴剑的眼神冰冷阴狠:“你刚刚去了哪里?”
“奴婢……奴婢去换阮公子洗漱用的水了……”
裴剑看着她,似还想说什么,庭温却握住了他的手:“算了,我没事,水是我让她去换的。”
庭温已经这样说了,裴剑也不好发作,只将他搂得更紧,柔声问道:“要不要换一个更懂事一点的?”
庭温看着地上瑟瑟发抖的女孩,摇摇头:“不必了,她很好。”
裴剑知道庭温心善,便是这丫头伺候得不好,他也是不会说的,便使了个眼色,让那丫鬟退了下去。
看着庭温愈加消瘦的脸颊,裴剑心疼极了,手不由自主地抚了上去。
庭温下意识地避开了。
裴剑尴尬地一怔。
“庭温,你还在怪我吗?”
庭温郑重地看着他,良久,轻摇了头:“没有。现在已经谈不上怪不怪的了。死者已去……”他说着,偏过了头,黑发散乱在肩上,徐徐而落的夕阳被他的侧影笼了一个好看的金边,让他看上去像是个脆弱而俊美的神祗。
然后,他又道:“我……我这几天……总会梦到红扇。嗯,不是她现在的样子,是小时候,她追着我们,然后摔倒,痛哭。我想过去抱她,擦她的眼泪,可不管我怎么跑,她都还是离我那么远……”
他说着,神色却毫无波动:“然后,我又看见了她和我成亲的那天。我看见她坐在镜边,绾青丝,画蛾眉,点绛唇……真美。她一身红装,美的张扬而单纯。而我站在窗外,她好像发现了我,便起身,却不出门,只站在窗前冲我笑,她笑着笑着,脸就模糊了……之后……我就看到了盘了髻的她。她抱着孩子,微笑着逗孩子开心,孩子笑了,她却哭了,她哭着问我,为什么不要她了,把她一个人扔在那里。我想回答,却出不了声。”
裴剑听着,心里难受极了,为红扇,也为庭温,他扳过庭温的肩:“庭温……求求你,别再说了,求求你……”
庭温被他触动了肩上伤口,皱着眉轻哼,裴剑忙松手,把动作改成了抱。
庭温缓过了痛劲,又认真地看着他:“我只是觉得对不起她。真的。我阮庭温这辈子最愧对的人,就是红扇。你妹妹,裴红扇。”我不爱她,却娶了她,要对她好,却抛弃了她,最终,让她含恨而终。
裴剑看着他的眸子,里面黑得像个无底洞,裴剑看不到尽头。她记得,以前的庭温,自己同他对视的时候,可以从他的眸子里,看到笑意,看到自己的影子,而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一片黑色。
裴剑那么难受。为什么自己这么傻,这样,算是得到他的了吗?是失去了吧?
于是裴剑低下了头:“庭温,对不起。”
庭温摆头:“你不是对不起我。这些话,还是去和红扇说吧。”
裴剑还是道:“我知道我对不起红扇,可是,我同样对不起你。”他说着,闭了闭眼睛,还是问了出来,“庭温,你爱红扇吗?”
阮庭温回过头,看着他:“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意义?”
裴剑看着他:“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庭温似思量了一会儿,说:“谈不上爱吧。她像是我的妹妹,我不会爱上自己的妹妹,但,她也是我的妻子。”所以,我应该对她好,保护她,那是一个男人的责任,不是吗?
裴剑忽然间觉得自己幼稚得可笑,自己对红扇的处境冷眼旁观,因为自己把她当做情敌,可是,庭温不爱红扇。那么,自己对红扇的所作所为,又有什么意义呢?
裴剑想问“那你爱的究竟是谁。”可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他大概,谁也不爱吧?世间之大,他没理由只在自己和红扇之间选择的。裴剑又想起了表白那日,庭温的反应。眉便自然地蹙了起来——他不能接受自己,是否因为他们同是男子?他大概,还是不屑于爱上一个男人吧?所以,当自己牺牲了一切时,他还可以冷冷地说出“我不屑你的爱。”
可是,裴剑自己又怎么办呢?为了庭温,他切断了自己一切的后路——父亲,妹妹。他只剩庭温了,可庭温却不要他。没办法后退了,因为没有路了。庭温,你懂吗?我没有退路了。
庭温看着久久不语的裴剑,嘴角扬起了一丝笑:“裴大哥,你不用自责的。红扇现在,只是我的嫂嫂。我难过,也是替我大哥难过。”
裴剑看着他落寞的笑容,说不出话来。
裴剑是在晚上才离开的。
丫头端来了晚饭,庭温的肩不方便,裴剑喂他吃了饭,又看着他躺下。庭温朝他笑笑:“裴大哥。红扇的是我想明白了,是我自己没本事,无法保护她,不怪你。真的,我谁也不怨了。红扇已经是裴家的人,娘家帮她是情分,不帮是本分,我们都是生意人,其实我早该明白这一点的。我不怪你了。裴大哥,谢谢你料理红扇的后事。”
裴剑看着他上翘得嘴角,却觉得心里比他怪自己还难过。这样的话,是不是意味着,他们之间更远了?
或者,早在很久之前,他们两个,就已经走远了。
庭温看着裴剑一脸苦涩的样子,淡淡笑:“过去的事就过去好了,我不想再提。裴大哥,我们……还是好兄弟罢。”
裴剑觉得,这已经是一个很好的结果,于是,他僵硬地点头:“还是……好兄弟。”其实,做兄弟就够了吧,可以与他朝夕相处,每天看见他的音容笑貌,这还不够?
“庭温。官府那边,我交涉过,阮家涉及的案子,在这边已经闹得人尽皆知,现在放人想是不大可能,不过,死刑已经缓下来了,我想,再过几年,人们渐渐忘了这事,大概就能释放你的家人了。”到那时……我也会放了你,所以,再陪我几年吧,好吗?
庭温听了,神色略略一变,脸上的笑容却更大:“谢谢。”
然后,就是一阵令人心悸的沉默。裴剑总觉得,这个庭温和以前的,不大一样了。他说不上差异在哪儿,可是却真的有,他知道。
这时有人敲门,裴剑应了声,那人进来。庭温定睛一看,是个侍女,但不是刚刚那个。
“少爷。阮公子沐浴的水接好了。”
裴剑点头示意她下去,又转头看着庭温。庭温被他看得低了头去,脸色有些发红。
裴剑心中一跳,随即将他横着抱了起来:“去沐浴吧。”清清爽爽的,才是庭温。
庭温扳了下他的手:“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裴剑却摇头:“别逞强了。”然后就不管庭温的挣扎,将他揽得紧紧地,又特意避开了伤口,就这么一路抱着他,来到了沐浴的房间。尽管路程算不上远,也没几个人看到,可庭温还是把脸涨得像煮熟的虾子。
到了房门口,庭温看着裴剑:“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进去。”
裴剑看着庭温的右肩:“你连碗都拿不住,自己要怎么洗?”
庭温别过头:“我可以的。”
裴剑不理他,抱着他踢开了门。
一室氤氲。
裴剑小心翼翼地放庭温坐到椅子上,道:“我不想你痛死。”何况,他的身子本来就比别人更弱一些,恢复起来也慢,这次若触动了伤口,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好。
然后裴剑说:“我帮你吧。”
庭温本能地一抖。
裴剑苦笑:“我……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在没经过你的首肯前,我不会了,他解释道,“侍女的侍候,我还是不放心……这里面闷,外面又凉,你身体本来就不好,闷得憋气或是着了凉,都不好。”
庭温摇着头淡笑:“我哪有那么弱。”
可是却没再推辞。
裴剑缓缓地解开了庭温的衣服。
是冬天,裴剑怕庭温再受寒,特意让他穿得多一些,现在解起来,但真是有些麻烦。
庭温看着裴剑憋红了脸也解不开一个口子的别扭样子,嘴边就划开了一抹笑。
终于到了最后,庭温身上还剩一件单衣,裴剑咬咬牙,别过头去,将他身上的衣服褪了,又轻轻地把他抱进了浴桶,这才转过头来。
庭温白皙如玉的肌肤浸在水里,他的脸恍惚在弥漫着的雾气中,看不真切。裴剑碰到他扶在桶边的手,他的手很凉,好像怎么也无法温暖似的。
裴剑转身去拿了帕子,在温水里浸过了,才拿过来。撩了水,在庭温的背上仔细擦拭。
庭温的肌肤白的不似男子。裴剑擦时,手指不经意地碰上了那凝脂般的,吹弹可破的身体,脸上便是通红。
可他又瘦得让人心疼。他背着身,裴剑看见他背上的骨骼纹路清晰,手中的帕子沿着他的左肩胛骨缓缓滑下,裴剑又开始后悔自己当初做的,那么愚蠢的决定。
“嗯……”也许是他擦得太轻,触动了庭温的痒处,背对着裴剑的庭温忽地发出了浅浅的呻吟,裴剑听了手上的动作一停:“怎么,不舒服?”
庭温不看他,摇摇头。他一晃头,头上的木簪就滑了下来,一头青丝就这么垂下,盖住了他的背,他的肩,也把清澈的水,映成了黑色。
裴剑看着水中的人,一时间忘了一切的动作,只想,就那么静静地注视着他。
忽然就觉得,身体涌来阵阵的燥热,怎么,也抑制不住。
趁着着裴剑愣神的当儿,庭温缓缓地转过头,他的脸大部分掩在了长发下面,他看着裴剑在湿热的雾中显得不那么清晰的脸,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沐浴过后,裴剑细细地擦干庭温的身子和长发,又把他一层层地用厚重的衣服围起来,让庭温看来像个粽子。
庭温哭笑不得:“你这是做什么……”
裴剑一脸严肃:“外面冷,还在刮风。不多穿点儿,会着凉。”
庭温看着裴剑衣服上的一片片水渍:“还说我,你也多穿上些吧。身上都湿了。”
不知怎的,一句普通的关切,竟让裴剑欣喜若狂。
又过了两天,到了红扇下葬的日子。
那天庭温是被锣鼓声吵醒的。外面乱得很,吹唱的也净是些悲凉的曲子。
庭温起身,披了件衣服,有些吃力地下了床,来到门口。
声音是从大院传过来的。
小丫鬟从外面打水回来,刚好看到庭温站在门口,吓得忙放下手里的水:“阮公子……您怎的起来了?”
她说话的语气像极了滴翠,一时间让庭温有些恍惚,好像这里,是自己的家。
庭温问道:“外面出了什么事?”
丫鬟把手在衣服上擦干,望望外面:“您说外面的锣鼓声?今天是小姐下葬的日子。”
庭温的心里一撞——今天……是红扇下葬的日子。
外面的声音变得很吵,吵得令人心烦。庭温忽然觉得,过了今天,自己同红扇,就再也不可能见到了。
庭温皱眉:“裴剑呢?”
丫头看着他这个样子,微微有些怕:“少爷在外面忙小姐下葬的事。”
庭温把衣服裹得更紧了些,想要出门。
丫鬟连忙拦住他:“阮公子,您要去哪里?!”
庭温推开她的手:“我想去外面看看……”
丫鬟连连摇头:“少爷吩咐了,您的身子还没有好,不能出门的!”
庭温闭眼:“我没事,你让我出去……红扇她……”她是我的妻子啊……
丫头看他执意坚持,眼里汪出了泪水,“扑通”一下跪在了庭温面前:“阮公子,算是奴婢求求您了……饶了奴婢吧,您这样……奴婢不好向少爷交待啊!”
庭温终于因为这句话止住了脚步。
“你起来吧。对不起,我不出去了。”
小丫头像是得了什么特赦似的,笑着擦擦泪,站了起来:“阮公子,我扶您进去。”
庭温听着那喧嚣的锣鼓声,似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之后的日子,就那么一天天的过去。庭温的伤势渐渐有了好转,只是每天都会多多少少咳出些血来。裴剑找来了无数的郎中,可诊断过后,也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庭温的身体查不出什么病,他们也只说许是受了内伤后,留下了后遗症。
裴剑担心,什么都不敢让庭温做,庭温每天在裴剑的房里,除了喝药、休息,便再无事可做。
裴剑怕把他闷坏了,隔三差五也带着他出去几趟,可现在仍是隆冬,裴剑怕把他冻坏了,又不敢带他去太远的地方。原想天天陪着他的,可家里的生意也不能不管不顾,裴剑只能差人时不时地给庭温送过去些有趣的玩意、书籍,排解他的无聊。
这天丫鬟又拿过来了个琉璃灯罩,点了蜡烛,那灯罩隐隐发出斑斓的光,看来绚烂极了。
丫头看着灯罩散发出七彩的光芒,笑的灿烂。庭温却只瞥了一眼,笑容有些苦涩:“你若是喜欢,就送你了。”
丫鬟不解:“您不喜欢?”
庭温看着那美丽的令人目眩的光,没摇头,也没点头。
丫鬟拿着灯罩看了又看,还要摇摇头,举到庭温面前:“奴婢要它也没有用……”况且让少爷看到,会不高兴吧?
庭温的声调温和:“那就拿去当了吧。换些银子自己留着。”
丫头更惊讶:“您就那么讨厌少爷送的东西?”似乎裴剑送的东西,庭温都是原封不动地摆在那里。
庭温看看腰间的那只竹箫:“不、不讨厌。”若讨厌,这支箫,就不会留到现在了。
只是,有些东西是不能要的,一旦接了,就会陷下去,再也出不来。
庭温想想又道:“可以的话,你现在就去当铺吧。”
丫头不解:“为什么这般急?”
庭温笑笑:“因为还要麻烦你,典当出的银子,匀出几两送到东街胡同的最南端,那儿有一间房子,你交给一个叫滴翠的女孩就好。”
丫鬟犹豫:“可是……少爷说过我不能离开您的……”
庭温摊摊手:“我现在很好啊,什么事都没用。裴剑很忙,不会这么巧。”
丫头还是有些踌躇,但终究是出了门。
见她走出了自己的视线,庭温的眼神亮了起来。
他关了门,踱步到枕边,挪开了枕头被褥,露出光秃秃的床板,用手有节奏地敲了起来,一会儿,床头的木板竟自然打开,露出了一个人的空当,而蜿蜒下去的,是一条地道。
宽宥我吧,不是我不想更新,昨天上不来JJ~
光大慧眼,庭温的确是在施美人计~ 笑~ 之后还会有啊~
nalanhong大大真是好人,每章都在补分啊……抱抱,请继续支持某庄,谢谢
跑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