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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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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红扇死讯的时候,裴剑正在练字。
外面的雪已经停了,今天暖了些,雪开始化了,滴滴答答的。
听到仆人禀报的时候,他正在写最后一个字。
刚好是最后一笔。
一失手,整张字就这么废了。
裴剑转过身,看着那个下人:“你听谁说的?”
他的声音冷得不带感情,听着吓人。
仆人忙哆哆嗦嗦地答:“是……是县衙来的信……二小姐是……昨天早上过世的……”
裴剑又问:“死因?”
“难产。”
“……孩子呢?”
“孩子没保住。”
裴剑挥了挥手,让那人下去,自己站到了房中,转了几圈,又坐下。铺上纸想要再写一张字,可手却颤得厉害,笔端的墨汁四溅。
裴剑有些恼怒地扔了笔,却心烦得不知该做些什么。
他胡乱地将书桌上所有的东西都扫到了地上,看着一地的凌乱,心里却更气。把出剑来,在院中舞动,剑法乱了,心更乱。
可是他不敢让自己静下来,因为一旦静下来,就总能听到红扇笑盈盈地声音,听到她甜甜地叫自己哥哥,她似乎无处不在,无论裴剑走到哪里,都能听到她的声音。
裴剑疯了似的用手中的剑削着院子里的花草。到了最后,他已经筋疲力尽。可是眼泪,还是同汗水一起流下。
那是自己的妹妹啊,从小就喜欢缠着自己,笑起来灿烂如花的、他的妹妹啊。
裴剑扔了手里的剑,颓然地坐在地上。
他想起了红扇的笑,真好看,那么干净,水晶般纯净的笑。
还有她愤怒的时候,眼睛里那种决绝的光。和自己真像。
她是他的妹妹啊。
她才十九岁。
她死在狱里,难产。
自己可以救她的。
裴剑匍匐在地上,眼泪就那么垂直着掉落,落在地上,形成一滩水渍。
自己就那么恨她么,非要置自己骨肉至亲的妹妹于死地,何况,她还怀着孩子。
裴剑忽然间觉得那么对不起红扇。
过了很久以后,裴剑终于平静了。
他叫来了管家:“你去县衙,将小姐领回来。二小姐的葬礼……要办的风风光光。该有的规矩礼仪,一项都不能少。对了,将她葬在裴家的祖坟里。”
管家心里觉得疑惑,按说小姐是嫁了人的,即便是入葬,也该葬在阮家的祖坟,可是,听到裴剑强硬的话语,又偷偷瞥见他通红的眼眶,管家便再不敢多嘴。
等到管家出去后,裴剑还是保持着面向窗外的姿势,不动。
窗外的树上挂着积雪,白花花的一片。有的开始融了,往下滴水,看起来,就像是在哭。
裴剑忽然间想起,以前红扇哭的时候,也是这样,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哭得毫无顾忌。
红扇……红扇还怀着孩子呢……
是谁的来着?阮庭华的……对了,红扇改嫁了……
她变成庭温的大嫂了……
庭温?
裴剑像是被电击到一样。庭温……
对了,红扇死了,庭温怎么办?自己答应过……要照顾好他们家人的啊……
裴剑有些失神地看向窗外,水声单调得令人心烦。
阮庭温正在院子里扫雪。
雪化成了浆状,腻腻的,不好清扫。
庭温扫得有些吃力。
这是有人过来,抛给他一件孝服:“穿上!”
庭温看那人也是一身素缟,心里一惊,忙拽住他问:“谁?裴家谁出事了?”
那人瞪了他一眼:“多问这些做什么?”
庭温想了想,却更加害怕:“是不是……是不是裴剑……”
这人听了这话却火了:“放肆!你不想活了是不是?敢咒少爷?!”
庭温听了,稍稍安心,看来不是裴剑。这是除了裴剑,裴家还有谁的过世,需要行这样大的礼,裴家举家上下都要戴孝?
庭温的脑子里有晃过了一个名字:“难不成……是红扇?裴红扇?”
那个人被他扯得生疼,也更加不耐烦:“小姐的名讳,也是你能直呼的吗!”
庭温却不理,拼命地摇着他:“是不是她!告诉我!”
他忽然间的大声喊叫,把那人也喊愣了:“是、是又怎么样?你吼什么?疯子!”
庭温觉得脑袋钝钝的。身上很冷,比浇过雪水还冷。
他愣了几秒钟,便飞奔了出去。
阮庭温跑到了灵堂。
灵堂设在大厅。刚刚进门,就能看到一片雪白。不是雪,是白绸花。一朵一朵地,簇在一起。
裴剑站在灵堂里。
他背对着庭温。
庭温走过去。裴剑听到了脚步声。
“不是说了,现在不接待任何客人吗!”他的声音是愤怒的,是无名的怒火。
庭温没有停步,他继续向前走,走到大厅中的木棺前。他的手颤抖着抚上棺材,却没有勇气打开。
裴剑回过头,就看到了庭温。
他一怔:“你……怎么来了?”
庭温不理他,问着自己的问题:“红扇,是怎么死的?”
裴剑想了想,还是道:“难产。死在狱中。”
“何时?”
“前天。”
庭温的眼神变得冰冷。
裴剑下意识地闪躲开他的眼神。
“我们不是说好了……你会救他们吗?”庭温的声音有些颤抖,听来让人心疼。
裴剑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却没有想好答话。
庭温似乎也没有期待他的回答:“她是你的亲生妹妹啊,你可以不救其他人,可是……你怎么能把她扔在那里,她还怀着身孕。”
裴剑还是没话说,沉默,令人心寒的沉默。
庭温偏过头去:“你让我怎么信你。你的承诺,不过是一纸空谈。”
裴剑慌忙转身:“不!我……这是意外……”
阮庭温冷笑:“意外?自己妹妹的性命,也可以被‘意外’两个字搪塞过去吗?裴剑,红扇做错了什么,你非要置她于死地?”
裴剑的心中更冷——他,叫自己裴剑,而不是,裴大哥。
庭温攥紧了拳:“她还那么年轻。十九岁。”然后,他凉凉地瞥了裴剑一眼,“你就一点都不难过?”
裴剑心里气苦——不难过?!我怎么会不难过!那可是我的妹妹啊!
他这样想着,口上却不知说什么。
庭温看着他的眼睛:“我只想问你,这件事,你当真是无心之过,还是蓄意所为?别骗我。”
裴剑的回答诚恳:“我不骗你。不把她救出来……的确是我的想法,但是,我没有想过要她死。”
庭温接着问:“为什么?”
裴剑失笑:“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我做了这么多,你却不知道为什么?
庭温的表情变得难以置信:“别告诉我……你是为了我……”
裴剑苦笑:“你不信?为了你,我失去了爹爹,失去了妹妹,我放弃了我全部的家人,你不信?”
庭温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不,像是在看一头野兽:“你为了我?为了我?你害死自己的妹妹?”听他的意思……大概还有他爹吧?
裴剑笑的疯狂:“没错。”
庭温也笑了出来,只是,那笑容酸涩的让人想哭:“为什么?因为……因为你爱我?”
裴剑盯着他,眼光柔软:“是。庭温。我爱你。为了你,我放弃了其他的一切。我的家人,我的亲情……”
阮庭温想躲,可是,裴剑却把他一把抱住:“你别再想跑!我让你逃了两年,可是……以后我再不会放过你,庭温……为了你我已经一无所有了……我什么都没了……我只有你啊……庭温。”他说话的时候,将头埋在庭温的颈间,庭温感到了颈间的一片湿凉。
然而,他推开了裴剑:“别用这些虚伪的词汇!你害死了你的妹妹,你的爹爹,却把责任推到了我的身上!因为爱我?托词!”
裴剑的眼神变得狂乱:“不……这不是托词……无论我做过什么,都是因为我爱你啊……庭温……”
阮庭温摇着头:“你爱我,所以,联合我的大哥陷害我,你爱我,所以你杀了自己的爹爹,害死了自己的妹妹……你真是爱我……”
裴剑的脸色苍白:“那件事情……你也知道了……”
庭温看着裴剑:“我可以一辈子装作不知道。开始……不懂你为什么这样做,现在我懂了,可是……我倒更希望我不懂……”
裴剑的嘴唇在颤抖,他的浑身都在颤动。
庭温也是。
“裴剑,你的所作所为,如果只是缘自爱我,那么,我告诉你,这种爱,我不屑,也不需要。”
他只记得,自己将庭温用掌力推了出去。
那么难过,他说永远不会爱上自己……自己付出了那么多……他说自己是畜牲……红扇死了,他那么伤心,自己为他做了这么多,他却没有一点感动……自己真的错了吗?从一开始,就不该爱上他的。
裴剑背对着庭温,不再理他,大厅一片寂静,时间似已静止。
似乎过了很久,裴剑才发觉,庭温还是没有动静。
他有些心慌,便缓缓回了头。
他看到庭温跪在地上,低垂着头,不出声,身体却在抖动。
裴剑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他顾不得细想,便跑了过去:“庭温?你怎么了?”
庭温跪在地上,脸色灰白,额上全是冷汗,裴剑看到,有丝丝鲜红的血,从他的唇缝中溢出,越涌越多。
裴剑慌了,他忘了庭温是不会武功的,刚刚的那一掌,他用了五分的力,即便是练家子,也会被震出个好歹,何况是庭温……况且,挨了那一掌,他又撞上了房柱……以他的身体……
裴剑越想越怕,连忙喊人:“快……快去找郎中……”
他一边朝跑过来的人吩咐,一面又将庭温揽进怀里,低声道:“庭温……对不起……我……你撑撑……郎中马上就到。庭温……庭温……”
阮庭温此刻却已经听不到他的话,他已经昏了过去。
郎中过来细细诊断后,只说病人受了严重的内伤,性命虽无忧,但须好好调养,另外,由于过度的冲撞,庭温的右肩胛有了裂伤,没有一两个月,是无法自行运动的。
裴剑一边听着,心里愧疚难当,恨死自己做是那样冲动鲁莽,竟将他伤得这样重,所幸他保全了性命,不然,自己大概终身都要生活在忏悔之中吧?
看着床上庭温苍白的脸色和胸前刺眼的一片红色,裴剑心里更痛,又看着他紧蹙的眉,就知道他难受得紧,他又悔又恨,恨不能替他受这份罪。
怎么自己做事总是这样冲动,明明爱煞了他,却偏偏要不停地伤害他。他自以为聪明第一步步布局筹划,总觉得爱这种东西,也能像生意那样算计,可现在呢?自己大概真的错了罢。
他看着庭温,似还想再对他说些什么,然而千言万语萦绕于喉间,却只化作一声叹息。
裴剑握着庭温冰凉的手,反复地沉声叹息。他的手冷得像冰,脸上也是毫无血色的惨白,裴剑把他的手举到嘴边,轻轻地呵着气,想为他取暖。他已经昏睡了两天了,裴剑就这么守了他两天,睡也不敢睡,甚至一刻也不敢离开,怕自己稍稍走开半刻,他就会再发生什么意外。裴剑熬着发红的眼睛,看着庭温长长的睫毛不安地闪动,忽然想起,两年前的那段时间,自己住在他家时,他也是这样精心地照顾自己吧?那么辛苦的他。
裴剑怀念那段日子,毫无隔膜。
他们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裴剑环住庭温的手腕,他更瘦了,轻轻一握,便能感觉到他的骨节,硌得裴剑手疼。
可他的心更疼。
裴剑那么后悔,他那么恨自己,恨自己一时赌气,让庭温去做那种工作,把他累成这样。
也许是裴剑握得太紧,让庭温觉得难受,他开始轻轻地挣扎,眉头团的更紧。
裴剑连忙松开手,轻轻地用丝帕擦拭着庭温额头的冷汗,扶了扶庭温的额,似有些热,裴剑卷了帕子盖在他头上,他从没这般照顾过人,也就有些笨手笨脚地,本来这些事情下人做就可以,可裴剑说什么也不肯,非要事必躬亲。
这边裴剑正手忙脚乱地照顾着庭温,就听到外面有人轻轻叩门,裴剑轻声开口,嗓音却有些哑了:“谁?慢些进来。”
是个丫鬟,裴府的下人也算机灵,看见房中寂静,步子声调也就放轻了:“少爷,我送来了公子的药。”
裴剑点头,示意她将药放在桌上。
丫鬟退下,裴剑端过来药,轻轻吹凉。可看着裴剑紧闭的唇,想想还是做了决定,含了口药,俯下身去,贴上他的唇,一直手稍稍用力,打开他的颌,将口中的药注了进去。看着他眼下这口药,裴剑又含了一口,继续送下去。
这两天,裴剑一直是这样喂药的,庭温一直昏迷,什么都吃不下,裴剑知道调养身体的药是不能停的,所以只好出此下策。
喂过药后,裴剑又苦笑,不知他醒来后会不会怪他自己轻薄他。
用手抚上自己湿热的唇,裴剑想着自己曾这样同庭温相濡以沫,便又不由得露出一抹会心的笑。
庭温醒来的时候,是转天清晨。
裴剑的眼睛已经熬得通红,嘴边也呲出了胡茬,庭温待眼前的景物渐渐清晰,才将目光定到他的身上。
这时,裴剑也注意到了转醒的庭温:“庭温?!你可算醒了……”
庭温看看他,没说话,想要侧过身,也引得一阵剧痛,庭温不由得咬住了唇。
裴剑慌忙地将他扶好:“别乱动,你的肩胛骨裂开了……庭温,对不起……”
庭温却没有什么反应,只闭了目休息。
裴剑被他冷在这里,也有些尴尬,便问道:“你饿了吧?我叫人去煮点粥来。”
庭温同样是既不反对也不赞同,裴剑看他不说话,便暗下主张去弄了些粥来。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扶起庭温:“好歹吃一点东西。”
庭温伸手要接,裴剑却止住了他:“别乱动,你的伤还没好。我喂你。”
庭温没挣扎,看着他的勺子递了过来,便张了口,倒也配合。只是裴剑看着他呆板的有些机械的动作,却更加心慌。
不知怎么的,庭温忽然被呛到,开始俯下身剧烈地咳嗽,将咽下的粥又咳着吐了出来。裴剑看的难过,轻轻地拍着他的背,然而,庭温吐过了粥,却开始吐血。开始只是粥里掺着殷红的血丝,到了后来,却完全变成了鲜血。庭温想用手挡,却挡也挡不住。
裴剑大惊!忙出声喊人。郎中片刻就赶了过来,看着庭温的情况,也只说是伤了内脏,咳出了淤血。裴剑却不放心,坚持让郎中细细把脉。郎中把了脉,眉却皱了起来,裴剑忙问道:“怎么,先生,哪里不对吗?”
郎中捻了须,想想还是道:“说来真真怪异的紧,公子的内伤还是如故,只是……公子体内似有一股怪异的气脉,若隐若现。似是病变前兆,可又若有若无,恕老夫……才学浅薄,实在不敢妄下断言。”
裴剑听了心中暗暗害怕,送走了郎中,他走到庭温身旁:“有没有觉得哪里难受?胸口疼不疼?”
庭温瞥了他一眼,摇摇头,淡淡道:“还好。”
裴剑知道,他这人,就算是哪里不舒服,也不会说出口的。也再问些什么,怕也问不出,又怕他嫌自己聒噪。
果然,庭温看看他,道:“我有些累了。”
裴剑明了了他的意思,只好转身出去:“丫鬟就守在门外,有事叫她们就好。”
庭温点点头,裴剑看着他闭着眼睛,就走出了门。
出门后,裴剑也没闲着,马上又找来了管家:“你马上去找来一些医术高明的郎中,再为阮公子诊治一番,不必怕花银子。”
管家忙应声退下。
裴剑走到窗边,透过窗子看到房间里躺着的庭温,心里一阵阵地绞痛,拳头,捏得更紧了。
某庄哭死,家里的网卡坏了,才会拖了这么久……
看到各位大人的厚爱,某庄真是开心~
无以为报,只能好好写文了~
跑~
默。。。画圈圈~~
人家明明有看到过写“杀”字的吗……
只是记不清在哪里了……
亲们不知道就换成这个字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