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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六十五章 ...

  •   连片的宫宇在漆黑的夜色中舒展檐角,高高指向远方的星辰。今夜的星光格外闪耀,照着下面这一片沉默的宫墙,却照不进檐下阴暗的角落。
      苏天齐站在角落里,安静地端详,等待着。
      这间暗室不小,四壁光秃秃的,只摆了一张桌子一张床,再没有什么可入眼的物事。可屋子里丝毫没有空荡感,站着的五个人气息低沉,几乎凝成实质,充斥着暗室每一个角落。
      床上的老人似乎也感到这种沉郁的压迫,许久一动不动。

      “这几日的脉象还算稳定,”李景深向和钰解释,“霍光临走前说了,那个毒师的药能保他三个月。陛下尽可以放宽心,昨天还吃了一整碗饭,想来这三个月都会是活蹦乱跳的。”
      床上的老人听到“陛下”两个字,终于有了反应。
      “逆子,你,你竟敢篡位弑父?”和弘晟两腿发抖,扶着墙硬站起来,“你们这些乱臣贼子。”
      “和弘晟,”
      廉简浑厚的声音发出,在暗室里带起一丝回响,如沉钟般撞击在人心上:“六年前,你假借暗访名义,派奸细与梁王勾结,出卖我南平立下汗马功劳的辅国军,致我八千将士被屠杀,含恨而亡。”
      廉简高大的身躯站立不动,和弘晟却忍不住一瑟缩:“。。。朕没有。。。”

      “义士乔年不顾生死,将当年泄露给梁军的军防图送回。其上有御印,我和老首辅已经仔细确认过,正是当年六部严查辅国军一案时,你声称没有任何问题,在你书房放着的军防图。”
      廉简声音越来越冷:“乔年将军防图送到颜家,颜纶洲大人进宫与你申诉,被你逼至撞柱而亡;颜正大人不得发一言 就被下狱,当夜中毒身亡。颜家幼子被迫出逃异国,几经追杀,幸得暗客相助,留下一命。他也是当日记下乔年诉状的证人。”

      和弘晟看着他拿出一张薄纸,其上满满字迹,夹杂斑点殷黑的血迹。
      他抖了抖唇,多年前埋下的罪恶,如今被彻底摊开,暴露在众人眼前,没人在意他的回应。
      这场审判,被压着不得见天日,算账时也就更要增添上这份阴暗的份量。

      “前暗客客主李景云,为辅国军被屠不平,孤身深入敌军查探。”苏天齐忽然发声,明亮的目光盯住和弘晟,“他本潜伏成功,数日后却忽然被人发现身份。是不是你做了手脚?”
      和弘晟立刻否认:“不是朕。”
      “呵,”李景深讥笑,“他离开了十七天,刚传回消息不出五日,就暴露遇难。你说不是你,觉得我们会信么?”
      “师父被抓后,你阻止暗客救援,我营救失败回来,你坚决要处死我,这些也都’不是你’?”

      和弘晟看着面前目光越来越阴冷的几人,忽然大笑:“这算什么?你们这些无能小辈,连一个六部官员都不敢叫,在群臣背后就妄想审判朕!这是污蔑,是谋逆!”
      他在暗室里呆了多日,脏污发臭,此时眼神疯狂,倒和他本来的模样更加契合。
      “你残害忠心、无辜的将士,多年来,竟没有一丝愧疚么?”
      廉简厌恶地看着他:“你对着辅国将军的家眷痛哭时,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和弘晟咧嘴一笑:“身为将军,马革裹尸,本就该是他的归宿。”
      “你!”廉简握紧拳头,“看来你没坐上这个皇位前说的话,不过都是一样作戏,太可笑了。”
      和弘晟瞪着眼睛站直身体:“那怎么会是假的,我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我要南平国运昌盛!国祚绵长!要让先祖基业光耀千秋!万世敬仰!”
      “和南平的万世功业相比,一支辅国军算得了什么?”他嗓音扯得极高,似乎恨不得把这些话灌进所有人耳中,“即便是死再多人,只要他们真心忠于南平,也不应该有丝毫怨言!
      我南平数代龟缩在这弹丸之地,只有我,只有我的天下,扩疆拓土,这是我的功劳!后世都应该要对我感恩戴德!”
      他苍老的双目高高抬着,蔑视般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我当入祖庙做第一人。不论我是生是死,后世说及此,总会有人为我点几笔赞誉。”

      “哈哈。”
      低沉的笑声从后传来,苏天齐回头,竟然是和钰。一贯言行守礼合矩的如玉君子,此刻竟笑得捧腹。
      和弘晟怒目而视,和钰却看也不看他。
      他又要怒喝,却被颜元截住:“世人虽心思不一,但真正的史家那里总有公道。在外,你为一己之私,犯他人国境,挑起四境数年战火;于内,你只顾自己享受,放任世家做大,不惜残害忠良。这一笔一笔,我们记得清,后人也都会看得清楚。”
      和弘晟对着他冷笑:“忠良?你颜氏多年来不服管教,颜正更是阳奉阴违,算什么忠良?你以为我不知道?他本就命不久矣,你还要硬生生把罪名扣在我身上!”
      颜元气得手都忍不住颤抖:“我父兄为人行事,今人有目共睹,不必后人论短长,更轮不到你来说。”

      和弘晟对他冷笑,没有再多纠结,就转而冲向和钰:“我一生唯一错处,就是生养了你这么个不知好歹、忘恩负义的畜生。”
      和钰静静站着,看他满口喷沫,控诉自己:“你是我最疼爱的儿子,我一直给你的都是最好的,你就怎么回报我?你的亲生父亲?你的皇帝?”
      “闭嘴吧。”和钰冷冷说了一句。
      和弘晟却不罢休:“你母妃是我一生最爱的女人,我疼惜你年少失母。。。”
      “不要再说你有多么爱我母妃,你这句话,就是对她人生最大的侮辱。”

      和钰抬起头,满脸嘲讽:“自己‘最爱’的人就在自己眼前中毒吐血,气息奄奄,而你,深情如你,当时的回应是大呼‘救驾’,立即叫来附近所有禁军,把殿门宫廷守得水泄不通。”
      和钰有些气息不稳,死死看着对面的和弘晟:“一直到我母妃彻底断气,你都没想起来说一句‘召太医’。”
      “你居然怪我?”
      看着他满脸激怒,和钰讥笑一声:“别再说了。毫无意义。”

      和弘晟却好像被戳中逆鳞,丝毫不愿打住。他向前扑过来几步,怒道:“那碗粥本来就是烈性毒药,你以为找了太医就能救回她吗?何况那碗粥差点就被朕喝进去,下毒之人说不定就在旁边,怎么敢轻易。。。”
      “嘭!”
      “闭嘴。”
      一只水碗被狠狠砸在和弘晟面前,碎瓷飞溅,他终于住了嘴,手臂半遮着脑袋,有些畏惧地看着出手的和钰。

      “不必再说了。”和钰对几人说,“该了结了。”
      “不,不!”
      和弘晟猛地向后退去,他看着几人的神情,终于有些崩溃:“你们不能这样随便对我动手,我是皇帝!”
      “你已经驾崩了。”李景深笑着说。
      和弘晟看了一圈,最终还是锁定了和钰:“钰儿,钰儿,父皇这么多年对你的,难道你真能忘得干干净净么?你不会真杀我的。你想清楚!没有我的遗诏,即使你即了位,也是名不正言不顺,受后人指摘!你想清楚!我,我可以给你写,你想要什么,父皇都可以给你!钰儿!”

      “你以为我要什么?”
      和钰呵呵笑出了声:“别用你自己来揣度他人,你不明白,永远想不到,有的人想要的,或许与他自己没有什么关系。”
      他的耳边,似乎响起一道声音。那是他曾经听过的,和他口中的,他心中怀念的,一字一字合在一起。
      “我想要的,是这个世上民无饥,生无寒,孩童无死,父母无伤,家宅无祸,社稷无争!我要这世道,公平些!”
      和钰声音逐渐升高。
      “你出卖辅国军,残害忠良,此冤不得申,此恨不得解。八千孤魂不安,南平国运难昌!”

      和钰身体站得笔直,看着面色惊恐的和弘晟,一字一句说:“此事虽然不能大白于天下,但你死后,所犯下的罪行会被一一清算。我不会让你的尸首,躺进皇室陵墓里,享受安宁;你的牌位,不会出现在和氏宗祠中,打扰先祖。”
      “你早该死了,现在已经死了,以后也该真正地死去。”

      苏天齐看着和弘晟终于崩溃,半瘫在床上哭嚎,缓步走上前。
      六年前在梁军牢房里,遍体鳞伤的李景云对他说得话,现在还清晰可闻:“孩子,你母亲给你取的名字好。为师也愿你,如你的名字一般,能顺利走出这里,好好活下去。”
      年少的他眼睁睁看着师父断气,眼泪都不能多流,就要厘清心绪,找出生路。
      逝去亲人的期望,是祝愿,也是架在他肩上的重担,在时间与凡尘的磋磨下,慢慢被他忽略了其中重要的含义,变成一把锁,压在心上。
      走到床前,苏天齐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拔出腰间弯刀,看着和弘晟双眼:“我师父走的时候,身上一共有十七道伤口。”
      “深浅长短或许模仿得不够精细,见谅了。”

      从宫里出来,夜色已然更深。
      整座都城安静得像山中的云谷。苏天齐背着这一夜的波澜曲折,走着走着,忽然有些恍惚,不知这世上,究竟真有芸芸众生,还是不过是他幻想一梦。
      或许这些纠葛牵绊,都是他渴望至极的妄想。毕竟这些爱恨,再强烈,却总是没有什么能真的落在他身边。

      苏天齐一步一步慢慢走着,像踩在云巅般无力。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走回自家的小巷。
      巷子的里面,有一间小院,在漆黑的夜里,亮着灯。
      苏天齐推开门,躺椅上蓦地冲上来一个人,直直怼到他眼前:“你回来了!怎么样?事情顺利么?你冷不冷?我煮了姜汤。。。”
      “冷。”
      苏天齐顺从地靠上面前的热源。他扬起头,看向纪于时的双眼。在他眼中,苏天齐可以清楚看到自己,真真切切,再无其他。

      “我冷,但是不想喝姜汤,太辣了。”
      纪于时被他靠着,忽然一笑:“好。”
      “我想睡觉,睡几天不起。”
      “好啊,一起睡啊。”
      “我想出去,苏白还没回来,我想她了。”
      “正好,我也想走走,一起去接她。”
      苏天齐觉得睡意渐浓,他意识朦胧放松身体,全赖在对面人身上。
      纪于时搂着他,微微一笑,亲了亲他的脸颊:“想做的事就去做,想去见的人就去见。祈愿寿与天齐不错,但现在开始,也要加上条,心愿得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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