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与天齐》一水白

66、番外

　　颜正站在屏风后，听流水潺潺，间或，飘来几声街头小贩的叫卖声。
　　这间酒楼是和钰特意选的，从颜家来，或是自王府走，都不惹眼。
　　原是为两人商谈方便，没想到颜正初来，却是为这样的原因。
　　他心中决意，本应安然，但想到接下来要对和钰说的，颜正有些坐立不安。

　　门外急促的脚步声闯入门内，颜正回头，就见和钰与往常一样，笑意温文：“等多久了？岑大学士话太多，我半天脱不开身。”
　　他大步走到颜正面前，目璨若星，埋着火苗，透着压不住的生气。
　　两人一时离得很近，颜正微微仰头，觉得今日的和钰似乎与往常有些不同。
　　许是他的目光带出眷恋，和钰的眼神更加温厚，笑意加深。

　　颜正偏过头，拿起桌上的木盒，却未说出话。
　　“这是什么？”和钰面颊有些微红，忙打开盒子。
　　明晃晃的皇玺印记，触入眼帘。

　　两人相伴而坐。颜正一字一顿，将今日发生的事情，细细说来。
　　“此事牵涉颇多，眼下仅凭一张军防图，让你全盘接受，攻击亲父，确是强人所难。”颜正声音低下来。
　　和钰神色平平：“辅国军被俘疑点本就多，一直都有猜测，现在有了证据，才是对上了。”
　　颜正抬眼，确认和钰的心情：“你相信这是皇上所为？你心中。。。”
　　“这皇玺印你我一看便知真假，”和钰将军防图扔在桌上，“辅国军征战多年，如何会忽然一夜，悄无声息尽数被俘？
　　八千将士丧命，宫里丢了最重要的军防图，却无人追究？
　　他们之间嫌隙时久，一支不够听话的队伍，换来攻城夺地的大义、气势。。。”
　　和钰眼神如冰：“这才像他的风格。”

　　颜正知道他对父亲的情感复杂，不似表面冷漠：“这背后有何内情，是否有人暗中运作，还要待你细细查来。”
　　和钰比宝石更晶莹的黑眸染着血丝，显出刻刀似的狠厉：“你还有心担忧别人？”
　　失去惯常的克制，这样直白激烈的情绪扑压过来，让颜正心中失了平静。
　　他退开目光，轻声道：“现在不知背后势力究竟是何方，抑或几方。若此时大白于天下，只怕南平眨眼便会成为众矢之的。”
　　“南平军再强，被几国围攻，难保不落到梁商那样的地步。”
　　“我难道不懂吗？”颜正听着和钰强压怒火的声音，能感到他锋利的视线。
　　“谁拿着它，就是握着催命符。”和钰紧紧攥住颜正的手，凝视着他，“让我来，你不要再参与。”
　　他说得强势，目光却难掩祈求。颜正不禁回望，目光相触的一霎，心中奇异的波澜便再也压不下去。

　　“自乔年踏入我颜府那一刻，我和父亲便不可能全身而退了。”
　　颜正声音干涩：“这图不拿出来，追杀乔年的人便不会放过颜家；这图也不能彻底埋下去，和弘晟更不会放过颜家。”
　　“颜氏虽分隔，我们也不能牵连众人。交出我和父亲，已是最小的损失。”
　　“辅国军的公道亦不能不讨，你是我们全部的指望，怎么能在这全无准备的时刻，就让你挡在前面？”

　　和钰的手渐渐松了。
　　“你已决意。”
　　颜正轻轻颔首：“是。”
　　和钰抬眼，他仔细端详颜正，看他的双眼，终于了悟。
　　“是了，对于一个时时做好准备舍命的人，生死与成败，实在算不上是个难题。”

　　颜正细细讲起接下来所预估的一切安排。
　　和钰没再多言，他端正坐着，认真听着。
　　说到一半，颜正发现，和钰的身子在抖。
　　“你怎么了？”颜正立时紧张起来，“是上次的病没好彻底吗？”
　　他扶过去的手被和钰躲开了，颜正微愣。
　　下一刻和钰握住他的手腕：“你继续说。”
　　和钰的手很冰，却异常有力，颜正的问候被扼住，也不挣脱，接着说下去。

　　终于说完，半晌，和钰微微点头：“我明白了。”
　　空气一时压抑，颜正不知心中翻涌的是什么。他自16岁取得魁首，早已明心立志，故而十年不曾娶妻，不添家室，只求孑然自由，追寻心中大道。
　　又过不知多久，和钰终于松开手。
　　他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颜正。

　　出门前，颜正扶了扶围帽，侧身之际，目光转回，看向他。
　　和钰陡然起身，大步来到他的身前。
　　对颜正而言，和钰那双漂亮得不像话的眼眸逼得太近。对视的双眼卸掉往日所有克制，一切都清晰如明光。
　　颜正想开口，却什么也说不出。
　　只有伏上来温润柔软的双唇，轻轻相触。

　　颜正出来酒楼，立时上了道边不起眼的马车。
　　独自隔绝在车中，他抬起头，围帽的纱巾扑到脸上，沾染点滴湿意。

　　街道人潮往来，热意喧嚣。马车内孤身正坐，默然沉寂。
　　愿世事安好，人人安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