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与天齐》一水白

64、第六十四章

　　落日的余晖将天边的云彩涂成一样绚烂的色彩，照着行人回家的路。人们互相招呼着，说着笑着，结伴而行，即便声音已经飘得远了，还能听出其中的欢喜。
　　街口站着两个人，在穿行如梭的人群中等待。

　　“不如去旁边茶楼，二楼那里也看得很清楚。”
　　苏天齐久久一动不动，纪于时等了半晌，终于听见他轻声说：“真的连见我一面都不想见。”
　　纪于时安慰他：“说不定不是今天。明天我们可以再来看看。”
　　“不用了，”苏天齐摇头，“就是今天。”

　　日光终于彻底离开，连自己涂得色彩也收拾得一干二净。苏天齐和纪于时一起，慢慢往家走。
　　纪于时开了两次话头，都没进行下去。他看了看苏天齐的脸色，忽然说：“你师兄上次出手算计我的帐还没清，就想这么一走了之，哼，怎么能这么轻易放过他。”
　　苏天齐一愣，转过头看他。
　　“我伤了心，费了力，打跑了十个人，还是二十个来着。”纪于时不满地看着他，“没人替我讨公道，我就自己要！等下次再见他，我必然要剥他的皮，抽他的筋，削他的骨，打得他满地找牙跪地求饶才能甘心！”
　　苏天齐愣愣的，忽然噗嗤笑出声。

　　“你说得对。”
　　苏天齐说：“你伤了心，累了一天，是要好好犒劳犒劳。当时没做到，现在给你补，来得及吗？”
　　纪于时认真思考：“如果是像上次在阳都，嗯，软兜鳝鱼，文思豆腐，清汤红蟹粥，那可以稍微抚慰抚慰我伤重的小心灵。”
　　苏天齐笑着踹了他一脚：“那还不快去买？”

　　纪于时连忙加快脚步，苏天齐索性运功向前奔去，两人闹了一会，苏天齐忍不住咳了两声，停了下来。
　　“还是有些凝滞阻碍是不是？”
　　纪于时抓起他的手腕诊脉，苏天齐忙自己调息：“没事，呛了口冷风而已。”
　　纪于时沉默半天，叹了口气：“刚夸奖你没几天，这会儿又不知道爱惜自己了，白叫这么好听的名字。”
　　“那以后你多叫一叫，我就能记住了。”
　　苏天齐微笑，轻轻抓住纪于时的手。
　　然后换纪于时呛了口冷风。

　　霍家事定后没几天，和钰在上朝中拿出被霍家奸细“藏匿”的遗诏，顺利继位，名正言顺。
　　大典后，和钰一人站在宫殿的高阶上，看着眼前明晃晃的皇位出神。

　　“廉简压住霍家军，刘将军手下兵分两路，不日就可赶到平都，一举起事！”
　　“不可！”
　　铿锵二字说得果断有力，没有一丝一毫余地。
　　和钰怔怔看着颜正如往常般肃然的脸。

　　乔年在城外自杀。颜纶洲去见和弘晟。颜正趁机安排布置，给廉简去信，来见和钰。
　　和钰听到相约的消息，立马兴冲冲地赶来。他一进门，就见木色栏雕旁，颜正站在一道天青色屏风后，隐约露出峻拔侧影，正看着窗外，等待自己。
　　这间酒楼是和钰特意选的，从颜家来，或是自王府走，都不惹眼。
　　原是为两人商谈方便，只是没想到，颜正第一次来这里，竟是为这样的原因。

　　“我们筹谋这么多年，眼见胜利在望，决不可废在此时。”
　　颜正将心中深思熟虑不知多少遍的话娓娓述出：“且不说世家势力尚存多少没能拔出，就算是这么做我们真的胜了，你登基称帝，从此以后，就要背负千古弑父夺位的骂名。”
　　“那又如何，”
　　和钰猛地站起身，满腹将欲喷薄而出的话，却被颜正一个手势压下。

　　“有这么一个致命的把柄，即便你坐上高位，只要有心人想要利用，这就是白送给他们最好的旌旗。未来不知还会有多少明争暗斗，又要白白耗掉多少人性命。”
　　颜正眼神不移，直视和钰：“为我颜家两条性命，埋下如此大之隐患，得不偿失。”
　　他眼见和钰眼神渐渐变了，心中猛地沉了一下，却还是坚持说完。
　　“我本命不久矣，忍耐挣扎这些年，难道就是为了求得一个如此结果？”

　　和钰垂下头：“我准备再多，却还是来不及。”
　　他的神色似乎过于迥异。颜正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心思却越发乱，只能顺着本能说：“自乔年踏入我颜府那一刻，我和父亲便不可能全身而退了。”
　　颜正声音干涩：“这图不拿出来，追杀乔年的人便不会放过颜家；这图也不能彻底埋下去，和弘晟更不会放过颜家。
　　颜氏虽分隔，我们也不能牵连众人。交出我和父亲，已是最小的损失。
　　辅国军的公道亦不能不讨，你是我们全部的指望，怎么能在这全无准备的时刻，仓皇出手，就让你挡在前面？”

　　和钰的手渐渐松了。
　　“你已决意。”
　　颜正轻轻颔首：“是。”
　　和钰抬眼，他仔细端详颜正，看他的双眼，终于了悟。
　　“是了，对于一个时时做好准备舍命的人，生死与成败，实在算不上是个难题。”

　　和钰扶着皇座支撑住身体，皇座金属冷冰冰的，硬得硌手。
　　他还没有能细细体会手掌的压痛，殿外已走来十数个宫女并侍卫，悄无声息地分列站好。紧接着，几位大臣鱼贯而入。
　　是要商议他上次提的几件事了。
　　和钰眨了眨眼，缓缓坐上王座：“众卿平身。”

　　几位大臣在宫中一直耗到夜深，才因宵禁不得不回去。
　　和钰费了这么久脑子，耗了好一番口舌，总算是在几方关系势力中找到一个突破口。他喝了半杯茶水润口，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用晚膳。
　　“颜小公子在偏殿等陛下，说想和您一起庆贺。”
　　和钰急忙起身，坐了太久，起来都有些头晕。他连忙扶住身边的宫人，缓了缓劲儿，立马向偏殿走去。

　　颜元在偏殿坐得都快睡着了，终于等来和钰的身影。
　　他忍不住皱起眉，想起了自己被邱介山等人交代的任务：“陛下，天寒本就伤身体，你咳疾还没好呢，就拖到这么晚不用膳，这些人真是太讨厌了。”
　　和钰哈哈一笑，非常赞同：“是，下次这些人再这么难缠，我就把他们撵回去。”

　　桌子很大，颜元本来的位子离和钰很远。他不等旁边人反应，先一步抱着碗，坐在和钰下首第一个位子，挨着和钰。
　　旁边的宫人要上前，和钰挥挥手，索性叫所有人都退下了。
　　两人安安静静，吃一顿晚饭。

　　其实颜元与和钰见面的机会没有那么多，他们对彼此的了解，更多是依赖连接两人的颜正转述。但或许正因为如此，他们看到对方时，可以更轻易念起那人的种种。
　　“他说给我买的？”颜元诧异，“可我早有一只了，还是我爹在我四岁的时候送我的。”
　　和钰波澜不惊：“是，我知道，那会你都多大了，都会偷同学的春宫图看，怎么还会对陶响球这种小孩子玩意感兴趣。”
　　颜元脸一红，假装没听见：“那我大哥为何还要买？”
　　“他是给自己用的。”和钰敛眉低声，“那时候他做督检不久，被人威胁，拿你们威胁。后来事情虽然解决了，但他却睡不好，夜里失眠，听着陶响球的声音，能睡得快些。”
　　颜元怔住：“我从不知道。”

　　“他不想说，我们不知道就最好。”和钰微笑，咽下一声叹息。
　　颜元沉默了一会，说：“以前有父亲和大哥在，我从不会想太多，只想在平都里悠闲度日，可这次与天齐哥和纪大哥游历一场，见到了许多只在书里听过看过的事情，我的想法，有了些变化。”
　　“陛下，”颜元抬起头，认真说，“我想出去，到平都外看看，南平十二郡，高城盛市，广野僻壤，我都想去。”

　　和钰眉头立时紧紧皱起：“你一个人去，不安全，出事怎么办？”
　　颜元笑：“我父亲，我大哥，当年都是自己去的。”
　　和钰脸色丝毫不见放松：“你不像你哥，不用学他，他总说你比他聪明多了，未来的路，会比他走得更好。”
　　“可我也姓颜。”颜元说，“离开南平这段时间，我尤其体会到这一点。”
　　和钰没有说话。
　　颜元眨眨眼，继续看着他。

　　“我来安排，”和钰终于还是妥协，就如以往一样，他在心里暗自苦笑，心情却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灰暗。
　　颜元忙点头。
　　和钰声音微顿：“。。。现在朝中已平稳，在你出发之前，把该了的事情，都理清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