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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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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兄台伤势严重,又有剧毒傍身,只怕不用多久,就能得享安眠了!”紫衣男子转身对乔西说道,眼睛却紧紧盯着苏天齐。“但若是硬要留恋这污糟尘世,可就有得煎熬了。”
“有话直说。”苏天齐站在乔西身前。
“公子莫急。”男子笑道,“小生纪于时,为寻亲来到这地界儿,方才见公子差点误触机关,难耐爱护之心,故而提醒。今夜月色美好,此地却如虎狼嗜血,我生怕公子佳人有失。。。”
乔西吃了药,好像有些精神,含糊唤出声。苏天齐看了眼乔西,,冷冷对自称纪于时的男子道:“你若不找死,就滚开,闭嘴。”
纪于时被追砍得也出了点汗,不过面上仍是轻松,摊了摊手,后退一步表示听话。
苏天齐不再管他,只倾身靠近乔西,低声道:“出去再说。”
“我这样。。。出去。。能做什么。。”乔西挣扎着似乎想要动,身子却没有丝毫移动,他斜着眼,目光落在月光投在墙上的光亮,道,“密报在。。。我腹中。。。有了它,南平攻商,便师出有名。。。你拿了。。。就走。”
“什么密报?”苏天齐皱眉,“你。。。还记得何时被关进来的吗?”
“平昌。。九年。。。我得到密报,传讯朝中,正欲交接密报时,却被发现。。。”乔西喘息艰难,“希望,还有用。。。”
纪于时在一旁看苏天齐身形僵直,又迅速恢复原状。再看乔西被折磨的惨状,心想:平昌九年,那便是亡商之战刚开战前了,啧啧,在这种地方,被关了两年。。。
见苏天齐没有回应,乔西颤巍巍支起残缺的手:“我已不算。。活着。。。密报有用。。。我。。。不算白死。。。”
他说着话,头却竭力转,眼睛始终盯着那一抹月光。可惜,云影重重,很快那抹光亮便消失不见。
苏天齐周身寒意如冰。他默然站着,好一会才开口,语气冷淡:“既然要死,也要挑挑地方。”
他轻轻扶住乔西支棱的胳膊:“你若不愿受痛,我立刻帮你了结。但若你有心换处干净地方,我保证将你带出去,就算,晒晒月亮吧。”
纪于时手中晃动的碧玉静止。
乔西睁大双眼,牢牢盯着苏天齐。
苏天齐仍是看不出神情变化,牢房内一时沉寂,声息可闻。
“。。。。。。”乔西似乎挣扎,半晌后,终于开口,“我。。想。。。出去。。。”
纪于时没忍住“噗”地笑出声,却没引起两人任何反应。
苏天齐自怀中取出一只药瓶,倒出一颗药丸,喂进乔西口中。
那药幽香扑鼻,很是好闻。乔西吃了片刻,脸上死气竟有些奇异地消减之意。
苏天齐说:“你若能调息最好,这药能帮你多坚持一阵,一炷香时间,我必定回来接你。”
话音落,苏天齐回身便一刀将纪于时逼出牢房,重新落了锁。一言不发便径直冲向地牢外。
“真是无趣,”纪于时全不追究苏天齐的威逼,眼神更是深邃,紧紧追在其后,“幸好够美。”
纪于时跟在他身后出了宅院。院外不远有个废旧马棚,脏乱无比,地上却摆着两只干净酒坛。
苏天齐抬头观察片刻,利落拎起两只大酒坛,分别砸碎在棚顶和棚内。纪于时果断后退,就见他面无表情点了火扔进去。
这会儿风势正好,很快将院外一片柴屋草棚烧得火光通天,向宅院正门逼近。点了火的苏天齐毫无留恋,急速反身跃上墙顶,向后院奔去。
纪于时笑着继续跟在他身后,果见院内兵丁被调了一些去救火,巡防的队伍稀疏不少。
回到囚室,乔西的状态竟又好一些。见苏天齐回来,他双眼更加有神。
苏天齐自袖间抽出一根布带:“忍点疼。”
乔西点头,任由苏天齐将自己捆上背。这番折腾,刚刚处理的伤口又绽开鲜红血花,乔西却毫无痛楚一般,竟露出笑容:“劳烦苏堂主。”
待出得地面,一阵夹着热气的风扑面而来。火势未灭,院子里只有一队巡逻,苏天齐心知定要在下一队到来前解决,否则只会更加麻烦。
双刀出鞘,苏天齐悄无声息前行,眨眼便袭向兵丁。他左右分别架住两边兵丁的攻击,一脚飞踢。刀光如影间,迅速爆起阵阵血雾,更掩住他飘忽身影。
短暂惊诧后,余下兵丁立即结成阵势,沉稳还击。苏天齐应对有余,很快就将队伍撕开一道缺口。
为首的兵丁反应敏锐,见苏天齐身手非凡,赶紧打手势,有一人立刻撤后向前院奔去,其他人同时向苏天齐扑来。
此时,纪于时方慢悠悠从屋里出来,口中道:“公子小心,这宅子的主人有钱,手下人多又厉害,不如早早离去更稳妥。”
苏天齐置若罔闻,只欲追上去,几个兵丁不管不顾横冲而来拦截。他到底背后负重一人,没有往日那般迅猛。兵丁拖得一息,那报信的人便不见踪迹。
见状,苏天齐当即后撤,退到外墙下的曲廊边。这个院子只有这一处直连院外,但曲廊靠近的院墙高,墙外又有专门挖的小河,原本不是他的首选。但眼下看来,尽早离开方为上策。
追上来的兵丁攻势更加凶猛,苏天齐目沉若水,借力打力,很快便跃上墙头,一刀结果了最后一个人。
他看墙外平静河水,估摸距离,以双刀插入墙沿,撬出半片薄砖。此时身后已经能听到连串脚步,他头也不回,右手运劲儿将砖片抛出,身体便高高跃起,欲追上薄砖,再借力向前。
羽箭离弦的声音同时响起。
苏天齐瞳孔一缩,想也不想地在空中半拧身,正面迎对追兵射来的箭。就在脚下势头未尽,薄砖恰好接住脚尖时,他却看见一颗晶莹玉子从侧旁飞出,将箭矢拦腰击断。
两人隔空相望,纪于时抬手冲他做出个“请”的动作。
苏天齐未收回目光,身子已飘然落下河对岸,他看了眼青色高墙,转身毫不迟疑奔去。
纪于时听着墙外动静,知道没有伏击那美人必定能安然逃走,方笑盈盈转过来。院子门口站着一堆兵丁武人,全护在一名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身边。
纪于时转着手中缺角的碧玉,面容藏在阴影中:“可算来了。”
“你是何人?敢闯到这里?!”那中年男子怒气冲冲问,他站在两个高大的护卫身后,躲得严实。
“找你也算不易,可费了我好几顿酒钱。”纪于时自屋檐下向前走来,“我来帮人,还你一样东西,还清了,我就走了。”
他走出檐下,任明亮月光遍洒身周,白皙面庞比手中碧玉更显细腻,凤目艳丽,紫衣翩然,看上去俊逸非凡又纯然无害。
那中年男子滞了一息,脑袋从后面钻出来,立刻变了口气,平凡的面孔挂满垂涎之意:“呵呵,看你小小年纪不懂事,大人我倒是可以好好教教你。”
纪于时倒真愣了,随即低低笑出了声。
中年人触及他的眼神,忍不住又躲了回去:“快把他抓起来!”
护卫们挽弓举刀剑,然而先倒下的,却是打头最高大的两个护卫。
中年人正对上纪于时,神色惊慌,一边躲一边喊道:“你。。。你。可知我是谁?”
纪于时置若未闻,自语道:“罢了,再晚些,只怕我也追不上了。”
中年人叫唤得更急,弓箭手拉满弧线,一箭射出。对面的紫色身影却倏地不见了。
纪于时高高跃起,紫衫飘摇,手中忽然射出数颗荧光。
“保护大人!”护卫们喊着,连忙以身遮挡,眨眼间地上便倒了好几人。
然而如此防护,还是有一颗准确射入那中年男人的头顶。
护卫顿时慌乱成一团。纪于时站在外墙顶,高声道:“你说她不值这块儿玉,算她占你的便宜。现在玉还给你,下去见了阎王,记得说清楚。”
说完,他便循着苏天齐离开的方向奔去。
越离开城中,风越是寒凉。苏天齐加快脚程,直到进入山林,确认踪迹难被追寻,才放缓脚步。
自从地牢出来,乔西便没有说话。苏天齐能感到背后不规律的喘息声,便专心向山上爬。
丛林密密,散发出夏季独有的植物清香。乔西双目炯炯,如饥似渴地看着黑夜里的轮廓,感受带着潮湿的冷风扑上皮肤的触感。颠簸的钝痛都好似变成醒神酒,将几欲爆裂的心脏捆牢留在身体里。
直到月光忽然倾泻而下。
苏天齐自林中走出来,这里是山势转角处,开阔平坦。他将乔西小心放下,背靠大石,面前便是山下重重暗林,在如银月光中,起伏叠嶂,一直延伸至远处闪着点点灯火的小城。
乔西乱发后的双眼里点了火,不错眼珠地盯着黑夜的一切。
自天而地,在旁人习以为常的事物,这一刻却恍然如梦境般美好。越看不清,越是唤起心头澎湃的旧思凡情。乔西深深喘息,想要多吸几口山风,不堪折磨的肺就开始抗议,大口咳出血来。
苏天齐低垂视线,未加劝阻,亦无安慰。
身后的丛林里传来一声笑:“没想到这小地方还有这样好景地,于时还要多谢公子引路。”
纪于时自山中缓步走来,手中提着三只酒壶,似乎全然感受不到眼前氛围般地轻松道:“不知二位介不介意我借花献佛啊?”
他将酒壶递向苏天齐,眼中脉脉。可惜苏天齐眉峰也不动分毫,他只好躬身将酒壶交到乔西手边:“小镇子的桃花酿,手艺不算高,兄台别嫌弃。”
说完,自己先扒开另一壶酒封,自顾喝起来。醉人的花香酒气扑出来,终于惹得苏天齐看了他一眼。
“咳咳。。。”乔西抹了把嘴边的血迹,摩挲起手中酒壶,忽然笑起来,“当年在客中,我酒量就差得很,自从到了阳国,为怕泄露身份,我就没再喝过酒。。。。。。”
他举起酒壶,辛辣的酒气混着血味,实在称不上好喝。但乔西面上笑容却越来越开朗,手中一壶酒,简直要全倾在脸上,口中。
咳出的鲜血越发多起来,乔西好像没感觉一样,继续说着:“好酒,可惜比不上家里的莲花酿,苏堂主,你可爱喝酒?”
“嗯。”苏天齐低声答应。
“我最喜欢莲花酿,配南坊最里面那家酒家的小菜,”乔西笑道,“不知道现在还开着吗?”
“那家的小女儿,笑起来的声音真好听。”
“南城根下,有个破院。。我娘死后,我就和许多孩子一起呆在那里,有口吃的一起吃,有口喝的一起喝。”
“现在,却也再不能。。。”
乔西的气息已渐微弱,口中仍言语不停,苏天齐站在旁边,偶尔应和一声。
纪于时微笑,默默喝酒。
月光再次被云遮住,四下暗了,乔西却没有发觉。
“月明星。。稀,明日。。会是。。个。。好天吧。。。”
风自静立的两人间簌簌而过,纪于时只觉清爽,眼睛却忍不住看向大石旁的身影。
暗夜中的黑影孑立,好似一滴浓墨坠入沉沉夜色,又在将散逸的刹那,融合成一体,剪出瘦削腰身,挺直背脊。
看不见那双眼,纪于时抿唇:不知此刻会是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