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这只该死鸟》十八子墨

59、虚虚实实

　　安茉睡的很沉，更确切的说，她是在嗜睡的感冒药的作用下睡的很昏，安茉的脸也因为发烧而略显得潮红。房间里很暗，岳小芝自作主张换的窗帘颜色古典但缺乏新意，跟老房子斑驳的墙皮显得格格不入。
　　黄轶飞就坐在床边，沉默的看着安茉昏睡，黄轶飞甚至在想，若是安茉突然醒来，他将用什么样的台词应对？譬如强硬式的：生病了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请假？我才是你的直属上司好不好？譬如软一点儿责难：你怎么那么不小心啊，说感冒就感冒，要是传染给我怎么办？昨天可是你强吻我的？黄轶飞失望的摇摇头，这些都不是他想说的，其实他最想说的是：你怎么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呢？
　　床头放着未画完的黑白稿，黄轶飞就顺手拿起来看。炭笔虚虚实实的线条掩映下，寥落的画面清晰可见。黄轶飞瞥了一眼昏睡的安茉，他还真不知道她能画画。
　　安静的房间里，很突然的响起笨拙的手机铃声，是安茉放在阳台上的手机在响。黄轶飞迅速站起身，快步去拿响着的手机，来电显示：刘瑾。黄轶飞犹豫了一下，还是直接按了关机键，等他松口气转过身的时候，安茉迷迷蒙蒙的睁开眼睛看着他，眼神像做梦一样飘渺。黄轶飞下意识低头看自己，他昨晚没回酒店，里面的白衬衫竟然还没换，这也太有点儿不符合他的生活习惯。但黄轶飞知道，安茉肯定又把自己当成另外的人。
　　黄轶飞太眷恋安茉看自己的眼神，他实在不想说什么话打破眼前的这份儿安静的注视。他几乎是一步步的挪到了安茉的床边，悄无声息的坐到刚才的地方，不吭声的看着安茉。
　　“昨天的事儿你就当我喝醉了……神经错乱……脑子进水……随便怎么想都行，当时办公室里是你，换了刘瑾、云志、文秘书，就算是保洁阿姨，我都会那样的……”安茉急切的解释着，与其等着被人羞辱，还不如自辱，而且安茉心里一直在难受，不管是对黄轶飞做出强吻的事情，还是对小仝妈的奋起反击，全都冲破了安茉的心理底线。
　　黄轶飞沉默的看着褪色的地板，安茉的最后一句话真的有伤到他，原来他只是刚才安茉说的那几个人中的可能之一。黄轶飞用力交叉着自己的手指头，他忍住了自己本能里防御性的言语，若是在平时，怎么都要在言语上捞些便宜，他既然决定了把自己离开前不对安茉发火作为临别礼物，就一定不要再发火。
　　“你确定……对我没有感觉是吧？”黄轶飞平复了自己的情绪，竭力用淡淡的口吻说出来，不是语言太过枯竭，而是他自己都不知道最想说的是什么，三十年的人生，二十五年没有过父亲，他的世界里，自始至终都只剩下母亲和自己，他不擅长对母亲甄晴以外的女人表述从没有过的情感。
　　“嗯。”安茉老老实实的回答，她都不知道男人和女人之间所谓的感觉是什么，又何来的对黄轶飞有感觉呢？
　　“那我就放心了……你知道我马上就去欧洲，要是你对我有感觉了……女人其实还挺麻烦的，像阿琪就纠缠不清的……戴安看着倒没那么麻烦，没有麻烦的女人其实最麻烦。”黄轶飞笑笑，他的眉眼泛着僵僵的表情，他本来是想说安茉：像你这种没有麻烦的女人其实最麻烦。但他忍住了，人家又不欠自己什么，他都不敢去面对自己对安茉两个人之间到底算什么，凭什么要求安茉对自己有感觉呢？若安茉说有感觉，他会不去欧洲吗？不会，这次去欧洲就算死也要拼过去的，他想念甄晴，那个不管什么时候都会对他微笑的女人，都很满足的女人，那个女人是他的妈妈。
　　安茉犹豫着看黄轶飞手指头上贴着的创可贴，她真想求他辞退自己，但之前每次说起这话，都是两个人之间的导火索，事情会失控的像脱轨的列车，不知道会开往哪里去。但黄轶飞最近这些天太好说话了，好脾气到她用削笔刀割破了他的手指头，黄轶飞都没发脾气，安茉不免又开始想入非非。
　　“安助理，你就工作到我走那天吧，现在临时换人很麻烦，我保证……会在你试用期结束之前去欧洲，好吗？而且我保证……不会刁难你去机场送我。”黄轶飞似乎看透安茉的心思，他放低声音，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着柔和一些。黄轶飞自己都不知道他在这个国家这个城市停留的时间还有多少，越是不知道偏又越是渴望一种眷恋，甚至可以假装某个人对自己的眷念拖坠着他，晚点儿离开，再晚点儿离开好吗？
　　“好的。”安茉平静的答应着，跟漫长的三个月试用期比起来，为数不多的几天并不妨碍她找别的工作，很多跳槽的人不都是骑驴找马吗？安茉身在黄氏集团，再去找别的工作算是骑马找驴，她也算别无所求
　　黄轶飞紧张的情绪慢慢松弛下来，他抿抿嘴唇下意识的想去握安茉的手。有拖坠和眷念，证明爱情来过，这种解释是最安全的说法，可以掩盖他爱她，她爱他，抑或他和她谁也没爱上谁的事实。

　　苏珏的两条腿软软的塌了下去，她踉跄的倾斜着坐到了厨房的地面上，更确切的说，不是坐，是瘫到了厨房的地砖上面。碎碎的玻璃杯碴儿划破了苏珏白皙的腿和穿着白色袜子的脚，罂粟花一般的血渍慢慢的渗出白色的袜子，还有绒绒的浅色睡衣。
　　“苏阿姨，你怎么了？”云志关切的扶起几近昏厥的苏珏，他焦灼的表情就像个的不谙世事的局外人。
　　“你……你不是说你姓代吗？”苏珏惶惶的无力却又拼命的摇着云志的胳膊，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手指甲掐入云志的肉里。
　　“他们收养我……在我眼里，就是在替别人替那些卑鄙无耻敢生不敢养禽兽不如的父母亲养孩子，我当然姓代了，我又不是他们生的，为什么要姓他们的姓呢？”云志表情无辜的看着苏珏，他已经把自己锻炼的即便是对着苏珏骂人，也不会有情绪激动的反复。
　　苏迪伸着懒腰从厨房外面进来，看到了苏珏摔倒在地，被云志扶着，苏珏的脚上和腿上都是血迹。苏迪紧张的冲到苏珏身边，用力想扶起苏珏，“妈，你怎么了？怎么不小心就摔了呢？要不要去医院啊？”
　　苏珏看看苏迪，又看看一脸茫然的云志，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噼里啪啦的，肆意的流淌着，她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推苏迪和云志，“你们……全都给我出去！”
　　“妈，你这是怎么了？”苏迪又急又气，苏珏刚才推她的时候，抓破了苏迪的手臂。
　　“出去啊！”苏珏疯了似的从厨房的地砖上站起来，没头没脑的推着云志和苏迪，一直把他们推出厨房间，在推出客厅的房门，然后砰地一声关上房门。
　　苏珏呆呆的跌坐在客厅的地板上，放声大哭。之前苏迪打开的电视机里，正播放着某个频道的音乐节目，高亢的女高音啊哈啊哈啊哈的挑着极限的H调儿，苏珏的哭泣声和泪水，就淹没在H调儿的啊哈啊哈中，此起彼伏，挑高着人世间的悲沧和凄凉，她不过是想像个正常人一样的活着而已。
　　“妈，开门啊！”苏迪蜷缩在单薄的睡衣里，不停的拍着防盗门，她白皙娇嫩的脚踝露在睡衣的下摆。
　　云志沉默的看着褪掉部分漆的防盗门，他在慎密的回味刚才苏珏崩溃的瞬间，他的心里是享受的，还是纠结的。云志想了好一会儿，他竟然没细分出来刚才的感觉，这在他有些不太正常，他是最能体会出很多细密感觉的人，为此，他努力了很多年。
　　“云志，我妈这是怎么了？要不要报警啊？”苏迪不知所措的看着云志，她急的都要哭了，情真意切的母女情。
　　云志慢慢的拥住苏迪，看着她哭泣。云志突然觉得，苏迪的眼泪要比苏迪的身体更让感觉到人世间的某些价值，为什么他在此时此刻，就没有这样的泪水呢？隔着褪色的防盗门，里面，掩藏在挑高的H调的高音里放声大哭的那个女人，是他的母亲啊。

　　黄轶飞悄无声息的拉开门退出来，正好跟靠着门听墙角的岳小芝撞到一起。
　　“没想到岳小姐有这种嗜好？”黄轶飞冷淡的小声揶揄岳小芝，他要不是怕吵醒安茉，脾气会更大些。
　　“黄小狼，你是真喜欢我们小茉，还是假喜欢啊？”岳小芝不忿的斜睨着黄轶飞，她偷听了大半天，竟然没听到自己最想要的东西。
　　“你说话注意点儿，我比你大！”黄轶飞更冷淡的瞪了一眼岳小芝，转身就走。
　　“你们男人……一个个，都把自己伪装的勉为其难的，好像自己都有天大的苦衷似的，要真喜欢她，你干嘛不带她去欧洲啊？跑到家门口强吻你都做出来，强抢民女就做不出来了？只能说你根本不喜欢小茉，我要是男人，肯定抓了自己喜欢的女人天涯海角的跑，一直跑到让她爱上我为止。”岳小芝弹着指甲，冷冷的哼着，她掺杂了对云志的愤恨，要她的时候不管白天黑夜，不要她的时候，天涯海角的躲着。
　　黄轶飞背对着岳小芝停下来，他没回头，也没有说话。片刻的停留之后，黄轶飞大踏步的拉开门走了出去。
　　“胆小鬼！个个都是胆小鬼！”岳小芝没好气的大声嚷着，她莫名的开始同情安茉。
　　很多时候，女人最幸运的不是遇到多爱自己的男人，而是一个敢爱她的男人，敢表现他多爱自己的女人。譬如他敢带她走，他敢找到她。只有爱或者情不是故事的结束，有勇敢才够得上爱情。

　　黄轶飞下老旧小区的楼梯，是一个台阶一个台阶数着走。他在想岳小芝说的话，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是他不敢去做的呢？违逆黄晟铉他敢，强吻安茉他敢，死都要找到甄晴他敢，不惜跟税务局举报黄氏集团他敢，但他竟然不敢面对自己跟安茉之间的关系。黄轶飞甚至不敢去想他是不是喜欢安茉，好像稍微碰到这样的词儿，就能抽掉了他一直保持挺拔身体的脊椎骨似的。他黄轶飞是敢做不敢认的人，而刘瑾是敢认不敢做的人，这世界上的人，好像都是在为自己独有的缺点活着似的。
　　肆虐的寒风里，黄晟铉苍老的身体就那么孤独的站着，他在看安茉租住的房子的窗户。文森站在黄晟铉的背后，他感觉自己的牙齿都在打颤，一方面是真的很冷，一方面是怕黄轶飞走出来后，两父子不知道又会爆发什么样的矛盾。
　　黄轶飞慢悠悠的走出单元门，看到了眼前的一幕，他冷淡的站住，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黄晟铉和文森。
　　“我想跟自己的儿子吃顿饭，还得先找到不相干的人。”黄晟铉冷笑着，他的眼神从安茉租住的房子窗口转移到黄轶飞脸上，透着煞气和凛冽。
　　“黄先生……黄董等你很久了。”文森小声的提醒着，他都不太敢直接看黄轶飞的眼神，知道安茉地址的没几个人，而且知道黄轶飞来看安茉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黄轶飞凛着表情，看也不看黄晟铉，径自朝他停靠在另一边的车子走过去。
　　“黄先生……黄先生……”文森又着急，又不敢大声喊。
　　“你要是不想你去欧洲后，我对安助理做出……我自己都想象不出来的事情，最好别在我面前放肆。”黄晟铉看着黄轶飞的背影，厉声断喝。
　　黄轶飞停住脚步，转身怒视黄晟铉，“你敢？”
　　“到了我这把年岁，还有什么是不敢的呢？”黄晟铉提高了声音，如果他这也不敢，那也不敢，根本不会有今天的黄氏集团。
　　黄轶飞和黄晟铉无声的对峙着，凌乱的北风吹拂着两个人同样凛然的表情和眼神。彼此飘飞的乱发，还有留着同样血脉的身体。
　　“黄先生，黄董……我已经订好了餐厅，这里冷，到餐厅再说吧。”文森赶紧拉开旁边的车门，黄晟铉头也不回的坐进车子。
　　黄轶飞雕塑般的在原地僵持着，文森感觉他的牙齿都跟着打颤了。黄轶飞瞥一眼安茉租住的房子窗口，略低下头，走向黄晟铉的车子，屈身坐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