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这只该死鸟》十八子墨

55、铁石心肠

　　安茉本来是不想来公司的，但阿布工作室要的拓印画稿的资料她忘了拿回去，只好过来。而家里又被岳小芝搞得一塌糊涂，陈妍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光知道左一个蛋糕右一个蛋糕的，蛋糕的安茉都觉得自己还不如生来就是一只鸡蛋算了。
　　阿布工作室要的画稿，安茉断断续续画了好几张，但没有自己满意，这两天她太愤怒了，愤怒到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发脾气了。安茉只好拿炭笔和画稿出气，涂鸦本上用了偌大的力气，拼了命的又画又改，炭笔都被她折断了好几下。等安茉难以名状的画完一副她自己都不知道叫什么玩意儿的图案后，才发现黄轶飞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她办公桌前面，安茉半低着头，装看不见。
　　“我护照和签证下来了，到时候安助理要不要去机场送下我？总算同事一场。”黄轶飞其实很想说的更煽情点儿，算是道别，但那些煽情的话到了他嘴里，就变得无比沉重，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比如其实是可以厚着脸皮说：你到时候去送我一下。
　　安茉像没听见似的，低头涂她的画稿，炭笔粗了，安茉又拿起小刀削炭笔。
　　“你画什么呢？”黄轶飞好脾气的俯身靠近安茉，伸手想去拿安茉手里的涂鸦本看，他刚才已经决定了，在他离开这个国家这个城市之前，在他和她天各一方之前的这几天里，他怎么都不会再也对她发脾气，好言好语的，算是临别礼物和念想吧。
　　安茉冷漠的躲开手，她手里的小刀划过黄轶飞的手指，慢慢的，有血从黄轶飞的手指头上渗出，缓慢的渗成一抹妖艳的血珠。黄轶飞迟疑了一下，把划破的手指头放进嘴里吮了吮，竟然没发火。
　　“刀刃挺锋利的，你自己小心手。”黄轶飞依旧站在安茉的办公桌前面，他没受伤的手指摩挲着安茉的办公桌面，抬起的时候，不经意的拍拍安茉的肩膀，“想恨就恨吧，你恨我……也比你一辈子沉在那本日记里要好。”
　　安茉手里的炭笔，啪的再次折断。
　　“阿飞！”电梯方向噔噔的传来急促的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的声音。
　　是阿琪姑娘的声音，安茉低着头接着画她的涂鸦本。黄轶飞好像没说什么话，阿琪姑娘气呼呼的冲到安茉的办公桌旁边，好像还推了黄轶飞一下。
　　“你来干什么？”黄轶飞不冷不热的声音。
　　“你去欧洲干嘛不带我啊？不就是周伯伯他们的投资项目吗？我叔叔也有投资啊，我代表我叔叔跟你去考察。”阿琪姑娘说的理直气壮。
　　“欧洲的大门，随时欢迎你去玩儿。”黄轶飞还算客气的声音。
　　“我要跟你去。”阿琪姑娘撒娇似的声音，她声音确实好听。
　　“你去老头子吧，过了他那关随便你。”黄轶飞不屑的声音。
　　“去就去，黄伯伯一定会答应我的，我怀孕了。”阿琪得意的声音。
　　“恭喜，替我问候孩子他爸。”黄轶飞轻描淡写的声音。
　　“就是你啊。”阿琪得意且促狭的声音。
　　黄轶飞没有再说话，安茉低头看着手里的图画本，她在小修刚才画的样稿。安茉突然有一种冲动，想设计出来合意的画稿，如果赶得及，可以送给戴安，让她带着自己设计的蜡染的围巾。
　　“我说真的啊，就是上次，你跟安助理去周伯伯会所谈项目的那次啊，你不会不认账吧……喂喂喂！阿飞你干什么？安助理！安助理！”阿琪姑娘的振振有词，变成了结结巴巴。
　　安茉略抬头，看到黄轶飞揪着阿琪姑娘风衣的领子，像拎着小猫小狗一样拽着她朝楼梯间走去。
　　“我喘不过来气了……”阿琪又是挣扎又是嚷，但她挣不脱黄轶飞的双手。
　　黄轶飞拖拽着阿琪进入楼梯间，楼梯间的门重重的摇晃了一下，然后，就是阿琪姑娘的尖声惊叫，歇斯底里的大喊大叫，“救命啊，救命啊，安助理……来人啊！救命啊！”
　　安茉迟疑了一下，她对阿琪姑娘全无好感，但阿琪姑娘叫的太真切了，不像是伪装的呼救。安茉只好放下手里的东西，快步冲进楼梯间。安茉进了楼梯间吓了一跳，她本来以为黄轶飞拽着阿琪姑娘去楼梯间是去说悄悄话的，事与愿违，黄轶飞卡着阿琪姑娘的脖子，大有将她从楼梯上滚下去的架势。
　　“安助理，救命啊！”阿琪窒息的都快要说不出来话了，她的脸色异常的苍白。
　　“你没听见阿琪说她怀孕了吗？”安茉想都没想的就去拉黄轶飞的手臂，但无济于事。
　　黄轶飞朝旁边用力推开安茉，安茉重重的撞到楼梯间的墙壁上，她的肩膀感觉到了疼痛。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到底是谁的孩子？”黄轶飞冷峻到残忍的表情，让人不寒而栗。
　　“我，我……”阿琪不知道是因为骇怕，还是因为喘息不上来，她结结巴巴的说出话来。
　　“我是绝对不会黄家的孽种在这个世上延续的，如果你真的怀了我的孩子，我会让你从这里滚下去，老头子会帮我收拾残局，你自己长点儿教训吧你！”黄轶飞松开卡住阿琪姑娘的风衣领口的手，阿琪姑娘倾斜着身体就要摔下去楼梯。
　　“阿飞，我骗你的啊……”阿琪姑娘疯了似的喊着，但她的身体已经不由自主的朝楼梯下面发倒去。
　　安茉什么都顾不上的冲过去拼命拽住阿琪的手，阿琪的两只手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用力朝旁边拉，安茉踉跄的被阿琪姑娘带了个踉跄，脚步不稳的朝楼梯下面跌去，阿琪姑娘反而安全的倒在了楼梯扶手处的空地处。安茉用力抓住楼梯间的扶手，她还是被迫朝楼梯下面跌了好几个阶梯，最后坐在摔倒在楼梯中间，安茉感觉到自己的脚腕错筋骨一样的疼，她紧咬着嘴唇没吭出声，但坐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黄轶飞你个疯子！”阿琪姑娘回过神儿，推开黄轶飞，逃命似的跑出楼梯间。
　　“你没事儿吧？”黄轶飞伸手去拉安茉，安茉愤怒的打开黄轶飞的手，站起身扶着楼梯间的墙壁，一瘸一拐的走出楼梯间。她对黄轶飞非常之失望，如果阿琪说的怀孕是真的呢？如果不是安茉刚才冲进来，他是不是真的会把阿琪姑娘推下楼梯？

　　陈妍去上班，云志在安茉家里帮岳小芝收拾东西，他收拾好，岳小芝就重新拆包。云志也不发脾气，继续收拾，岳小芝就继续拆包。
　　“你要是不想回家，搬出去自己住。”云志的耐性足够好，他甚至都没带什么情绪跟岳小芝说话。
　　“我偏不，要么跟你住，要么跟她住，我要看着她。”岳小芝蛮横的坐到云志收拾好的皮箱上，推开云志。
　　“我和安茉要是你想的那种关系，还用的着分开住吗？”云志皱起浓密的眉头，他本来不想解释。
　　岳小芝不说话了，当局者迷。最简单的道理，她偏偏压根儿都没去想，感情这种东西，天生就是要让人坏脑子的。她看黄小狼清清楚楚，看刘瑾也清清楚楚，但就是轮到她自己，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我不喜欢一个人，太寂寞了。”岳小芝软了口气，落落寞寞的，想聊斋里的空灵的美女狐仙，她是真的属于寂寞让自己美丽的类型。
　　“你看看你把这里摔成什么样子了？”云志语气里透着不满，绕来绕去，事情都是因他而起。
　　“我收拾还不行吗？破的坏的，我赔好了。”岳小芝试探性的耍赖，她看云志的反应。
　　“我帮你找合适的房子。”云志始终不吐口，他也没有这个权利，房子是安茉租的。
　　“安茉自己住也孤单啊，别人欺负她我至少还能帮上忙，上次那个黄小狼找上门强吻她，还不是我用平底锅帮的她？”岳小芝说这些未免有讨好的意思，但她又故意加重了渲染的成分，她是想看云志的反应。
　　“黄小狼？”云志诧异了那么一下，他不太记得安茉的生活里有这样一个人。
　　“是安茉上班公司的，安茉是他的助理。”岳小芝既失望，又有些兴奋，失望是云志好像不对黄小狼这个人感兴趣，兴奋是云志不感兴趣的表情是否能理解为他并没有对安茉做其他想法？
　　云志想起上次去安茉公司找她的时候，黄轶飞挑衅的言辞和表情，云志没有再说话。岳小芝也跟着沉默起来，她开始后悔，若是当初云志离开的那刻起，她就死死活活的跟着走了，到如今又会是什么样的状况呢？当年，很勇敢的事情她做过了，为什么不把当初的勇敢继续下去呢？

　　小仝妈是突然来找安茉的，这跟安茉一直以来不太接电话，也不怎么给家里打电话有关，即便打电话，两个人从来没有超过三分钟的通话时间也有关。寻常母女，怎么都不会每次都在电话里吵，也不会少到几乎不提。若是写点儿什么东西，也断不可能那么长的篇幅里，连提个名字出现的机会都少的可怜，貌似写小说的作者也是潜了某种规则，让那么重要的一个人，突然的像打酱油一样出个场，然后再恶心的退场，里里外外得有多少恨和怨念？
　　楼下快餐厅里的人不多，安茉突然发现，她对某种称谓也失去了辨识能力，沉默就变成了某种符号和最原始的对抗。小仝妈老了很多，安茉很多次都想直接在眼睛上戴个眼罩。
　　“老付家的，跟你一个大学毕业，人家怎么就进了远洋集团工作，你呢？”小仝妈最擅长的，就是人比人，她甚至连行李卷都没打开就先打开了话匣子。
　　安茉本来想说同人不同命，但细琢磨这句话，伤的是自己，索性不说。
　　“老付家的找男朋友，家里给两套房子，还买车，家里她姐姐的户口都给弄到北京了，你就不能想想办法？小仝的户口也给弄到北京吗？难道要他在小城市受穷一辈子？”小仝妈见安茉没反应，她反倒来气了。
　　“我没那个本事？”安茉扒拉着快餐盘里的番茄酱，她的脊椎开始像强直性脊椎炎似的僵硬着，多少年来，她从身体到生理到心理，已经习惯了这种量变到渐变的过程。
　　“你考研啊，人家怎么说考上就考上，你还是不行，考了研究生就能留在北京，落了户口后你再想办法把你自己的户口弄走，把小仝的签进来顶着你的位置不就行了吗？家里那边都是这么弄的。”小仝妈喋喋不休，好像北京市的户籍办是她家开的似的。
　　“考研就没办法上班，这边消费太高。”安茉耐着性子解释着，她要吃饭，要租房，备考研究生，复习资料，整月整月的看书，任谁都要考虑这个花销成本。
　　“别人就行，你就不行？还是你没本事，你要是有本事当初为什么考不上清华北大？吹牛甩脸子你有本事了？平时牛×哄哄的，关键时候没本事了？我还能指望你？”小仝妈火了，餐厅里仅有的几个人都朝安茉和小仝妈的方向看。
　　安茉开始装死鱼，她都装了二十多年的死鱼，驾轻就熟。
　　“小仝这次结婚，你准备给多少钱？”小仝妈终于说出最终目的，她梗着脖子，黑乎乎的皮肤。
　　“我也没赚多少钱。”安茉有些厌恶的避开眼神，她以前会感觉心往下坠，但今天她发现自己的身体没什么可坠落的，难道心下垂已经垂到空无一物了吗？
　　“苏福玲家小涛结婚，福玲光点烟就给三千块，你初中高中同学弟弟结婚，人家一甩就是十万块，前院柳家结婚，哥哥也是给弟弟三万块，还包了全部酒席，你呢？”小仝妈越说越气，就差没拿指头戳安茉的头。
　　安茉都懒得辩白，苏福玲结婚，人家家里给了五六万块，柳家老大结婚，家里给了一套房子，还给了好几万块。她安茉要是也有这种待遇，她相信自己卖身也会为小仝的结婚多添点儿彩儿。
　　“你没钱？你就是不想给，自己在北京过好日子，你还管过家里的？我这些年吃过多少苦跟谁说去？熬的腿都要断了……家里家外，哪个体谅我……小仝这辈子就结一次婚，换了别人家当姐姐的，怎么都得提前请一个月的假回家帮着操持操持吧？你连个屁都没有，还不想给钱，谁让我天生瞎眼？没结婚前人家介绍的男人，个个都有了出息……”小仝妈越说越气，貌似她这么多年受了无尽的折磨和坎坷。
　　“你说够了没有？”安茉强直性脊椎炎似的僵硬终于啪的一下折断了她的意念，她不想再忍下去。
　　“你这叫什么话？弄你这么大，你翅膀硬了是吧？”小仝妈泼妇似的嚷起来，她见惯了安茉装怂。
　　“我上一个工作是在报社，我跟那里的同事都还挺熟。”安茉抬头看小仝妈老态的丑陋，她打岳小芝耳光瞬间享受到做坏人的快感是如此的畅快。
　　小仝妈不明所以的看着安茉，她的怒气还没消。
　　“我到现在还记得小学四年级的时候，你跟一个叫李铎的男人大半夜的滚在一起那件事儿，你不觉得恶心吗，我和小仝还在炕西边睡觉，你们就滚在炕的东边，中间连两米的距离都不到，你恶不恶心？我他妈的……都恶心十多年了。”安茉恶毒的冷笑，她盯着小仝妈有皱纹的脸，不想错过她一分一毫的反应。
　　小仝妈愕然，她的嘴唇开始哆嗦，有雀斑的脸变了颜色。她恼羞成怒，抬手就要打安茉。
　　安茉准确的抓住小仝妈的打过来的手，小仝妈真的老了，以前扇安茉耳光，一打一个准儿，以前把被小仝撞破了眉骨的安茉抱到大门口厕所的墙头上，吼着：你再哭就不要你了，你再哭？安茉就咬着嘴唇，生生的把眼泪咽到肚子里。现在安茉都能那么轻松的抓住小仝妈打过来的手，安茉的心硬的死掉了，她抓的只是枯骨一样的人生。
　　“我不想再跟你们有任何关系，你只要不来烦我，什么事儿都没有，如果你再来烦我，我就把这件事儿告诉我在报社的同事，让她写成长篇报道，你也初回名，到那时候，每天邪邪的看着你的男人会从小城市排到北京城，你可以尽情享受，你不是就喜欢男人邪邪的看你，不是东家的老头，就是西家的老东西。”安茉甩开小仝妈的手，恶毒一旦破茧而出，得到却未必是快感。
　　安茉起身就走，她不想再看下去，再看下去她自己都会疯。

　　安茉回到公司，黄轶飞的办公室门敞开着，他仰靠在舒服的办公椅上闭着眼睛睡觉，不知道是真的睡着了，还是在假寐。安茉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她的手和身体还一直再抖，她没办法静下来。压抑在心最深处的邪恶为什么就那么爆发了？本来以为这样就解脱了，为什么她还是会难过呢？难过的甚至在想，为什么刚才不把买回程车票的钱给留下？为什么非要说出那样恶毒的话，二十多年都过去了，人这辈子，熬过五个二十年的人寥寥无几。
　　安茉焦灼的愤怒的在自己的座位处来回走着，她的眼泪还是蓄满了眼眶，太难过了。安茉深呼吸一下，转身快步进了黄轶飞的办公室，她砰地一声关上门。
　　“怎么了……”黄轶飞突然被惊醒，他还保持着睡觉的姿势，不明所以的看着睡眼惺忪的看着安茉。
　　安茉愤怒的拽住保持仰躺姿势的黄轶飞，笨拙的生硬的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