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这只该死鸟》十八子墨

20、有来有去

　　云志安睡的意识里，先是听到了墙上咔咔走着的石英钟的秒针振动。然后，他一激灵的醒了，最先映入他眼帘的，是苏迪托着腮微笑的脸，昏暗的客厅没有点灯，有悉悉索索的小声音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老旧的藤椅靠背上，还残留着云志暖暖的体温。
　　“我睡了多久？”云志揉着干涩的眼睛，伸展着僵硬的腰身。
　　“你就一直睡到现在啊，我喜欢你睡的那么踏实，我妈妈在厨房给我们做好吃呢。”苏迪笑嘻嘻的拽着云志的胳膊晃着，透着炫耀的成分。
　　“你妈妈……回来了？”云志的身体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这跟他设想的程序完全不一样，他还没来得及审视苏珏，自己却在睡梦中被人浑身上下看了个遍？云志的腿无意识的朝门口走去，他甚至想到了临阵脱逃。
　　“喂，你干嘛那么紧张，我妈又不吃人。”苏迪的小粉拳毫无章法的擂在云志宽阔的胸膛上，她有些恼火云志畏缩的表情。
　　厨房间的门被拉开，苏珏系着暖色调的围裙闪身出来，随手按亮了客厅的灯。云志习惯了刚才昏暗的光线，客厅的灯光让他猝不及防的避开眼光，苏珏映衬在灯光里的身影，斜斜的倾着。
　　“这是我妈，你还跟我妈正式介绍呢。”苏迪拽着云志快步走到苏珏面前，她的手在云志的后背上用力的掐捏着，以示提醒。
　　“你好……”云志的心跳仿若没有规律的动物一样，他自己甚至能听得很清楚的咚咚咚的声音，这种声音让云志内心充满了对自己的厌恶，他曾经演练过千百次，自己是如何的理直气壮的，眼神中还能透着轻蔑和鄙夷，用他二十六岁高挑儿的身体俯视记忆中的那个女人，他也许这辈子都无法再喊出称谓的那个女人。但眼前此时此刻不尽他意的场景，让云志想起了周星驰的某个电影，那段吴孟达饰演的老子跪儿子，而儿子周星星莫名的晕眩着要倒下去的画面。
　　“准备吃饭吧。”苏珏略显冷淡的看了一眼云志，她对眼前这个魁梧的大男孩儿没什么特别的好感，连最起码的叫声阿姨的礼貌都没有，加之又是摆明了踢馆来抢自己女儿，什么样的母亲会敞开心扉发自内心的快乐呢？

　　当最后一抹夕阳的微光隐去，黄氏集团的大楼开始反射都市霓虹的暖光。黄轶飞几乎是冲进大楼门口的，甚至黑色墨亮的商务车在他身后悄无声息的停下来，黄轶飞都没有看到，他的心里只有一个执着的信念，那就马上找到安茉，然后不计各种手段的掐死拍死，要不然就用他心底的怒火烧死。
　　黑色商务车的车窗慢慢摇下，黄晟铉灰白的鬓角被大厦门口的暖光等映衬的很虚伪，他微蹙着眉头，看到了黄轶飞快步离去的背影。没错儿，那个背影就是他儿子的，基因中遗传的血脉，单单的去感觉，便知道是他。在黄晟铉的记忆里，这是短短的两三天时间，黄轶飞第二次来黄氏集团的办公楼，这让他颇感意外，虽然内心深处涌动着渴望和期冀，他做梦都想黄轶飞能踏足眼前这片的办公区，这是他的王国，之所以称之为王国，言下之意就是要延续和传承的。
　　《西游记》中朱紫国国王的往后金圣宫娘娘被麒麟山的赛太岁掳去，孙悟空几经波折盗走了紫金铃，最后救了金圣宫娘娘。但黄晟铉苍老的记忆里，记得最清楚的，却是，赛太岁手下的一个小妖，名曰：有来有去。每临华灯初上，喧嚣的都市被放肆的夜幕半真半假的遮掩时，黄晟铉就愈发深悟吴承恩的伟大之处，一个传声报信的小妖，名曰有来有去，道出人世间最本源的欲念：只要活着，莫论何事，最怕的竟是有来无去。

　　文森是在安茉挑衅式的转身离开后，貌似漫不经心的镇定自若的走回自己的办公室后，甚至还一如既往的，很淡定的关上漾着滑润光泽的不锈钢门把手的办公室门之后，才恨恨的解开自己脖子上的墨蓝色领带。文森忿忿然，是因为他跟着黄晟铉浸淫职场多年，历练出男人当不怒自威的，公司上上下下的行政和人事，少有不敬畏自己的。但安茉这个不过是刚来公司没几天的菜鸟，竟然堂而皇之的嘲讽他是保姆抑或奶妈，职场之道，不逊于江湖王道，他开始后悔没批准安茉的那一纸辞职书。
　　黄轶飞偏就在文森几乎要情绪失控的当口上，连门都没敲就闯了进来，“安助理呢？”
　　“不知道！”文森是带着气脱口而出的，当他看清眼前的人是几乎盛怒的黄轶飞的时候，开始以最快速的反应调整情绪，“安助理……她下班走了。”
　　“下班？她还好意思下班？你给我叫她回来！”黄轶飞抓起文森办公桌上的文件，随手就是一个漫天飞纸。
　　文森迟疑了片刻，还是淡定的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拨打了安茉的手机号码。顺利的是，接通了，不顺利的事，老土的铃声响了还不到三声，对方掐断了。
　　“她没接电话。”文森的火气在黄轶飞的盛怒映衬下，就如落水的花瓣，簌的不见了，想来安茉对黄轶飞的刺激显然大于对他的嘲讽，两害相权取其轻，傻子都知道职场中最妙的最让激动到类似欢愉感般的颤栗就是兵不血刃借刀杀人，有太子爷这颗炸弹在，文森何须为安茉烦恼呢？文森的表情越发的轻松，“黄先生，等安助理明天上班……”
　　“笑话，她还想舒舒服服的活到明天？做梦吧？把她住的地址给我！”黄轶飞盛怒的警戒线，从黄色升级到红色，一触即发。
　　“我……我真没有安助理的地址。”文森没有说话，他本来就没把安茉当回事儿，而且安茉当初填写入职表的时候，也很含糊的写了一个笼统到朝阳区东城区西城区这样的地址，撒网捞鱼都比安茉写的地址要靠谱儿。

　　安茉在大学辅导主任家的楼下徘徊了好几分钟，也可以称之为茫然。岳小芝的突然出现，茫茫然的就像黏糖人的黏着黏着柔软晶亮的糖丝突然的在某个节点扯断了似的，安茉以为她忘了故去的小县城，还有很多年就很风姿绰约的小芝姐。
　　一直到大学辅导主任的身影出现在阳台的玻璃窗上，安茉的思维才算跟着影影绰绰的收了回来。她无意识的拿出手机，先删除了里面存着的云志的通讯录号码，然后再删除了跟云志以往的通话记录，还有短信息，这才略微镇定了情绪，朝大学辅导主任家的单元门走去，安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但她觉得小芝姐是一定会跟自己问云志的，安茉在脑子里竭力澄清她自己和云志其实就是邻居、小时候的玩伴这类的关系定位，但那为什么要怕小芝问起云志呢？
　　大学辅导主任笑呵呵的拉开门，“来了安茉？快进来吧，你表姐都等急了呢。”
　　岳小芝就站在客厅中间，一边啃着苹果，一边打量着大学辅导主任家里的陈设。她给安茉的先是背影，修长的腿，纤细的腰肢，还有一身合体的款式时尚的秋冬款长衫和牛仔裤。
　　“安茉？呀……真是的，我，真是要认不出来你了呢。”岳小芝的笑着转过身打量安茉，她表情的愕然和意外绝对不是装出来的，时隔经年，她确实有些不太认识安茉了，如果不是有大学辅导主任这个中间人充当介质的话。
　　“老师，这次真是麻烦您了，我先带小芝姐回去，改天再拜访您。”安茉一点儿寒暄聊天的情绪都没有，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岳小芝来北京的目的是什么，她为什么要找自己？揣着这样的疑问，安茉真是没办法淡定的聊天叙旧。
　　“那行，你们回去的时候多注意，路上车堵，秋天夜凉。”大学辅导主任很善意的提醒着安茉和兴奋的有些过头的岳小芝，她怎么看，都感觉不出来岳小芝是安茉的亲属，至少从安茉出现的那一刻起，她一句表姐都没有叫。

　　文森闷头锁办公室门的时候，黄晟铉悄无声息的在他背后咳嗽了一下。
　　“黄董？您还没走吗？”文森一脸的诧异，他是妥妥帖帖的安排好了黄晟铉下班以后的所有事情，直至目送他老人家上了车，还特意嘱咐过司机路上多注意安全后，才回自己的办公室。黄晟铉的意外出现，文森的脑子飞速的旋转着，想着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他刚才来干什么？”黄晟铉竭力笔挺着他的身体，没什么表情的看着文森，他的一双遒劲依然黯淡苍老的手，在背后无声的攥着，挫力的骨节绷得紧紧的。
　　“黄先生是来找安助理的，我也不知道他们之间是不是有误会，还是别的什么……黄先生非常生气，安助理下午开会的时候，出言很不逊，应该是黄先生安排的事情没处理好，看样子黄先生明天还会到公司找算账，黄董……安助理确实不太适合当助理，她昨天主动提出过辞职，也算有自知之明，要不然我还是帮黄先生再安排一个合适的助理吧……”文森还是没能忍住压在心里的小情绪，他潜意识里给自己的解释是，安茉确实无法达到一个标准的行政人员职业标准和素养，并非他有意曲解。
　　“不用，你只要想办法让安助理没办法辞职就够了，其他的什么都别管。”黄晟铉习惯性在空旷的办公楼走廊里踱着步子，同场这种状态表示他很放松。
　　“黄董，安助理……不管是性格，还是能力，都不太能适合行政工作，我怕……”文森不由自主的开始争辩，他开始意识到原来自己是多么的讨厌安茉。
　　“安助理是没什么工作能力，但她有本事能刺激到他，这就够了，我不需要她的工作能力。”黄晟铉看似无意的看了文森一会儿，在自己面前绝不多说一句话的完美秘书，竟然也会为一个没什么工作能力的小助理动气，如此看来，安茉是把文森和黄轶飞都惹毛了，不过是毛的程度不一样而已。
　　文森没有再说话，略点头以示明白。
　　“你以前倒是给他找了很多个不管是职业素养，还是工作能力，都够得上标准的助理，但哪个助理能连着两天把他气到公司来的？我要的，是一个能激怒他违逆他，让他发狂的人，而不是以前那些唯唯诺诺，被他整的哭哭啼啼落荒而逃的人。”黄晟铉很突然的提高了声音，他是轻易不动脾气大的人，人过五十，黄土都填到腰以上了，已经老到没能力激怒黄轶飞了，如果安茉能，那么老天对他定然是厚爱。
　　“对不起，黄董！”文森微低着头，懊恼自己刚才的多嘴，对安茉的情绪化又加深了几分，文森自己都说不清楚安茉到底是怎么惹恼了，反正那丫头浑身上下全都不对劲儿，这种不对劲儿没来由的让文森反感。
　　“你多安排一些能让安助理和他产生矛盾的工作，越多越好。”黄晟铉缓和了语气，他对这个跟了自己很多年的秘书一直都很满意。
　　“我怕安助理会惹毛了黄先生，安助理做事情很奇怪，很难说会弄出什么事情……”文森紧张的抬起头，他说这话是实实在在的担心。
　　“我就是要安助理惹毛他，我巴不得他们呛起来。”黄晟铉已经转身离开，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文森看到的只是昏暗的走廊灯光拉长的瘦削的背影但他还是停住脚步。

　　苏珏的家常菜手艺堪称地道，不管是煎炒烹炸，还是炖煮清蒸，家常的菜式，却不输餐厅的感觉，就连摆碟装碗都像模像样。但云志却吃的索然无味，他强有力的手，竟然连一双筷子都握的不太牢，中间好几次，筷子都掉到了地板上，他弯腰捡筷子的时候，从餐桌下面能看到苏珏穿着薄棉袜子的双脚，瘦骨型的，跟棉白色袜子里面的双脚，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我妈妈做的不好吃吗？”苏迪最后给云志夹了两只油焖大虾，发现云志碗里的饭菜没怎么见少。
　　“不是，我……吃食堂吃惯了，突然吃这么好的东西反而不习惯。”云志违心的解释着，觉得自己有些贱皮骨也有些自作多情，吃饭的时候，苏珏给苏迪夹菜，而苏迪给他夹菜。晚饭前他自我介绍的时候，很小心翼翼的说自己叫云志，但苏珏冷淡的表情似乎连一丝涟漪都没有，云志略带热度的心也随之沉下去，他的名字太过平常，起名的又是艾姝的妈，苏珏怎么可能记得呢？
　　“那以后经常来我们家吃饭，吃习惯了就好了，我妈妈做菜很有营养的。”苏迪耍无赖似的嘟着嘴看苏珏，但话是说给云志听的。
　　苏珏眼角的余光也跟着瞄了云志几下，她对云志的冷淡完全跟苏迪胳膊肘往外拐的热情成正比。很平常的一顿晚餐，苏珏像往常一样给苏迪夹菜，但苏迪却没有回应她这个当妈的，一门心思在云志身上，没了往日母女俩热热闹闹吃饭的腻乎劲儿，苏迪的筷子、勺子，包括俊俏脸上的笑容，全都给了云志，
　　“吃完饭没什么事就早点儿回去吧，小迪练了大半天的琴，也累了。”苏珏很礼貌的下了逐客令，连一句以后有时间常来玩儿的客套话都没加。
　　“妈，这还没吃完饭呢。”苏迪嘟着小嘴抗议，她还真是喜欢三个人一起吃饭的感觉。
　　“贸然打扰您已经很过意不去了，还麻烦您做了这么多的饭菜，谢谢……阿姨！”云志回复了自若的表情，他终于在晚饭快要结束的时候，把阿姨这个称呼叫出了口，最艰难的时刻他终于熬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