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无双》春寒待晓眠

60、棠棣

　　“元寿哥哥——”思梦拍拍张口还想说什么的天盈迎了上去，“方才才在长春宫说起你呢，呵呵，多承关照了啊，要我怎么谢你？”
　　“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你不用事事都这么礼尚往来的。”弘历拨下思梦随意搭在他肩头的手，面无表情地开口，“你非要和我分的这么清楚么？这算什么？互不亏欠？”他说着转过头，对着天盈道：“我和你家格格谈点事，你——”
　　天盈看这架势，就知道弘历十有八九也是为了傲天的事来的，忙接口道：“哦，阿哥慢谈。格格，奴婢先把这盒绢花给四公主送过去。”说完蹲身一礼，也不看思梦，转过身径直离开了。
　　“哎——”思梦目瞪口呆的看着天盈的背影。她刚被弘历没头没脑的一顿抢白噎的回不过味儿来，这会儿又被天盈晾在了原地，心中顿时一把野火便烧了起来，扭过头看到弘历仍旧结霜的表情，不由得也冷下了脸。
　　“你想谈什么？有话快说，我忙得很。”她强压下心火，顺手扯了一把有些发枯的柳条，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摆弄着。
　　“你忙什么？和那个来路不明的人满京城乱逛？天桥上的杂耍、琉璃厂的字画，你可得带着人家好好开开眼。”弘历嘲讽地勾勾嘴角，转过身靠在一旁的树干上。
　　“你家三哥告诉你的？”思梦漫不经心的掸掸袖子，眼也不抬地说，“你说的那些都看过了，今儿原打算去西山的，想着有阵子没过来了，就先过来看看，明儿再去。”
　　“你……”听着她满不在乎的语气，弘历一阵气结，深吸几口气冷笑道：“好啊，那祝你们玩得愉快了。哎呀，有堂堂怡王府的二格格陪着逛这四九城，好大的福气啊，我都羡慕他呢！”
　　“不用羡慕，我们轻车简从的，万事都得自己张罗，比不得皇阿哥出门前呼后拥轩昂气派呢！”思梦微眯起眼，拼命掩下眼底越烧越旺的怒火，脸上的笑容竟然还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明艳。
　　“哪里哪里，文君相如，知己红颜，千古佳话啊！这份情趣岂是车马仪仗比的了得？”弘历点头微笑，那微笑里的虚伪甚至不加掩饰。
　　“四爷客气了，你如此说叫我怎么敢当？”思梦还以微笑，灿烂的耀眼。
　　“思梦——”随着一声气急败坏的低斥，弘历脆弱的理智宣告破产。他猛一转身扯过思梦，用力把她抵在树干上，喘着气沉声道：“总是这么无理取闹，你非要这么气我么？”
　　“到底是谁在无理取闹？”思梦也火了，她反手拨开弘历的手瞪视着他，“是谁一上来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我惹到你了么？到底是谁在气谁？”
　　“我无理取闹？”弘历气极而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要你自重身份，你听进去了么？你自己的名节你就一点不在乎？非要留人口舌么？”
　　“你这是说我不知自重了？”思梦怒极，“我做什么了，你居然这么说我？别说我没有，即便就真的做了，轮得到你来教训我么？我自个儿的阿玛还没张嘴呢，你凭什么在这儿大呼小叫的？你算我什么人啊？”
　　“我凭什么？我凭什么？你心里就是这么看我的？”弘历无意识的狠踢着树干，不停的反问着，“好好好，我什么都不是，我教训不了你二格格行了吧！你走，你去找他一块儿上西山好了，管别人的眼光做什么呢？反正二格格来头大，旁人传的再难听又如何？怡王爷还没说话呢，我操的什么闲心？”
　　“你想的明白最好！那我就不陪四爷了，赶着回去收拾收拾上西山呢！”思梦气白了一张脸，帕子一甩怒气冲冲就往回走，没走几步就撞上了人。
　　“谁这么——”思梦一肚子邪火张口就嚷，话没说完发现竟是弘昼一脸不自在的杵在面前。
　　“喂，你……你真要跟他……跟那个谁……去那个哪儿……啊？”弘昼听人墙角被抓了个现行，饶是脸皮再厚也不免尴尬，本来就底气不足的话语在思梦杀人的眼光逼视下溃不成军。
　　“我去哪儿？我私奔！！！”思梦气急败坏的回头看了一眼兀自呆立赌气的弘历，负气地一声大喊，掉头就走。
　　一片静默，静默的空气中只能听到弘历粗重的呼吸声慢慢的平复下来，直到……
　　“唉，四哥，你渴不渴？上我那儿喝杯茶吧！”弘昼带着一脸人畜无害、谄媚的近乎发痴的傻笑，小心翼翼凑上来挽住了弘历的胳膊，走了一步没拽动，于是回头看他一眼，然后一脸“哥俩好”地将手臂搭上他肩头，“走了，我新弄的好茶，一直没舍得喝，今儿便宜你了。走走，尝尝去……”

　　“来来来，快尝尝看，好茶好水，平时我都舍不得喝呢！”弘昼在里间叮叮当当的鼓捣了一阵，拎出了一只造型精巧的细瓷茶壶。
　　弘历愣坐不动，恍若未闻。
　　“喂，尝尝么，给个面子，嗯？”弘昼殷勤的将小巧的茶杯推到弘历面前，然后双手撑着腮趴在桌边，一脸期待的直直盯着弘历一潭死水般的眉眼，“赏脸喝一口，败火的！”
　　“嗯？”弘历终于回过神来，没什么兴致地看了一眼面前满脸堆笑的弘昼，然后以一种纯粹敷衍的态度端起了茶杯，带着哄孩子的心境轻抿了一口，“这是——”
　　“银针，君山银针。”欣赏着弘历一分惊讶两分困惑三分防备四分探询的表情，弘昼笑得越发炫目，“银针性凉，于清热去火有奇效。”
　　“老五。”弘历抬起头直视对面那似真似假、孩子气的笑脸，眸光里有着小心翼翼的审视，“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弘昼无辜的一摊手，脸上维持着天真纯然的笑容，“四哥现在心火旺，喝这个应景儿，我就这意思。不过啊……”他俯身向前凑了凑，换了副无比诚恳的表情建议道：“四哥天生体寒，这茶不太适合您，还是不要长吃得好。”
　　“哦？”弘历闻言若有所思的敲着台面，不知可否。
　　被人无视的弘昼没有半分尴尬，仍旧无比纯良的笑着，“选茶我有心得，不论种类品级，适合的才是最好的。您说呢？”
　　弘历没回话，略带疑惑的目光在弟弟脸上逡巡着，一遍一遍，最后终于换成了恍然大悟。
　　弘昼仍然一脸期待的看着他，或者说是盯着他，那份执着使他貌似懒散的神情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坚定和恳切。
　　弘历迎着那目光，愣愣的看着，沉静的眼睛里坦率的透出一种挣扎。迟疑到最后，他终于放弃般的自失一笑，带着一种凄惨的决然，“或许吧！毕竟是你的心得，我说什么都是虚的。天申啊，什么事儿，都得自个儿拿主意，也只有自个儿最清楚里面的景况，旁人啊……呵！”
　　“我这不是想着向四哥请教请教么，不是有句话叫当局者迷么？——哦，我是说在这茶道上，我自个儿琢磨出来的这一点子浅见，万一从一开始就错了，我还不知道，那……不是害了自个儿么？”
　　“不过是个茶道，又不是什么经学济世的大学问，何至于就害了自己了？太严重了吧？”弘历一手端着杯子，另一只手又开始不自觉的敲击台面。
　　“事不同而理同，这是个态度问题。凡事多问问局外人的意见总不是坏处。比方说四哥喝这银针……”
　　“说到这银针啊……”弘历看着弘昼的表情颇有些耐人寻味，他微笑着反问：“……要是我不巧喜欢上了这味道怎么办？”
　　“那就尽快换个口味，四哥原来不是喜欢龙井的么？还喝龙井吧！这喜欢又不是娘胎里带来的，何况银针对您有害无益。”
　　“……”
　　看着弘历又没了表情的脸，弘昼眼珠转了转，随即扯出了一缕意义不明的笑容。“对了四哥，你听说了么？前儿皇阿玛把六十跟前的小太监给换了。”
　　“嗯？”弘历哼了一声表示听到，然后吹吹茶水又啜了一口。
　　“说是那人不教六十学好，两个人天天在一起玩物丧志。唉，其实这事谁不清楚，六十自己爱玩，碍得到身边人么？可怜那人就因为平日里和六十太近，反倒成了不是。可见啊……有时候关系太好未见得就是好事啊！六十怎么就不知道？他要真喜欢那人，就该保持距离才是，您说是吧？”弘昼眨眨眼，看起来是在很认真的为那不幸的小太监叫屈。
　　“不尽然吧！身份不同，甘珠尔也见天儿和六十一起疯呢，怎么着落不到他身上？这种事情啊，得看人有没有这个资格，有没有这个本事了。”弘历不以为然的看着杯子里剩下的少半盏茶水，那优雅的淡黄像极了思梦耳朵上的猫眼。他闭了闭眼，伸手去提茶壶，却被弘昼半路拦截。
　　“的确是身份不同。每个人都该顾着自己的身份，有些人能亲近，有的人不能，甘珠尔属于能亲近的，自然无妨。”弘昼对着他的四哥眨眨眼，将壶抢到自己手中，“四哥还是少喝点儿，圣人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不合适的实在不该太多接触，好好的何必把自己放到困境里呢？”
　　弘历不置可否，端起杯子一口饮尽残茶，冷掉的茶水有一种怪异的苦味，激得他眼眸一阵酸涩。他长出了一口气，终于放下杯子叹到：“身子寒也好热也罢，我已经喜欢上了这味道了，根本没办法放弃，也不想放弃。”说罢把杯子往前一推，起身整了整衣襟道：“时候不早我先回了。天申啊——”他拍拍弘昼的肩，“谢谢——你的茶。”他指指茶壶。
　　“自家兄弟何必客气？哦，我是说一杯茶不算什么。”弘昼跟着站起来，送到门口道：“四哥还是多考虑考虑，您这身子……银针对您不合适，这是命定的，强求不来。”
　　弘历抬手止住他的话，直视着他的脸苦涩一笑问道：“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我以为我瞒得很好。”
　　“朝夕相处，就在我眼皮底下，我又不是瞎子，能看不出来么？”弘昼也是一笑，拍拍弘历道：“不过我没有对任何人讲，也不会因此对你……我只是有些……”他停下来，抓抓脑袋似乎是想找个合适的词，“怎么说呢？有些钦佩、有些无奈、有一些……同情。”
　　“呵，好兄弟，有你这句话就够了，谢谢。谢谢你的态度，更谢谢你……今天肯挑明了来劝我。”李世民玉带挂宫门的故事谁都听过，弘昼今天的举动令弘历舒心而欣慰，“谢谢。不过你想想看，都这么久了，要是当初……或许还能及时收手。到如今，银针的味道已经深入骨髓，来不及了啊！”说罢也不回头，摆摆手径直走了出去。
　　弘昼呆呆的站在门口有些发怔，看着弘历独自远去的背影他突然觉得那身影无端的挂上了几分孤寂，凉凉的浅浅的，有些让人心酸。莫名地就有了些寒意，疑疑惑惑的抬头，太阳好好的挂在头顶上，依旧灿烂的让人心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