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秋》霜天清角

8、第 8 章

　　第二日，小秋心内放不下，派了小玉去打探情形。这一去又是半日，小秋等得心焦，不由得朝花园里缓缓走去。到得一处假山，只听几个清脆娇糯的声音，小秋看去，是几个穿着上等的丫头。想来是到此隐蔽处偷懒。那假山掩了小秋身形，故而不曾被那几个丫头发现。小秋也不欲打扰，便想离开。忽听一个声音压低了道：“哎，今日碧箫拿了好几个人做法子，你们可知道其中原由？”小秋心中一动，忙侧耳细细听。众人催促要那人快说，那人道：“还不是那位？听说是私相授受。真正好大胆。”众人哗然，纷纷道：“我道是哪个，正反不得宠，还不得偷些。”又有人笑道：“可别说，昨日里有人听到那园子里好大动静，听那处小丫头说，那位可岂止大胆？竟当着主子面顶牛，主子都没处罚她。她还怕甚么？”又有个声音道：“想必是为引起主子注意，不择手段呢！这种女人我们还少见了不成？哼！狐媚骚子。”“说到狐媚，那位到底比不过碧大姑娘。”又有人说。“可不是？通房丫头可是人人能做得的？好好的怎么有脸爬上主子的床。不像她，甚么面子都放得下。”那些丫头便转而调笑起来。小秋一颗心砰砰乱跳，忙忙回了自己园子。小玉早回来了，打探的消息果与听到的一样。小秋命她拿了上好的创药外加几两银子，叫人送去。用了午饭，才刚歇下，只听外面来了十几个人，小秋坐起来披了件衣服，走进来一明艳女子，定睛看去，不是碧箫又是谁？
　　那碧箫走上前来，面上仍是笑容可掬，道：“昨日那事，我已经知晓了。姑娘也太不当心。再说，女子读甚么书呢！绣花弹琴也不很好？我看姑娘行事也不是没章法的人，可见定是下头的人挑唆坏了的。来人，将那些丫头婆子拖下去，到刑堂领罚罢。告诉主事的，除了那叫小玉的不是我们府上的人，减一半儿罚，其余一律从重。”当下便有人应了下去。碧箫这番话合情合理，叫人挑不出刺来，又加上她是主事丫头，谁还敢说甚么？偏生小秋是那死心眼的，道：“姑娘要罚便罚我罢。是我惹出的事端，我自己来挑，怎么好叫下头人担？况且，此事他们并不知情。”说罢就揪了人要知道刑堂方位。
　　碧箫冷冷一笑，却是腊月里吹的风，冰寒刺骨：“姑娘原是教坊中人，当知道无以规矩，不成方圆这八个字。皇子府邸中上上下下千把口人，要都像姑娘这般，还不都乱了套？”使了个眼色，一旁的婆子拥上来，小秋哪里肯作罢，死命挣扎。无奈那些婆子力气甚大，不一会，便被捆得结结实实。小秋无计可施，只得喘着气倒在床上。碧箫这才领了人离开。
　　这一屋子的人走的走，领罚的领罚，竟没什么人剩下。冷冷清清，只余桌上一盏烟霞纱罩的灯幽幽亮着。小秋虽出身秦楼楚馆，然从小到大没碰到过这般手段，急怒攻心之下晕了过去。
　　待小秋悠悠醒转，手足上的绳子早已解开。小玉惨白着脸色守在一旁，见她醒来，忙叫请大夫来，又哭道：“小姐这又是何必，明知道……”说到此处，哽咽宛转。小秋一笑道：“也没什么大不好，你别过于担心。看你这脸色还不下去好好休息，只叫几个伶俐的小丫头伺候着便罢。”小玉本不愿，怎奈小秋千般劝阻，又加之身体的确吃不消，又千万嘱咐几个小丫头好生伺候方下去了。小秋原因邢岚之事与小玉多有芥蒂，不曾想在这七皇子府邸中，经历如此波折，两人反倒同心起来。
　　这日小玉身子好些了，坐在窗边编着做扇坠用的结，和小秋正闲闲磕牙。听外面婆子问道：“素姑娘在不在？可有大好事。”
　　素小秋忙起身道：“在，嬷嬷快请进来罢。”
　　那婆子进得内室道：“主子爷吩咐了，今日在素姑娘这儿摆饭。请先准备些。”
　　素小秋已有几日未见到七皇子，摸不清来意，只得笑应道：“烦劳嬷嬷了。”便叫小玉打几两银钱的赏，那婆子笑得花儿一般，千恩万谢地回去复命。
　　这厢仆从丫鬟忙碌得要死，那厢已有人送了用具过来。整顿安定了，又有小丫头过来告诉人已回了府。素小秋对这七皇子并无好感，然人在屋檐下，岂能不低头？不得不细心查看了，觉着没甚么疏漏，又叫来几个丫鬟问清楚忌讳。便听得门口小丫头道：“殿下万福金安。”
　　几个大丫头早掀了帘子，一人从容进来。
　　一屋子侍婢丫头通通跪了一地，齐齐道：“殿下万福金安。”
　　七皇子淡淡的：“都起了罢。”一边碧箫端了茶水上来，他接过抿了一口，另一边一个丫头递了手巾过去。小秋只听瓷器微微声响，心道，果然皇子府邸与众不同。忽然又想到自己多次触他逆鳞，也不知待怎的，不由忐忑。
　　这边七皇子发话道：“也别都杵这，不过一顿家饭。留几个人伺候就好。”众人才退了出去。剩下的人共四个，碧箫自不必说，还有一鹅蛋脸，杏眼桃腮的女子，一吊梢眼，身着湘绣小裳，下着绿底长裙的女子，站在两人身后的，是一柳叶眉，瓜子脸的女子。四女各有风情，一时间小秋也叹服不已。此时早有婆子丫头拿了食盒上来。四女接了，各个摆桌子的摆桌子，分食具的分食具，试菜的试菜，丝毫不错。小秋看了半晌，竟插不上手，不由暗暗点头，心道：听下边人说这四女将那七皇子围得铁桶不漏，其余小婢不得近身，倒非虚言。又道：可怜这四人尽心服侍，还不是为他人做嫁衣裳。一旦七皇子娶妃，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纵然做个侧室，一生做低伏小，又有什么趣儿？
　　这期间，菜色早已上齐。碧箫执了乌木嵌银的筷箸为七皇子布菜。他却手一挥道：“不必。”又笑道：“你也一起用罢。”一时间四双眼睛齐唰唰向素小秋看来。小秋心中叫苦：本朝能与皇子一起平坐用饭的，除了上头那个，皇子妃之外，就是生有子嗣的侧室，也要皇子特许了的。自己今日既非皇子妃又非有子嗣的侧室，不尴不尬，不上不下。可皇子金口玉言，又怎能违抗？不得已道：“殿下恕罪，小秋早用过了。”七皇子笑笑，径自吃了。
　　撤了午膳，七皇子拿玫瑰水漱了口，碧箫端了茶上来，他略喝了一口道：“你们下去罢，这里有她伺候着。你们用了饭再回罢。”又转头吩咐道：“我昨日吃的糟鹌鹑不错，给碧箫她们弄一点子下饭。”四女谢了恩，鱼贯退出。
　　七皇子又命人拿了些点心上来，对素小秋笑道：“你必是还没用饭罢？拿些点心垫垫。”小秋饿了半天，虽有七皇子在，也少不得吃了一点。那七皇子盯着茶水出了回神，小秋也不敢打扰，只在一边站了。
　　“你平日都看些甚么书？”
　　小秋怔了半天才明白过来是问她，忙道：“也没看甚么书，不过认识几个字，胡乱翻翻而已。”
　　七皇子微微点头，也不答话。
　　听他道：“以后要看什么书，到集言楼取了便是。”又道：“你可听过邢岚这名字？”
　　素小秋咯噔一下，心知这才是正题，但不敢贸然承认又不敢像上回那样敷衍了事，正为难间，七皇子一眼扫来，犀利无比。小秋只觉身上一阵凉气，但将银牙一咬，拿定主意不说话。
　　七皇子倒没再追问下去，只笑道：“我前些日子为你赎了身。也帮你消了籍。以后你不必受贱籍规戒的约束。”小秋心中揣摩他给一棒子揉一揉的缘故，定是要自己做什么事，却不敢露出半分，依礼数道了谢。七皇子似是乏了，侧卧着眯了会子。小秋就拿了小玉剩下的绣绷来绣。才过片刻，就有人来禀事。七皇子由回来的四婢子服侍着起身，往书房行去。这当中竟再不看小秋一眼。
　　待一众仆侍浩浩荡荡离去。小秋遣小玉去花园摘花，自己一人细细回味殿下所说之话，却似隔一层迷雾，怎么都参不透。
　　当晚，厨房的菜色就变好了很多，这皇子府中的个个是人精儿，哪个主子得宠哪个不得宠，眼睛雪亮。见风使舵，察言观色的本领最是圆通。今日七皇子不过来小秋这里歪一会子，不半天早传遍整个府邸了。又有丫头来探风声的，有来孝敬新鲜物事的，有请安问好的。真正是要将那门槛都踏平了的。幸而小玉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将那些人赶到园外，只拣重要的回小秋。故而小秋处也不算太扰。晚上七皇子又派了人给她送来一块牌子，说是凭此牌可自由出入集言楼。小秋谢了恩，叫小玉仔细收了，不在话下。
　　过得几日，小秋因起皇子说过准她到集言楼，就取了那块牌子，往集言楼行去。因她素来喜一个人安静读书，便叫小玉留了看园子，自己缓缓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