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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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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旖旎……铺残霜……不对不对。”
“月色旖旎洒残霜……这个也不大好。”
嘭!
嘴里一直念念有词外加满脸纠结的少女右怀抱了厚厚一沓报纸,在走路不长眼睛的情况下很自然地撞到了自家大门的旁边——一堵由红白砖头相砌成的墙。她感到额头生疼生疼的,下意识地抬起右手揉了揉,于是报纸们失去支撑力迅速向下坠落,还被正巧刮来的大风一吹,以一种优美的姿态在四面八方铺散开来。
少女呆了一瞬,猛地一拍额头,“有了!月色旖旎漏残霜!哈哈,妙哉,妙哉!”
本就受伤的额头传出更加剧烈的疼痛感以示不满。
少女哀嚎一声,她这下可算是切身体会到什么叫做乐极生悲了。在原地愣了好几秒后,恍然想起自己似乎弄掉了什么东西,当下低头寻觅了起来。只是不低头还好,一低头就能看到苍茫大地被散开的破旧报纸搞得一团糟,很是狼藉。不过作为面前这一切混乱的始作俑者,少女非但没有觉得愧疚,反而睁大眼睛凶巴巴地瞪了报纸们一眼,老不情愿地蹲下身,然后磨磨蹭蹭地伸出一只手去捡……
「女星周璐豪宅遇害,凶手婢女当场自尽。」
伸在空中的手顿了顿,又缩了回来。少女托着腮,严肃地盯着地上的一张报纸,“不对啊不对……”
“怎的不对了?”报纸突然被人夺了过去,少女愤怒地抬头,却在看清来人的模样后顷刻间笑容满面,“阿笙!”
“这都是一年前的旧新闻了,案子也早结了。苒苒,你怎到现在还惦记着它。”阿笙抖了抖报纸,眼神不经意瞟向少女身后红瓦坡顶的洋房,似笑非笑,“颜老板可真是大方,将这么大套房子送给你。苒苒啊,这话又说回来了,你和颜家那位少爷……”
少女直起身来,不以为然道:“我们呀,都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见面了。”
她穿的一身西式连衫裙,深色水兵领,蓝白条纹相间的样式,干干净净。头上只绑了条素色的发带,并未多下其它功夫去装束。容颜清丽,眼眸澄澈,漆黑的长发随意披在肩头,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的年纪。
阿笙则完全与她不同,两人的衣着风格大相径庭。她喜艳,指甲上涂了朱红的蔻丹,嘴唇搽得亮汪汪,身上一件漂亮的齐膝旗袍衬出曼妙身姿,上面还绣了几朵盛放的春桃。额前一排细卷的刘海儿,烫发,成熟且时髦。
她唤少女苒苒,沐苒苒。水字旁的沐,苒苒几盈虚的苒苒。
随手将报纸递给苒苒,阿笙问道:“怎么没看见吕妈和小容?”
沐苒苒点点头,“我原让小容去帮我买些花种子,这套洋房共有南北两个花园,总要好生打理一番,但吕妈说她在花花草草这方面经验比较丰富,便同小容一道去了。”眼里放出兴奋的光彩,“阿笙,我最近在写一首新歌,想了老半天才斟酌出一句好词……”话还没讲完,苒苒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目光直直向阿笙后方看去,表情僵硬却蕴含了一种巨大的悲怆。阿笙挑了挑秀致的眉,淡定地转过头去,一不小心就扭到了踩着高跟鞋的脚。她有些哭笑不得地对苒苒说:“吕妈她……还真是,真是在花花草草这方面经验比较丰富啊……”
仙人掌。
大大小小的仙人掌。
各种大大小小奇形怪状的仙人掌。
怀里抱着,更夸张的是一旁还有辆承载了这些仙人掌的小推车。吕妈看到站在门口的阿笙,立即热情地叫唤道:“是亦笙小姐来了啊。”又瞧到了面部表情依旧僵硬的苒苒,欢畅地露出一个微笑,同时也露出眼角细细密密的鱼尾纹,“小姐,快来看看我和小容给您买了什么——这仙人掌易生长,便于打理,有着坚不可摧的优良品性,是家居园艺的不二首选,我建议您在房间里也可以放上一盆。另外,我和小容特地选购了不同种类以及不同形状的仙人掌,我待会儿就在花园里把它们全都种上……”
沐苒苒沉默着望向被吕妈手中抱着的仙人掌给挡住半个脸的小容,眼神好像不大友善。站在吕妈身后的小容正兀自发呆着呢,不知怎么就莫名哆嗦了一下,只觉得这会儿都三月了冷意还那么重真是不应该。她怨着怨着才猛然间注意到前方苒苒可怕的眼神,只得鼓足勇气“嘿嘿”一笑,说话的嗓音稍稍抖了些:“小容……小容尊重吕妈的选择。”
沐苒苒垂眼幽幽道:“吕妈你说,如果在花园里种满仙人掌,万一哪天我不小心摔倒在这草坪上不就……”
吕妈恍然大悟,“呀!我怎么没有想到,这样以后晚上若有贼来行窃,夜黑黑的肯定看不清路,很容易就会被仙人掌给扎中。嗯,这一招委实英明,美观又安全。”
沐苒苒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阿笙……”
“哟,亦笙小姐。”吕妈闻声转移了话题,“您是来看我们家小姐的吧,里面坐,里面坐呀。”向前比出一个“请”的手势,“小容,你先进去给小姐和亦笙小姐准备下午茶。”
“不用不用,吕妈您太客气了。”亦笙粲然一笑,“我听苒苒说她搬到这儿来住了,今朝又正好路过,便过来看看。”顿了顿,“在你们种仙人掌之前,还是帮她理理地上的报纸吧。”
吕妈疑惑道:“地上的报纸?”小容早已抢先一步看到那番“壮景”,撅着小嘴儿嚷嚷道:“小姐,你是不是又在做事情的时候发呆了!”
沐苒苒郑重道:“不错,我先头一边搬旧报纸一边琢磨着,小容,你说你年纪也不小了,我为你物色个好人家吧?”
小容:“我才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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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聊几句过后,沐苒苒送别亦笙,又麻烦吕妈和小容将地上摊得乱七八糟的报纸收拾妥当,自己一溜烟儿跑回屋里继续斟酌歌词去了。小容一边收拾一边小声埋怨着:“小姐把整理报纸这种事儿交给我们去做不就好了嘛,自己动手反而生事。吕妈您还记得吧,前几天小姐在搬东西的时候还砸坏了一个上好的釉烧花瓶……”
吕妈揪住她的耳朵教训道:“我看就怪小姐平日里太宠你,小丫头说话口无遮拦的,在自家人面前还好,到了外面小心酿成大祸!”
小容捏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在自家人面前还好……那我就放心了。上次小容无意中告诉小姐,吕妈您说亦笙小姐生得跟个狐媚子似的,不讨喜。吕妈您应该不会怪小容吧。”
吕妈大惊,举起一盆仙人掌作势向小容挥去,“你个臭丫头!”
小容赶紧护住自己的头,愤愤道:“吕妈,前一秒钟你才和我说……啊!”
一声稚嫩的惨叫久久回荡于空中,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几只乌鸦,挥着翅膀扑腾扑腾地飞过,其中一只还怜悯地朝小容看了一眼,“啊啊”地叫了几声表示同情。
真是作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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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苒苒倚着窗台,转着钢笔,看到院子里吕妈和小容的一举一动,唇边不由添了笑意。午后的阳光最是温和,穿透玻璃窗户暖暖地洒在身上,笼上一层淡淡的金光。她捂嘴打了个哈欠,竟然感到几分睡意,忙奋力摇摇头想让自己清醒过来。苒苒始终坚持一个信念,当一个人对于歌词创作没有灵感的时候,最不能做的就是睡觉。得此结论并不是因为有什么高深莫测的见解或专门研究,而是前车之鉴如是告诉她,处于这种状态下的人一旦睡起觉来便会睡得特别香甜,以至于世界末日来了都不一定晓得。上次她有幸尝试了一回,结果一连睡了两天两夜,而且吕妈在她旁边敲锣打鼓甚至放鞭炮都丝毫没有察觉,最终导致自己错过了锦月的春宴表演。之后外界媒体纷纷揣测,在红遍大上海的名伶沐苒苒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才让她连锦月影片公司一年一度的春宴都不参加。苒苒总不见得很不好意思地对外宣称自己是因为昏睡不醒而错过了演出,于是艺术加工了一小点变成另外一个版本——女星沐苒苒因过度工作导致身体欠佳,无法正常表演。其实这也没什么差错,她本来就是想歌词想着想着才睡着的,再者,她是歌伶出身,写歌这事儿自然也算得上是工作。
此时的吕妈和小容已经收拾好报纸,忙起种仙人掌的工作活来,听不到小容杀猪般的惨叫声,周围一切又回归于安宁。
而当苒苒一个人静下心来的时候总是会想起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或许有些陈旧,有些古老,并且已经被想了很多很多次,从七岁到十七岁,整整十年。她想的是,在许多年前的那么一天,在她母亲离开的那一天,如果自己没有遇到颜夕朝,她的世界又将是怎样的一番模样呢。
手中转动的钢笔悄然停住,看来苒苒还是禁不起朦胧睡意的诱惑,乖乖睡起大觉来了。她闭着眼,长卷的睫毛一动不动,酣睡的脸庞在阳光的沐浴下像极了西洋人口中的安琪儿,挺而小巧的鼻,透出红润色泽的白皙皮肤,甜美纯净的微笑。
“我可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爱哭的小姑娘。知道吗,如果一直哭一直哭,你就会化作一滩泪水,然后消失,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把你的眼泪擦干,从现在起将世上所有让你不快乐的伤心事统统忘掉,好不好。”
“若是找不到家,我带你回家。”
她又梦到那一天,雨下得很大,急速拍打着地面,啪啦,啪啦。雨声虽然响亮,她却只听见他轻轻柔柔对她说的每一句话,印在她的脑海里,永远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