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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故人,未故之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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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你是谁?
你从何处来?又将往何处去?
你回答我,天若有情,岂非天也会老?
黄沙大漠,烟雨江南,天地虽大,又有何处容身?
(二)
叶开正一个人走着,走在去往目的地的官道上。
离终点越近,人迹越罕见。起初还有骑着快马赶路的人,后来便是连蛇虫鼠蚁也少了许多。
叶开并不喜欢骑马。他觉得只有一步一步地走在路上,才能够保持清醒的头脑,和心。虽然马儿不会说话,不像周围的人那样聒噪不停,但是马蹄声却很吵闹。
所以,叶开才会选择荷锄归田园的生活,而不是刀剑饮江湖。
而事实上,他用了三年的时间,去达成这个愿望,和南宫翎。
是的,三年。
不长不短的一千余个日日夜夜,离花白凤的死,离明月心、周婷的死,才过了三年,已经过了三年。
是的,还有傅红雪的离开,也过了三年。
武林中事瞬息万变,更何况是三年。
三年前的云天之巅鼎盛辉煌一时,公子羽、燕南飞一个接着一个地崛起,而后陨落。其速度之快让人不禁怀疑这一切一切都只是说书人胡编瞎造的故事,只为引人茶余饭后作谈资一件。
那么,傅红雪呢?
难道他也只是个故事人物么?
叶开轻嗤,肯定是最近在茶楼里坐得太多的缘故。他怎么会觉得傅红雪只是故事呢?他......
罢了,对于叶开而言,傅红雪其实也不过只是一个故事,而且是个不可以向他人述说的故事。
和南宫翎隐居的三年来,叶开不曾提起傅红雪。他不愿惹南宫翎吃醋、伤心。如果说是吃女人的醋倒也罢了,南宫翎却连傅红雪的醋也要吃。所以叶开学聪明了,傅红雪三个字,只能放在心里。
记得傅红雪曾问过他,叶大侠开口是爱,闭口也是爱,他是以为他真的可以圆融通透,可以普渡人间吗?
叶开当时被问得哑口无言,而这个问题即使放到如今也一样。叶开连自己都普渡不了,又怎么可能普渡得了人间。
三年过去了,不知傅红雪过得怎么样?
是不是再也没有了爱恨情仇的纠缠?
是不是一个人安然无恙逍遥自在?
是不是依旧,日夜想念着明月心,就如同叶开日夜牵挂着傅红雪一样?
天上烈日接近半空,道旁两排近双人高的树上,蝉鸣鸟语。
原想不骑马便能得几分安宁,没想到在这世上便是片刻的安宁都求不得。
也罢了。
叶开知道,即使求得耳畔的安宁,心底的烦乱也会如影随形油然而生,只要他一日还记挂着傅红雪,他就永不得安宁。
他想见他啊。
他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但是他不能见他。
因为叶开,也有不希望面对的事情,也有不希望离开的人,也有不希望舍弃的东西。
还是罢了,只要傅红雪尚在人间,喝着和自己手上差不多的酒,走着和自己脚下差不多的路。
有缘自会再相见,无缘对面不相识。
强求无用,多想无益,无益。
叶开这样想着,脚步不快不慢地往前走,远远地,已经能看到那块残破的石碑了。
云天之巅。
字体依然遒劲,只是这三年来无人管理修缮,风吹雨打,已经蒙尘损毁得相当严重。
至于那座曾经巍峨的宫殿,早在傅红雪击杀燕南飞的那日就已樯倾楫摧,如今除了残垣败瓦,还剩下什么?
除了山谷中时而呼啸而过的凛风,还有谁陪伴着埋葬在这瓦砾之下的冤魂?
叶开放下手中的篮子,在一块大石上稳稳地摆好一鼎香炉和一些祭品。
原来叶开是来祭拜的。
“三年来,儿子不曾为娘亲尽孝,望娘亲恕罪。”说完,叶开恭恭敬敬地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再燃起清香插进香炉里。
三年前,花白凤死在云天之巅,她的灵位被傅红雪供奉在了无间地狱和杨常风墓前。
平日,若是看到傅红雪也在,叶开根本不敢前去祭拜。即使看到四周空无一人,他也不敢留下任何痕迹,生怕被傅红雪发现自己的行踪。
他害怕与傅红雪相见,即使只是远远地看到一侧背影,听到若有若无的一些自言自语。
如果看不见,就可以不思念,多好。
“对不起,娘,开儿不能留在傅红雪身边照顾他,帮助他。”叶开坐在地上,手肘撑在身侧的石块旁,双眼凝视着不远处那依稀可见当日雄伟的宫殿残骸,不禁悲从中来。
万物由盛而衰,而后转盛,是一个恒定漫长的过程,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例外,可以永恒不变。焰火可以绚烂,却也稍纵即逝;顽石虽然丑陋,不也可以供他叶开依靠歇息,未尝不是一个用处。
微风轻轻地吹拂着,让人万分眷恋。
但是叶开明白,是时候要走了。否则他会赶不及在约定的时间到达孔雀山庄。
可是难得的宁静却让他有些眷恋,毕竟他这一走,也许再也不会宁静了。
因为叶开,欠了南宫翎一件终身大事,一个一辈子的承诺。
既然,得不到是天命,那么放弃只是理所应当,没有值得矫情的地方。
既然,早就已经决定要放弃,那么始终不肯去见傅红雪一面的自己,又是不是太过矫情了呢?
叶开不知道。
他只知道,傅红雪这三个字,在他的心中的重量,无人能及。
所以就这样吧。
都不要改变了,这样,就好。
(三)
傅红雪走进了一间酒楼。
他不喝酒,但是这不等于他不会进酒楼。
因为酒楼除了喝酒,还能吃饭,而且酒楼里的饭菜,总是比其他地方要好吃些的。
傅红雪一进门,就有至少六个人看向了他,或者说看向了他的刀。
不过很快,那些人就都移开了目光。毕竟自从傅红雪和他的灭绝十字刀的故事在江湖上流传开来之后,原本一些不用刀的人都开始练习刀法,似乎这样就能跟传说中的人物拉上一点关系。
所以背上背着一把大刀的人,都是多见不怪的了。
“客官,请问您要喝点什么酒?我们这儿最出名的是......”小二话没说完,就被傅红雪从背后解下放到桌上的大刀吓得停住了口。
傅红雪没有抬头,只轻声道:“两个菜,一碗饭。”
英俊瘦削的脸庞,苍白修长的手,一如以往的,不近人情。
傅红雪的眼里,没有心有余悸地退下的店小二,也没有周遭吵吵嚷嚷的酒客。
他正看着自己手中紧握着的,陪伴了他二十余年的灭绝十字刀。
他看得那样专心,让人觉得他似乎并不是在看着那把冰冷的刀,因为没有一个人会一边吃饭,一边看着一把刀。
当然,除了傅红雪。
傅红雪已经习惯了握着灭绝十字刀,就像一个带着美貌的妻子四处漂泊的卖艺人,傅红雪决不能没有灭绝十字刀。
此时,夕阳刚刚西下。
酒馆里渐渐热闹起来,而傅红雪仍在不紧不慢地一口一口地吃着,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事实上的确无关。
如果他没有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的话。
叶开。
这个名字,熟悉得像是已经认识了几十年的老朋友,却又陌生的像是已经几十年没有在听到过。
叶开。
傅红雪轻轻地咀嚼着这个名字,连带着,把一些前尘往事也翻了出来一并咀嚼着。
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
傅红雪想了很久,久到饭菜都已经被吃了个精光,也没能想象得到叶开如今是何般光景。
也对,他们本来就不是同一类人。
叶开,是不是已经和南宫翎成亲,生儿育女了?
还是像以往那样,成天路见不平拔刀多管闲事?
傅红雪站了起来。不远处的店小二见状立即奔了过来,收下了饭钱之后又双腿抹油地忙活去了。
傅红雪有些懊恼。若是他早知道邻座的人会这么快停止了对叶开的议论,他本就应该竖起耳朵留心一下。因为他错过的是能知晓叶开现状的对话,虽然那并不一定是,但他依旧想听到。
他已经三年没有叶开的消息了。
三年来,他频繁来往于无间地狱和无间地狱附近山里的一所小寺庙。或者说,一天有八个时辰,他是在庙里度过的。
自从三年前,他在云天之巅作了一个了结之后,他就开始迷茫了。
他到底做过什么,还应该去做什么?
他到底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傅红雪不解。
他看着身边的人一个又一个地倒下,敌人、亲人、爱人。
他不明白这一切,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傅红雪走在街上,看着因为日暮西山而赶着归家的路人。他们走得那么的快,神色是那么的焦急,岂非是因为家中还有着等着他们回去的人?
可是他已经走过了那么多的路,经历了数不清的事情,为什么他却没有一个可以回去的家,没有一个可以为他等待的人?
傅红雪用了三年去沉淀的心湖,似乎因为一个名字的坠落而泛起了波涟。是这个名字勾起了他对往事的思绪,是这个名字曾经让他觉得他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叶开。
傅红雪突然很想看到叶开,很想念他如阳光般灿烂的笑容。
他曾经狠狠地质问叶开,当真以为爱能圆融通透,能普渡人间吗?
但是他似乎也体验过爱与被爱的滋味,很久以前。
是吗?
傅红雪忽然停下了脚步,身边是来来往往的人流。
不是的,至少,在他把那一切归结为爱之前,它就已经随着生命的终结化为灰烬。
而他,用了三年的时间,也未能忘怀。
所以他想去看看,那个葬送了他的爱的地方,云天之巅。
它在落日处,已经如落日一般消沉。
但是他还是想去看看,然后,再去看看叶开。
不管叶开身在何方,他总能看到的,他这样坚信着。
因为他是傅红雪,而他是叶开。
他似乎为接下去的生命,找到了一丝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