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飞扬.宫》香香飞扬

18、行军

　　梦里，我睡得极不安稳，时而似深宫中寂寥女子吹向空中的一朵孔雀翎，飘飘乎乎飞入云端；时而似碧潭深渊旁顽童手中的彩石，划过安静的水面沉入潭底。许多人，许多事，仿佛影片一样在我眼前闪过，有云雾缭绕的紫云山上那座破庙，有前世父亲母亲嘤嘤叮咛的音容笑貌，亦有贡州那在灯下一针一线为我密密缝制冬袄的娘亲。忽然间，又回到了那个天微亮的清晨，萧霄狠狠捏住我的下巴，疼得我要喘不过气来。我伸出手向萧素求救，他却别过头，冷漠地看向远方。
　　“萧素……”我猛然睁开眼睛，发现原来是一场梦，不由长长舒了一口气，正要挣扎着起身，映入眼帘的却是何晚喜极而泣的笑脸。旁边木几上的赭石色描金托盘里摆放着药碗，慈叶正拿了小匙，慢慢往里加蜂蜜。
　　“怎么回事？”我疑惑的问道。慈叶见状，急忙过来扶起枕头，让我斜倚着说话。
　　“小姐，可把奴婢吓坏了！您这一睡就是好几天，又是高烧又是冷汗的，单单这被褥就换了好几回。还大半夜说胡话，奴婢一个字也停不懂，唤又唤不醒，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何晚说着说着，又哭起来。
　　“王爷呢？”我焦急地环顾四周，不知道他是否已经得到蒙古人攻打中原的消息。其实我只是打算晚一两天告诉萧素，本意并不想拖延太久，蒙古人此次必须速战速决，定然会集结大批人马。谁想到人算不如天算，我竟然睡了许多天，若真是因此而错过备战的良机，那我就算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哦！昨天王爷接到消息，就急急忙忙去军营了，听说是要打仗。白公子也在收拾行囊，像是要一同去。”何晚攥着袖子擦了擦眼泪，说道：“对了，那天是王爷抱着您回的房间，守了您一夜呢，别提有多风光！明珠王妃脸都气歪了——小姐，小姐——”
　　我一听，立刻掀了被子跳下床，无心理会何晚在说什么，只想赶紧去找穆遥。

　　盛夏快要过去了。躁动了一整个夏天的知了，也慢慢平静下来，不再声嘶力竭地鸣叫。我提着裙摆，匆匆跑过荷塘和花园，惊起一树乌雀，扑愣愣的往天边飞去。以往，常常都是穆遥往返于五闲楼和妆月阁，我要出了事，总是他来得最快，这一回才发现其实路途是如此遥远。
　　穆遥正收拾好东西要往外走，见我气喘吁吁推门进去，吓了一跳。
　　“不是病了吗，怎么跑这么急？”他责备地看我一眼。
　　“我也要去。”我一字一句说道。
　　“不行！”他断然拒绝，走上前来伸手替我擦汗。
　　“就要去！”我瞪他一眼。面对他，我总是像只小老虎，还好他从来不把我的所作所为告诉萧素，否则萧素一定要吐血身亡。
　　“我们是去打仗，不是打猎。就算是打猎，恐怕也是人家猎你。更何况，若是蒙古人知道我泱泱大国竟然让弱女子上阵杀敌，皇上和王爷的脸面何存？”他很无奈，企图说服我。
　　“打仗靠的是谋略，我又不是要亲自去杀敌。兵法之九地篇曰：兵之情主速，乘人之不及，由不虞之道，攻其所不戒也。兵法之虚实篇曰：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攻其所不守，守其所不攻。兵法之谋略篇曰——”我侃侃而谈，得意的看着他慢慢变了脸色。
　　“孙子兵法里，还有一篇，萧素没有教过你，想不想知道？”我故作神秘。
　　“嗯？”他凑过来。
　　我伸出右手，“啪”一声拍在他脑门上，认真道：“兵法上还说，白少禾你一定要谦虚，你会的远远都会。你不会的，远远可能也会。”
　　“哈哈哈……”他憋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朝外走去。我见他没有阻拦我，于是自信满满的跟在他后面。不知从何时起，穆遥突然就长大了，或许是常在军营的缘故，双手粗糙而有力，皮肤亦晒成了古铜色，脸庞渐渐变得刚毅，眼神中隐隐显出一些霸气，再不是当年那个需要我去开导和安慰的孩子了。
　　走到前院，早有仆人牵来了他常骑的枣红马，随军的王太医和一干侍卫也已整装待发。我看见玉惜和慈叶远远地冲我们走来，于是不停催穆遥快走。他却不着急，在那儿时不时替大家整一整马蹬，或是紧一紧包袱。
　　“看着她，今天别让她出门！”穆遥见慈叶到了跟前，于是冲她使了个眼色，大声说道。
　　我还未来得及反应，登时被玉惜和慈叶拽住，不让我上前。
　　“白少禾，你这个骗子，你有种就过来。白少禾！”我伸胳膊蹬腿挣扎半天也挣脱不了，只得恨恨的看着穆遥，冲他大声嚷嚷。
　　“兵法里说，兵不厌诈。”他嘴角扬起阴谋得逞的笑容，拍了拍马背一跃而上，和大家一起出了门。

　　大半个下午，慈叶姑姑寸步不离跟着我。我心中焦急，只好佯装尚未痊愈，皱着眉头躺在床上，不再说话。
　　回贡州，终究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一旦事发，还恐连累其他人。而以我所学，一定能在沙场上运筹帷幄，令萧素对我另眼相看。如此一来，凭萧素对我的喜爱，应该不会再送我进宫。更何况，自古以来后宫不得干政，萧衍断然不敢让我这样的女子待在萧霄身边。如今正是绝佳的机会，必须好好利用。我不想在那宫闱里终老一生，因此，无论如何也要到前方走一遭。
　　“姑姑，我又头晕了。你忙你的吧，我不跑了，也跑不了。”我有气无力对她说。慈叶听了这话，伸手摸摸我额头，然后走到旁边屋里，吩咐何晚再去煎一些药来。
　　我见她看不到我，于是急忙推开窗，佯装从窗户外逃走了，随后静悄悄躲到床底下。
　　慈叶回转身来不见我，又看窗户开着，一时发懵想不了太多，急忙叫了何晚和其他丫鬟，风风火火下楼去寻我。听得她们渐渐远去，我从床底下爬出来，换了以往为出门而备的小厮衣服，想了想，提起笔草草写下几行话：
　　“玉惜王妃，是我使诈逃跑的，不要怪姑姑。姑姑，我错了，回来任你打骂。远远敬上。”
　　然后用砚台压住，又收了一些银子首饰，带上萧素给我的令牌，这才偷偷溜到马厩挑了一匹马，快马加鞭往城外赶去。

　　一路询问，眼看太阳就要落山了，这才看见远远的有一队人马扎营休憩。只是大家都穿着相同样式的盔甲，我看了看身上的衣服，还真是扎眼。正不知如何是好，却见不远处的溪水边有人在洗菜，原来是伙头军。我心中顿喜，放慢了步子走过去。
　　“小哥，我帮您。”我蹲在他旁边，殷勤接过他手中的菜。
　　“你是哪的？”他奇怪地看着我。
　　“家里人不让我从军，我偷偷跑出来的，去找我哥。我哥也在军营里，咱一起去杀蒙古人。”我生怕他以为我是奸细，急忙掏出牌子给他看。
　　他也不过是十四五的样子，略显单薄，见我和他差不多，又拿着军营的令牌，因此并未起疑，和我有说有笑回了营地。不多会儿就熟络了，知道他叫魏伍，和伙头军里其他厨子一样，做得一手好菜。
　　在素王府，萧素只是让我学着做一些甜点和小菜，好将来讨萧霄的欢心。如今在行军途中，吃的虽不是山珍海味，但也颇考验厨艺，于是我兴致勃勃地帮他们打下手。
　　大家见我手脚勤快，也不再视我为累赘，慢慢熟谂起来，甚至还邀我一同去溪边冲澡。我哪里敢去，讪讪的推辞了一番，回到炉灶旁帮着魏伍做些宵夜。

　　前面忽然一阵骚动，我一问，才知道竟是萧素亲自来巡夜。在君君臣臣的封建社会，这样勤勉的将帅确实难得，也难怪他颇得军心了。我抬起头偷偷打量他，见他身穿银色盔甲，显出凌厉之色，和以往的儒雅气质完全两样，不由心中暗暗欢喜。正胡思乱想，却见他转身朝这边走来，我急忙低下头，佯装往灶里添柴火。
　　他看了看粮草，又嘱咐大家好好照料马匹，这才转身要走。我正要松一口气，却听见他轻轻地“咦”了一声，在我前方停住。
　　我心中一紧，担心他认出我来，于是不敢抬头，一个劲地盯着面前的炉灶。柴火越烧越旺，发出轻微的哔剥声，溅出朵朵星火儿。跳动的火苗很是耀眼，晃得我渐渐什么也看不清了，只好不停地添柴火，添过了也没察觉。
　　“想什么呢？王爷让你把宵夜送到他帐篷里去。你这样心不在焉，迟早要被咔嚓了。”魏伍踢我一脚。
　　完了，这么早就被发现了，不会被遣送回去吧。我苦着脸接过魏伍手中的宵夜，心中很是懊丧。
　　萧素的帐篷里灯火通明，隐隐有人走来走去。我站在帘子前踟躇半天，不想进去。帐前侍卫瞪了我半天，好几次都想通传，却被我恶狠狠的眼神制止了。
　　“进来吧，杵在那儿干吗？人都要饿死了。算你老实，没指使别人来送宵夜，要不然，哼！”萧素掀开帘子，冷哼一声。
　　我跟着他进去，把宵夜往帐中的木几上一放，垂着手站在一旁不吭声，等着他发落。萧素慢慢吃完宵夜，又翻着手中的地图看了许久。
　　“你这个时候跑来添乱，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就在我耐不住要说话的时候，他终于先开口了。
　　“好。”凶吧，凶吧，我才不怕呢。反正我不回去，先答应着你，大不了又藏在伙头军里，跟魏伍一起当厨子。我低下头，转身要走。
　　“你！回来！”他一挑眉，摔了手中的地图，生气地看着我。
　　“不知王爷到底是要我走，还是要我留啊？”我恭敬地问道。
　　他一窒，坐在那儿哭笑不得。
　　意料中的反应。我噗哧一声笑出来。
　　“罢了，罢了！今晚你先住我帐篷，明日再做打算。”他摆摆手，叹了口气。说完，在木几前坐下，继续翻看着地图，时不时拿起毛笔圈圈点点。
　　北方的夜晚风大，凉意在不知不觉中沁入肌肤。我待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再加上身体还未大好，于是爬到榻上。萧素的背影在烛火中变得朦胧，榻上的薄衾散发出熟悉的香味，裹在身上暖意融融，直让我昏沉欲睡。

　　“王爷。”帐篷外传来穆遥的声音。
　　萧素身子一动，想要站起身来挡在我前面，但很快又恢复常态坐下，若无其事的样子。穆遥掀起帘子走进来，见我躺在榻上很是惊讶，微微显出尴尬来。
　　“兵不厌诈。”我得意一笑，无声的用口型跟他说话。
　　仗着萧素看不见我，我故意不停地冲穆遥张牙舞爪，存心不让他安生。他憋得面红耳赤，说话也有点语无伦次。
　　萧素见穆遥神色有异，于是回头瞪我一眼，站起身，带着穆遥往外走去。
　　我瘪了瘪嘴，想要跟过去。
　　“睡觉。”他俩听见动静，立刻回过头，异口同声对我说道。我只好暂时收起好奇心，乖乖的闭上了眼睛。

　　——————————————————————————————————————————
　　呵呵，这篇是用手写的，手稿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