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飞扬.宫》香香飞扬

17、冰释

　　我并没有得意太久。
　　午时三刻阳光最为毒辣，太阳明晃晃地肆虐在我头顶上，连迎面吹来的风也是滚烫的。路上静悄悄的几乎没有人，只有屋檐下趴着的小狗伸出大舌头，在呼哧呼哧直喘气。
　　懊恼。如果此刻是微凉的清晨该有多好，哪怕是狂风暴雨我也认了，怎么偏偏挑这么个时候跑出来。果然是本命年，诸事不宜啊，连赌气都得先查查黄历。

　　漫无目的在街上溜达，看见前方有家茶楼，我心中顿喜，两腿一夹马肚子，飞奔过去。正要翻身下来，突然想起身上没带银子，一时间只能郁闷的停在原地。楼上传来说笑声，我甚至能感觉到几道目光正同情地看着我，就像看着铁板上正在翻烤的猪蹄——而且是一只大大的、新鲜水嫩的猪蹄。
　　“掌柜的，你缺马不？我用这匹马换你一壶上好的碧螺春，如何？”我冲掌柜大声说道。
　　“要得，要得。”掌柜的眼睛都快笑成一条缝了。
　　用你来换茶，确实有点委屈，可谁叫你跟着萧素混呢，今天落到我手里，那就由不得你了。我内疚地拍拍马背，把缰绳递给掌柜，转身进屋。
　　“慢着。”一个满脸胡须的高大男子走下楼，说道：“我家公子有吩咐，这位姑娘的茶水钱记在他帐上了。”
　　“诺。”掌柜诚惶诚恐点点头，恋恋不舍的把缰绳递给店小二，嘱咐他把马牵到后院喂水。接着又冲我露出谄媚的笑容，亲自把我引到楼上。

　　这样闷热的午后，极少有人出门，茶楼的生意很是冷清，只有临窗的位置坐着两名客人。其中一个就是刚才说话的大汉，另一位身着蓝袍气宇轩昂，年龄约莫二十岁，应该就是那位大汉所说的公子了。看穿着打扮，像是塞外来的商人。我笑着冲他俩点点头，选了旁边的桌子坐下。虽然有点犯晕，但“不要跟陌生人说话”这个道理我还是明白的，更何况是在这男女授受不亲的封建社会。我眼前仿佛出现了萧素那气急败坏的样子，不由莞尔。
　　“姑娘，你的白龙驹不错，卖了多可惜。”那位公子叽里咕噜用蒙语跟我说话。
　　我一怔，心中顿时警惕起来，他们显然是会说汉语的，而我又是汉人打扮，为何要跟我说蒙语呢？于是，我很快用茫然的眼神看向他，摇摇头装作没有听懂。
　　我的反应似乎在他意料之中，他微微一笑，又回头继续跟那位壮汉说话。
　　“完颜烈小王，这中原人可真是安定许多，闲时还能来此喝杯清茶。您看这中原的女子，怎就比咱草原上的姑娘水灵许多呢。”
　　“哈哈，巴图啊巴图，看不出你还打这样的心思！眼看八月就要过去了，水草不再丰美。若是入冬以前安顿下来，那倒不错，到时候一定让你抱着中原姑娘而归！”
　　“小王取笑巴图了。巴图不为自己享乐，只是可汗年纪大了，身体大不如前。若小王能让可汗亲眼见到这中原的繁华，一了心愿，也就不枉费小王这一路劳顿了。”
　　“……”
　　没想到眼前的男子竟是蒙古亲王，我暗暗心惊，不动声色的喝着茶水，竖起耳朵想听个仔细。他俩嘀嘀咕咕用蒙语交谈，声音忽高忽低，时不时还对视一下，哈哈大笑。我对蒙语并不十分熟悉，听了一会儿，见他俩好像多半在说对中原生活的向往，并无特别之处，因此也无心再去理会。

　　“远远——”马蹄声越来越近，夹杂着萧素焦急的声音。
　　我立刻站起身，四处搜寻，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完颜烈和巴图亦停了谈话，探出身子朝外张望。当他看到萧素时，脸上顿时浮起意味不明的笑容。
　　“小王，看来是只肥羊。要不要把她掳走？”巴图冲完颜烈做了个手势。
　　“不要冲动。”完颜烈制止他，说道：“他未必认得咱们，万万不可打草惊蛇。”
　　巴图应了一声“是”，两人坐在那儿继续喝茶。

　　打草惊蛇……糟了！我心中暗叫不好。看来他俩此番中原之行并不简单，联想到完颜烈刚才流露出对中原的羡慕，最大的可能就是蒙古人要趁水草丰美、兵壮马肥之时，入侵中原了。
　　早就听说蒙古人在冬天颇为艰难，厚厚的积雪盖住草原，天寒地冻，找不到粮食。蒙古人根本不像想象的那样气派，若是富有一点的部落，还可以有些柴火和马肉过冬；若是穷一点的，则常常吃不饱穿不暖，更别提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了。
　　以往冬天常有蒙古人成群结队，前来偷袭辽城，抢一些被褥和家禽。但萧素下令士兵不得妄动，甚至让大家把破旧不穿的棉袄拿出来，又让富庶的人家捐些鸡鸭鱼肉，放在明显的地方，任由他们抢了去，既救济了蒙古人，又不失他们的面子。
　　这一带的蒙古人慢慢知道了事情缘由，都暗暗钦佩萧素，并不寻衅滋事，取了衣物就走，因此辽城一直平安无事。只是不知道此回，蒙古大汗为何突然要攻打中原，想必是内部出了大变化。而萧素这边，显然还没有得到任何情报。

　　我不敢再赌气，于是跑下楼去，冲萧素喊了一声。他见到我，紧皱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嘴角扯了个微笑的弧度，伸出手抱我上马。我忽然觉得有人在看我，一回头，瞥见有个孤零零的身影端坐在马上，正远远的看着我们，见我跟萧素上了马，于是调转头离开。
　　是穆遥。
　　我不安分地待在萧素怀里，时不时回头想找他，他却不见了踪影。
　　“别动。”萧素一只手搂在我腰间，另一只手紧握缰绳。
　　“你去哪里？”我见他策马往西而去，并非素王府的方向，于是急忙问道。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萧素说道。

　　很快，我们就出了城。大约跑了十几里地，眼前出现一片草原和点点湖泊。萧素这才勒住马，松了缰绳，任由它驮着我们慢慢的走。
　　空旷。头顶是宝石一样纯净湛蓝的天空，薄云如轻纱般低低的飘着，仿佛一伸手就可触摸到。遥望过去是茫茫的蒿草，夹杂着八月里金黄的油菜花和马蹄花，似一幅织锦。有湖泊遗落在远方，平静的湖面折射出耀眼光芒，耳边只剩草原那呼呼而过的风。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我不由低念出声。
　　萧素轻轻“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大半个下午，我们或是安静的走着，或是鞭笞着马朝远处飞奔，在这样安宁的草原上，连阳光也变得不再灼热。
　　直到太阳快要西斜，萧素才带着我回去，一路上无话。

　　“其实我抢那屏风，是要给玉惜王妃的。我用锦缎盖好了，只等下个月玉惜生日，就送给她。”远远的看见素王府，我终于开口说道，“玉惜很喜欢那屏风。”
　　“你说，如果一个人很喜欢另一个人，最后却发现他对她的百般好，不过是在骗她在利用她，甚至不问问她就替她安排以后的人生，她应该怎么办？”说完，我毫不意外的感觉到萧素搂着我的手一僵。
　　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把遇到蒙古亲王的事告诉萧素。刚才在茶楼里，之所以没有告诉萧素，因为一来没有证据，萧素若是信了我的话，下令关闭城门抓完颜烈，那就是与蒙古人彻底撕破了脸，反而给蒙古人出兵的借口；二来不清楚完颜烈一行人的底细，万一动起手来，萧素要顾及我，也未必讨得了便宜。
　　而且，我是有一点点私心的。无论是偷偷溜回贡州，还是弄清萧素的最后决定，我都需要时间。一旦蒙古人出兵攻打中原，皇宫里的萧衍和萧霄定然无心再操办三年一度的选秀，而萧素亦无暇分身，而我，则可以周密部署，让事情朝自己预定的方向发展。从刚才萧素的举止来看，他对我并非没有感情，这就足够了。

　　到了素王府，一大群人全迎了出来。我看到玉惜和慈叶焦急的表情，也看到了曹明珠和青莲愤恨的神色。
　　但是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事情很快就会出乎你们的预料。我笑靥如花，假装无辜的眼神扫过众人，在心里默默说道。
　　“头有点晕。”我喃喃自语。
　　萧素正要扶我下来，闻得此言，用手背贴在我额头上，又试了试自己的额头，急忙伸出双手抱住我。我的下巴搭在他肩上，一手搂住他的脖子，一手把玩着他前襟的盘龙扣。萧素并不恼怒，反而宠溺的笑了笑。
　　“哎呀，你的马！”我突然想起还拴在茶楼里的白龙驹，抬起头附在萧素耳边，不好意思地轻声说：“被我拿去换碧螺春了。”
　　“无妨。”萧素强忍着笑意，闷声说道。
　　众人一片寂静，看向我的目光中有担忧，也有噬人的恨意。我毫不在意，懒得去看每个人都是什么样的表情。
　　遥望天边，火红似血，映得薄云绚烂而华丽。黄昏柔和的色彩，轻轻拥抱这座边城。夕阳一点一点斜落，直至隐去了光芒。
　　风又起了，吹得缕缕青丝飘扬，拂在我脸上，轻柔舒缓。我心中一松，终于坚持不住昏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