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飞扬.宫》香香飞扬

16、心乱

　　一坐就是一个下午。我倒是想学学古人的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去认真反省和思考一下几乎被我遗忘的梦想。然而慈叶姑姑不停地差人过来叫我用晚饭，只得作罢。
　　主厅里，玉惜和曹明珠早已坐好，只等我了。我面有赧色，冲她俩福了福身，赶紧入座，不经意间看到曹明珠身旁的青莲显出不耐烦的神色。我只是低下头微微一笑，让何晚替我盛了银耳百合甜粥，用羹匙舀了慢慢吃着。
　　曹明珠这两年颇得萧素的喜爱，尽管是侧妃，却几乎和玉惜平起平坐。正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身旁的丫头也愈发张狂起来，甚至常常不把慈叶姑姑放在眼里。
　　因为玉惜的缘故，我一直对曹明珠没有好感，总是用不冷不热的态度对她。我也知道自己不过是仗着萧素的宠爱，因此她们在明面儿上并不敢对我疾言厉色，但心里定然是恨得咬牙切齿的。
　　气氛有点尴尬，我和玉惜都不说话，只有曹明珠和青莲在那儿一唱一和。默默吃完了最后一道甜点，我正要离开，萧总管领着几个侍卫抬了一座江南苏绣屏风和几个箱子进来。

　　“禀王妃，王爷和白公子因为有事耽搁，明两日才能到辽城。这是命我等先带回来的屏风和珠宝物件，说二位王妃和远远小姐如果有喜欢的，自己挑便是。”侍卫行了礼，朗声说道。
　　“那先搁着吧，等王爷回来再做处置。”玉惜站起身来，用手轻轻触摸着屏风，不知想起了什么，眼中似有泪光闪烁。
　　我冲玉惜点点头，心中暗骂萧素，也不说明白了是给谁的，就把东西往这儿一撂。以曹明珠的性格，除非她把好处占尽了，否则无论玉惜怎么分，终究要落个厚此薄彼的名声。
　　“如果姐姐没有特别中意的，那妹妹就厚着脸要这个屏风了。”曹明珠仿佛没有听见玉惜的话，用帕子掩了嘴，带着笑意回头对青莲说道：“你看看，上次刚跟王爷说想要个屏风，这么巧就送来一个。”
　　玉惜的手一僵，失落地说：“是么，那妹妹就——”
　　“屏风是我的！”我不等玉惜说完，立刻嚷到。真是没见过像玉惜这么傻的，明明自己喜欢，又不说出来。我赌曹明珠并未说过要屏风，只是看玉惜喜欢，存心不给她罢了。
　　“远远小姐，我家王妃可是先开了口。你想要，等下回吧。”青莲气不过，大声说道。
　　“王爷也答应过要给我一个屏风的，对吧，萧总管，你上次也在吧？”我也不客气，转身向着萧总管。
　　萧总管两边都不能得罪，又不记得我是否真说过，只好低着头不说话。
　　“你……你怎么就知道这是给你的，不是给我家王妃的？”青莲气坏了，曹明珠也变了脸色，使劲绞着手帕。我亦毫不示弱，昂着头瞪回去。
　　“小姐。”何晚拽了拽我的衣角。慈叶姑姑头一回见我在大家面前这么不给曹明珠面子，也走上前来想要打圆场。
　　我一拧身，挣脱了她的手，继续说道：“这素王府上下，除了我那妆月阁，还有哪处房子能配这个江南苏绣屏风？”
　　其实屏风摆在哪里都一样。不过妆月阁是唯一一处仿了江南风格的屋子，我又振振有辞，大家便相信这屏风是特意给我的了，于是安静下来不再说话。
　　曹明珠恨恨地瞪我一眼，摔门而去，青莲急忙跟上去，经过何晚身边时，假装不小心狠狠撞了她一下。

　　我们是害虫，我们是害虫……气走了曹明珠，我心情大好，完全没有萧素面前那知书达理的模样，愉快地哼着小调。
　　“小姐……”
　　“远远……”
　　慈叶和玉惜同时开口，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
　　“嗯？没什么要说的？那就别说了。”我挥挥手，让侍卫把屏风抬到妆月阁。

　　我轻轻推开窗，月光静静地流淌，照在屏风上，两只鸳鸯在绿波里嬉戏。
　　我趴在床头看了一会儿，起身用锦缎把屏风小心翼翼盖住，又披了一件外衣，蹑手蹑脚走下楼去找玉惜。玉惜一定还没有睡。
　　走过花园时突然听到有人小声说话，声音很是耳熟。
　　“死丫头，嚣张什么？她还以为王爷当真宠着她呢？”
　　“王妃您再忍忍吧。等王爷送她进了宫，这王府还不是您说了算？”
　　“等等等，我要等到什么时候！她已经十二了，该进宫了。可是王爷再也不提这事儿，我看是被她迷住了！”
　　“不进宫也好，瞧她那狐媚样子，进了宫媚惑太子，指不准更得骑到咱头上呢！”
　　“……”
　　声音越来越低，渐渐听不真切。

　　我浑身忽然失了力气，原本熟悉的素王府顿时变得陌生，长长的回廊仿佛没有尽头，我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该怎么走。
　　玉惜一定是知道的。慈叶也知道吧。
　　只有我不知道。
　　可笑我以为他是疼我的，爱我的，于是肆无忌惮地恃宠而骄。
　　那个会微笑着伸出手、斜抱着我度过一夜的男子，那个会每次去京中都为我买来檀香的男子，那个会放下长剑为我抚琴为我作画的男子，那个会因我一句话就把满园松柏换成西湖荷花的男子，那个任我撒娇耍无赖甚至见欺负他侧妃也不生气的男子。
　　而这一切，有多少是真情多少是假意，又有多少是为了达到目的而使出的手段？
　　那些我曾怀疑过的一幕幕，却又被我刻意忽略掉的一幕幕。
　　——三妃有贵妃、淑妃、德妃，是为三夫人，为第一品级；九嫔有顺仪、顺容、顺华、修仪、修容、修华、充仪、充容、充华，为第二品级；世妇有婕好十二人，为第三品级；另又有美人、才人、宝林、御女、采女等等。你将来嫁的可不是寻常人家，万万要记牢了，不能闹出笑话。
　　——萧霄最喜欢谷雨前的龙井，用清晨竹林的露水冲泡。露水要用景德镇的青瓷官窑为容器，以松香为燃料煮沸，最后倒入西域进贡来的水晶雕花金樽杯里，每盅茶不得超过一柱香时间。他还喜欢云贵的桂花酿，杭州的织龙锦缎。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

　　许久，我才扶着长廊慢慢地往回走。
　　天气微凉，雨后洗净的月色正好。满池荷花静静绽放，一如新生孩童那纯洁无瑕的笑容。
　　夜色沉沉。
　　檀香袅袅萦绕满屋，慈叶和何晚都睡着了。
　　我大约是受了凉，一夜焦躁不安，不知什么时候才昏昏睡去，等第二日迷迷糊糊醒过来已是午时。慈叶又差人来唤我吃饭，我却头疼欲裂，又不想故作姿态，于是推说身体不适。正要继续闭眼睡去，却是慈叶姑姑亲自来了，说王爷和白公子都已回来，嘱咐我不可再耍小性子。
　　我只好抚着额头，无奈地随她过去。
　　正厅里，玉惜和穆遥闷头吃饭，曹明珠紧紧挨着萧素，面带娇羞的说着话，萧素则一脸喜色。
　　“听说你身体不适？正好让王太医给你诊诊。”萧素见我来了，抬起头招呼我。
　　我这才注意到，旁边坐着随军的王太医，正在写方子。
　　“谁病了？少禾你受伤了？”我问。
　　“呸呸呸，谁都没有病，是我家王妃有喜了。”青莲扭扭身子，得意地看着我。
　　“是么，那还真是恭喜了啊。”我冷冷地哼了一声，说出口才发现自己是阴阳怪气的语调，见萧素面有不郁之色，我也不敢再造次，赶紧挨着玉惜坐下。

　　“王爷。”曹明珠却不依不饶开了口：“刚才跟您说的那个屏风……”
　　“喜欢就拿去吧。”萧素不以为意，说完转向我，让我先把屏风送回去，等改天再送我一个。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又不容我说话。看来刚才曹明珠就跟他商量好了。
　　我沸腾的血液一下子涌上头，被欺骗的怒气和委屈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于是“啪”一声，当着大家的面狠狠摔了筷子，朝外走去。
　　“你这样无理撒泼，哪还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子？教你的礼仪都学到哪里去了？你给我回来！”萧素在我身后咆哮。
　　去你的。你又不是我爹妈。
　　我在心里暗暗咒骂，却一阵晕眩，只好急忙扶住门框。
　　咬咬牙跑出正厅，见院子里萧素的马匹还未入圈，于是翻身上马，疾驰而去。心情突然变得愉悦。这么多年来，终于勇敢地挣脱束缚所谓“贤良德淑”的枷锁，甚至公然驳了萧素的面子，心中涌起报复后的快感，别提有多过瘾了。
　　“远远……”
　　“王爷……”
　　身后传来众人焦急的呼唤。
　　管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