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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路途(完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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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萧素不停地催侍卫快走,纵使是官道也非常颠簸。走了一整天仍不见有停下来住店的迹象,只是在每个驿站换马的时候能歇口气,我坐在马车里左右摇晃,浑身骨头都要散架了,于是一会儿半躺着把脚伸到帘子外,一会儿转身趴着把下巴搁在萧素腿上。萧素见我如此,不由笑出声,伸出手斜抱着我。我悄悄露出阴谋得逞的笑容,挪了个舒服的姿势,安份地躺在他怀里,一边嗅着他身上轻轻飘来的龙涎香,一边无比怀念现代的飞机和火车。
待到清晨我醒来时,官道两旁隐约不见江南的清秀,一问才知道竟然已经出了贡州的辖地。
“停停停,我要去洗把脸……”我见路边有条小溪,立刻叫停。
“好吧,就歇半个时辰吧。”萧素掀开帘子,抱我下来。穆遥也跟着要下车,却一个不稳摔倒在地,想是因为赶了一夜的路。
“穆遥你怎么了?”我急忙上前,萧素也伸了手要去扶。他轻轻格开萧素的手,慢慢站起来。
溪水潺潺,清澈而甘洌。我挽起裤腿,小脚丫子伸到水里踩起水花,心中暗自惋惜,这水至少也是农夫山泉级别的吧,真是暴殄天物啊!回头见萧素用手支着头,惬意的闭着眼睛半躺在草地上,我心中顿喜,拔了一根狗尾巴草,光着脚丫子悄悄走过去哈他痒痒。
“哇呜——”他突然睁开眼睛张大嘴,假装要扑过来咬我。我吓了一跳往后倒去,慌乱中也紧紧勾住他的脖子,他也急忙把我捞住,左手扣在我腰间。
“咦?”我紧贴着他,甚至能感觉到他心口在扑通扑通的跳动,月牙白的绣袍在我眼前晃动,直晃得我心猿意马。苍天你不能怪我啊,我心理年龄也得二十二了,怎么能抵抗这样的诱惑嘛。
“还不起来,要我一直把你抱到漠北去么?”他在我耳边说道,嘴角扬起戏谑的笑容,温润的气息拂过我脸颊,仿佛一根天鹅绒轻轻撩过。
我窘迫地推开他,他竟然也不客气就放了手,害我摔在地上。
“你!”我气得咬牙切齿,却又找不着理由骂他,只好重重“哼”了一声,继续和大地母亲作亲密接触状。
穆遥沉着脸走过来,把我拉起检查伤势,见我手掌微红,于是忿忿地转向萧素,刚要开口,从官道上传来急驰的马蹄声。我们抬头看去,见一队人马各个身穿劲衣腰束黑带,风尘仆仆正往贡州方向赶。
“太子的人?”萧素眯起眼睛辨认了一下。
“咦?”我不明所以。
萧素皱着眉陷入沉思,待到那队人马消失在我们视野中,才回过神来说道:“昨天累坏了吧?从今儿起,这一路想吃什么想玩什么,都由着你!”
“条件。”我可不会以为有免费的好事。
“你……”他用复杂的眼神看着我,对我冷静的态度颇为惊讶,很快又半真半假笑着掩饰道:“怎么,我想笼络笼络你这鬼机灵还不行?让你以后好好听我话。”
“好啊好啊,我一辈子听你话。” 我见他不愿多说,也只好很识相地装傻,拍着小手连声叫好。萧素能在众多王爷中一支独秀,手握兵权而不被萧衍打压,必定有他的过人之处,就算我言语试探也不一定能得便宜,说不好还让他心生猜忌,不如顺其自然好了。
我们一路上走走停停,打算在傍晚前到徽州歇歇脚。穆遥一直在赌气,一声不吭跟着侍卫骑在马上。萧素也任由他去,并不阻拦,只是携着我在马车里低声说话。午后的知了格外躁动,本来就杳无人迹的官道,此时更显寂静。偶尔有风吹过,掀起染花的帘子,我看到穆遥挺直的背影,和马蹄边一闪而过的野刺莓花。
“霄并不像你想的那样坏。”萧素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缓缓回忆道:“那时候他才跟你这么大,生母兰贵妃就猝然离世,之后一直由皇后抚养。但那以后,他跟谁也不亲厚,只天天缠着我教他领兵打仗。萧衍向来喜武,于是我趁机提出带霄儿去漠北,除了教他征战之术,实际也想让他远离皇宫当时压抑的气氛。”
萧素微微挑起帘子看了一眼,又很快放下,继续说道:“当年我在漠北替他训练了部分死士。他回皇宫后也陆续扶植了自己的势力,你刚才看到往贡州去的侍卫,就是他的心腹。”
“可是你怎么能认出来呢?有什么标志吗?”我斟酌了一下言语,小心翼翼问道,既不能显得我心机深沉,又不能显得我愚鲁无知。
“不错。以后我再慢慢告诉你。但愿你不会让我失望。”他赞许地看我一眼。
但愿你不会让我失望。细细回味着萧素这句漫不经心的话,我突然有点不知所措,开始怀疑自己这一趟漠北之行究竟是解脱还是沦陷。然而他笑得那么温和,慈父一般轻抚我的额头,我又有什么理由质疑他的用心呢?
傍晚时分,我们终于到达徽州城。以萧素的身份,原本是要往繁华处找那最好的客栈落脚,然而我不肯,于是在旁边寻了一家干净优雅的客栈落脚,既避了喧嚣又不至于太僻静。
侍卫牵着马去后院喂草,我和萧素则点了当地特有的小菜,又嘱咐店小二烫一壶酒,选了个临窗的木桌坐下来,慢慢欣赏这里的风土人情。
徽州在一千多年以后是典型的江南古镇,但是在建业年间,这里的各式民居受南迁中原人的影响,依然立着高高的马头墙和青色的蝴蝶瓦,却又在照壁上雕刻了繁杂的瑞兽,集中原的厚重与南方的灵秀于一体,形成了当时特有的风格。直到客家人继续南迁,后逐渐被当地人同化,这才慢慢回复江南的韵味。
我们正有说有笑商量明天的行程,楼下传来嘈杂的吵闹声。我探出头去,见店小二正拦着一个衣裳褴褛的女孩,不让她往客栈里闯,旁边是几个凶神恶煞的壮汉,狠狠揪住她的头发要往外拖。女孩听见楼上的响动,抬起头来盯着我看,大大的眼睛里蓄满泪水,却又不开口求饶。
“王爷。”我回头看看萧素,用企盼的眼神请求他出手相救。他只是不急不徐地晃着手中的酒杯。我看他没有反应,于是拉了穆遥的手,要一同下去。
“回来。”他颔首制止我们,“你俩人不大,胆子还真不小,这么过去跟着她一起挨打吗?”他见我和穆遥面有不服之色,于是放缓了声音,说道:“还没弄清楚情况,就贸然出手。你当这里是贡州,还是漠北?”
我和穆遥只好坐下,低着头不吭声。
“小二,小二——”萧素冲楼下喊了两声。
“爷,您有什么吩咐?”小二满脸堆笑跑上来。
“那儿怎么回事?” 萧素一挑眉,看着楼下问道。
“爷,您有所不知。这姑娘是那扶香楼跑出来的,正抓她回去呢。跑了抓回去就挨打,打也不怕,还跑,跑好几回了。”店小二回道。
“逼良为娼?没人管吗?”我好奇的问。
“谁管啊,只怪她自己摊上这样的命。”店小二摇摇头,给萧素斟满了酒,又转身招呼其他客人。
“这里不是漠北,也不是贡州,别忘了你俩的身份。你若坚持,那就买回来当使唤丫头。只是往好了说,给你买个伴,这一路陪你说说话。往坏了说,若惹出麻烦事,就是你该得的教训。”说完,萧素冲侍卫摆摆手,示意他下去处理此事。
不多久,侍卫就带着人站在我们桌前。
“奴婢名叫何晚,就是‘何妨频笑粲,禁苑春归晚’的何晚。谢谢大人救命之恩,奴婢愿作牛作马服侍大人。”她的声音很好听,仿佛早春三月刚出巢的黄莺,清脆悦耳。看她说话,倒像是读过书的,不知道怎么落到这种田地。
“要救你的人不是我。”萧素面无表情说道,“既然你要报恩,那从今儿起就跟着她吧。”
“谢谢小姐。”晚儿冲我深深一拜。
我见她举手投足之间颇为有礼,于是高兴地冲萧素吐吐舌,牵着晚儿去房里换衣服。晚儿比我大两岁,父亲是私塾先生,因此读过一些书,只是数月前遭水患,家中变故又遇歹人,这才流落至此。
“小姐看我这样打扮可好?”她换了我的衣裳,又重新绾好发髻,更显眉清目秀,笑盈盈站在我面前。
我点点头,牵着她的手跑去向萧素显摆。
萧素见我俩拉着手,顿时皱了皱眉,斥道:“长幼尊卑,礼不可废。舒远既是你家小姐,怎可如此莽撞。”
何晚听了这话,倏地抽回手,垂着头恭敬站在我身后。俗话说傍君如傍虎,只是没想到,原来王爷也可以这么喜怒无常。我头一回见萧素的疾声厉色,亦不敢多言,坐下来闷闷不乐地吃饭。饭后我也不爱搭理他,只想找个侍卫偷偷溜出去置办些小玩意儿,左看右看却不知道侍卫跑哪去了。
“别找了,我陪你去。”萧素站起身,见我坐着不动,作势要走:“不去?那我回房睡觉了。”
我暗翻白眼,不情愿地走在他身后,何晚亦紧紧跟着我,只是明显拘谨起来,让我觉得很是没劲。
徽州的夜市很热闹,烛火通明,新安古道上尽是铺子。我按晚儿的指点,买了许多杨桃和枇杷,后来又看中一盒徽州五彩墨,桃粉、鹅黄和湖蓝各色相间很是好看,于是一同买下,统统交给萧素。萧素看着自己两手满满的东西,登时哭笑不得,我装作没看见,得意洋洋带了何晚走在前头,心中暗自好笑。穆遥也学着我们的样子挑选货物,见我凑过去,急忙收了揣在怀里,任我软磨硬泡也不拿出来给我看,惹来萧素一阵大笑,何晚亦捂着嘴偷偷乐。
回到客栈已经很晚了,侍卫正坐在桌旁打盹,见了我们立刻迎上来,接过萧素手中的东西,和他轻声说话。萧素听完后点点头,转过身来看了看何晚,又跟我吩咐了明天的行程,这才各自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