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飞扬.宫》香香飞扬

13、离乡（完整）

　　走了大约两个时辰的水路，我们终于到了定南城内。
　　城里的人们吆喝着买卖，或是挑选着货物，一切如常。仿佛半个月前，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腥风血雨也只是我们的幻觉。路边有个茶摊，一说书人正摇着纸扇，绘声绘色描述当时的情景。
　　“话说当日，陡水湖内突然洪水滔滔，一行船只从天而降。那为首的船头，站着一个翩翩佳男子，手握长剑，带领一队士兵如入无人之地，迅速占领了定南城。大家道那公子是谁？原来是当今威风凛凛的八王爷。”
　　“奇事更在后头呢。”说书人看了一眼众人急切的表情，端起茶水慢条斯理说道：“那定南王府内忽然嘈杂不堪，哭声喊声打斗声，不一而足。那定南王也曾征战沙场数百回，令敌人闻风丧胆，最后竟然被一个年仅十二的孩子生擒。他便是当今太子萧霄。”
　　众人一阵低呼。我也吃了一惊，没想到那太子竟然跟穆遥一般大，却如此了得。
　　“穆金海身陷囹圄之后，就暴病身亡，在离世前的一个晚上，太子霄曾屈尊降贵，到牢狱里见过他。而穆遥在穆金海死后的当天，被一黑衣人救走，只可惜命中注定，最后被人发现溺死在章江边上。定南王家仅有两个可担当大任的人，都已魂归西天，从此这穆家的荣耀，算是到头了啊。”说书人啜了一口茶水，面带感慨。
　　围观的众人听完了便四下散开，仿佛在听一个跟他们无关的故事。确实，对于百姓来说，谁当政并不重要，只要能吃饱穿暖，就可以了。
　　穆遥侧着脸，胸口起伏不定。我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却知道他此刻心中一定难受，毕竟穆家也曾立下汗马功劳，保了这一方土地的平安，如今却支离破碎，不复往日光景。

　　“穆——你等等我——”我见他突然跑开，赶紧追上去。
　　定南王府里杳无人迹，到处杂草丛生。地上还残留着破碎的瓷器，打翻的桌椅，依稀可见当时的激烈。正厅里，象征穆家荣耀的大匾取了下来，搁置在一旁，匾上“定南安远”四个大字早已蒙上了尘土。穆遥咬着嘴唇走过去，跪在地上，用袖子慢慢擦拭着。
　　“穆遥……”我担忧地拽拽他的衣袖，曲着腿，在他身边坐下。
　　“远远，远远。” 他忽然转过身来，紧紧抱我在怀里，下巴搁在我的头顶，喃喃念着我的名字。我挣了一下，他却不松手。
　　我叹了一口气，只好也伸出手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许久，他才慢慢平静下来。
　　我任由他抱着，在这个夏日的午后。阳光透过门窗照进来，投下一地斑驳。任何话语都是多余的，只有沉重的寂静。

　　忽然，他身子一僵，双臂抱得更紧了。我快要喘不过气来：“穆遥，你怎么了？”
　　我侧过头，看见地上出现一道长长的身影。
　　是萧素。

　　他看到这一幕，似乎很意外，停在门口一动不动。穆遥亦不示弱，紧紧箍着我，站起身来。
　　“八王爷——”紧随其后的爷爷一个不慎，差点撞上萧素，抬头见穆遥抱着我，皱着的眉头顿时舒展，呵呵而笑。萧素原本紧绷的表情也缓和下来，淡淡的“嗯”了一声。
　　我使劲挣脱穆遥的怀抱，羞红了脸跑过去。

　　“穆遥，八王爷过两日就要离开定南城，你如果信得过我云九清，就随他一起去磨练磨练吧！”爷爷走上前去，拉过穆遥的手。
　　“我不去！”穆遥狠狠一甩手。
　　“你以为太子那日当真相信你不是穆遥吗？你以为太子当真有多顾及云家的面子吗？不要说你，就是远远，他要真想杀也一样杀得。云家人多口杂，他日若是传出去，让心怀叵测的人知道了去告诉皇上，难道你想云家跟穆家一样吗？”原站在旁边不吭声的萧素，此时冷冷地开口。
　　爷爷并不是怕死之人，我见他殷切地看着穆遥，心中念头一转，略有些明白了：“穆遥，我跟你一起去。”
　　萧素微微一笑，说：“你本来就要一同去的。”
　　我听完这话，先是瘪了嘴，随即又开心起来，如果等他先开口让我去，我这大义凛然英勇就义的高大形象就荡然无存了。
　　萧素又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递过去。穆遥伸手接了，打开封口慢慢看着。我偷偷瞄了一眼，那字龙飞凤舞，想是仓促之间写下的。
　　“我跟你走。从此以后，这世上便再没有穆遥，只有白少禾。”看完后，穆遥扑通一声跪下。
　　“从此也只有舒远。我云家，没有女儿。”爷爷长长叹了口气，摸摸我的头：“明日一早就启程，回家收拾一下东西，跟你爹和你娘告个别。”

　　回到家中，娘一听说我要远去漠北，顿时泪如雨下，手颤颤的抱着我不肯放开。梅香也红了眼眶，拿着帕子不停抹眼泪。我原本向往漠北自由自在的生活，因此心中满是欢喜，可是见她俩如此这般，也忍不住哭起来。
　　“云家的女儿都是要入宫的。当年你不舍得把她送给别人，如今能跟着八王爷，走了也好。”爹伸手把我俩紧紧抱住。
　　“远儿你还小，很多事你不明白。但是你要记住爹今天跟你说的话。以后跟着八王爷，不要太过招摇，如果回到京中，也不要跟其他人有太多接触。八王爷是个有担当的人，又极喜欢你，一定会护着你。”
　　“嗯。”我重重点头，一直以来的猜测，今天终于有了答案。为什么我的姑姑子兰会被送往宫里，为什么娘会害怕我的身份被萧素知晓，为什么太子霄听说我是个男儿后会有那样的反应。在外人看来，女子入宫是多么好的出路，如果得了皇上的宠爱，将来再生个龙子龙女，那更是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可是云家的女儿送入宫中，与其说是皇妃，不如说是人质。子兰在宫中的待遇我也有所耳闻，也难怪爷爷和爹每次从京中回来，都要郁卒很多天。

　　然而我对萧家的做法很不以为然，他不过是知道云家老爷子的秉性，又仗着夺了云家的兵符罢了。若换了是我，定然不会任由他宰割，而且还要弄得他的后宫鸡飞狗跳，哼。
　　想着想着，我不由笑出声来。娘亦慢慢止了哭泣，起身给我收拾行囊，把新做的滚金丝锦袍、杭州的蚕丝冬袄和云贵的貂皮护手一一叠好，然后打开首饰盒挑了许多珠宝放进包袱里。想了想，便转身去柜子里寻什么，手碰到那双镶珍珠的暗金丝绒鞋时，眼泪又扑扑地往下掉。
　　我轻轻退出房间，跑去找萧素。
　　“萧素，你没有救下定南王，你得答应我另外一个条件。”我心里着急，对他直呼其名。
　　“说。”他对我的无礼也不在意。我走上前去，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这有何难。答应你就是。”萧素点点头。我这才放下心，转身出去。
　　“你怎么肯定我没有救下定南王呢。”我正要迈过门槛，却听他在我身后低声说道。
　　“什么？”我听不仔细，回过头看着他。他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好像刚才什么也没说过。我亦不多想，抬了腿走向二夫人的房间，去办另外一件事。

　　二夫人斜倚在檀木椅中，一手拿了羹匙，慢慢吃着碟中的冰镇西瓜。以前跟二夫人不怎么来往的三夫人居然也在，正笑着说话。旁边小翠拿了团扇，轻轻的摇着，缀着明珠的红穗子垂下来，霎是显眼。
　　“二娘，三娘。”我走上去行了大礼。
　　“哟，今儿个是怎么了，想起到这儿来了。”二夫人放下羹匙，半笑不笑地说道。
　　“远远明天就要跟八王爷去漠北了，特来拜别。如果远远以前有不对的地方，请二娘三娘原谅。”我暗暗咒骂自己，这种酸掉牙的话也能说出来，我能有什么错？我乖巧着呢，也就是偶尔给我爹和我娘制造甜蜜的机会罢了。
　　“我不在家，还请二娘和三娘多多照顾我娘。”我又行了个礼。我娘太过温婉，纵然我爹对她好，若是二夫人对她嫉恨，她也会心中难受。我必须在离家前，把她俩给摆平了。
　　“嗤——”二夫人轻笑一声，不说话，只把玩着面前的勺子。
　　“将来回了贡州，自然会报答二娘三娘的好。我这随八王爷前去，若是命好也许就成了王妃，再不济也得是个将军夫人吧，不知道爹会怎么疼我呢。哎呀——” 我装作不经意说漏了嘴，害羞的捂住嘴，吃吃地笑。
　　二夫人的手一滞，脸上堆了笑容，上前拉着我的手说：“瞧远远这孩子，真是有孝心呢。也别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了，一家人嘛。”
　　三夫人亦笑着夸了我几句。古代的女人无非就是要找个靠山，利益之下很少有不低头的吧，不知道萧素的王府里，还有将来萧霄的后宫中会是什么样子呢。我在心中暗笑，却也装出乖巧的样子，颇显得这一家和睦可亲，其乐融融。

　　第二日清晨，萧素的侍卫早已备好马车，在云府门口等候。
　　娘抹着泪，一遍又一遍嘱咐着我。
　　“放心吧，八王爷家中，什么没有？不会亏待了远远的。”爹搂过她，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我见此情景，心中一宽，扶着侍卫的手踏上马车，又回头看了一眼旁边的二夫人和三夫人，见她俩也在看我，我轻轻一笑，这才把帘子放下。
　　马车绝尘而去，把云府远远的甩在身后。我紧紧地依偎着萧素，和穆遥一起，毅然走向遥远的漠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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