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辰》Ldz80995

3、转

　　回到家我向窗外探，戚大哥居然还在，仍是一脸玩味地望向徐府，偶尔低头做喟叹状。
　　“那个戚姓道士，虽是生的一副好皮囊，言行举止却神神道道不似常人，杉青还是莫和这种来路不明之人打交道为好。”哥哥在身后冷言，许是见我久不回应，语气又放软了些，“他是否与你说了什么，竟是让你骇成这副模样？”
　　“哥。”我趴在窗边傻傻开口，“徐家的混小子呢？”
　　“…说来也奇，今日徐大人请了大夫来，他居然恢复了些许神智。”哥哥喃喃道，“你是没看见，兰茵简直高兴坏了…”
　　“哥。”
　　“嗯？”
　　我机械地转过身，对上他沉静的双眼，一时间有些迷茫，却又不受控制地开口：
　　“..别再和徐暮云闹了罢。他会害死你的啊。”
　　“..是那道士告诉你的？”他扬眉。
　　我不置可否。“哥，难道你真打算为了一个女娃，和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杉青，我不信天命。”他说着又抱臂，“我只是觉得，凡事都该去争取。若是因为暮云真于我不利而像他人一样避之不及，那才不是我的做派。况且…让兰茵一个人苦撑着保护他，我于心不忍。”
　　“可、可戚大哥说长此以往，怕是…怕是…”
　　“你休听他胡言乱语。当年父母过世，他还曾告诉我那是你八字太硬所致。”他冷笑一声，“说什么我们兄弟俩生不逢时，年命相克，你又压制于我，若是长期相处，必是两败俱伤，二人早夭，张家无后。”
　　话语里讥讽的意味很重，我听得脑袋里轰隆一声，眼神也开始飘飘忽忽茫茫然然，好像自己正在洛水中挣扎。
　　――二公子若是能劝最好，只是你俩从年命上看…
　　――我们兄弟俩生不逢时，年命相克，你又压制于我，若是长期相处，必是两败俱伤，二人早夭，张家无后。
　　“..杉青，不是我故意吓你，只是我觉得别太把它当回事。”哥哥的声音似从天外传来，闷如春雷，“既知前途凶险，生死难测，那又如何？日子不是一样要过？若是因此整日惶惶不安，畏首畏尾，这辈子活着还有何意思？我只想按自己的意愿行事，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这样死前才不会恨，不会悔。”
　　“…不会恨，不会悔…”
　　我喃喃着抬起头，看到哥哥坚定凛然的眼神。
　　越来越像爷爷了啊。不过说起来，从前那股书生气跑到哪里去了呢？
　　虽然从小就有感觉，不过此刻却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感受到，我和他，我和我的亲生哥哥，终究是不相像。
　　正这样胡思乱想的时候，哥哥的声音又飘过来。
　　“…明日我邀了暮云一块去练剑场。杉青，你…”
　　“..不用了，你们好生练着吧。”我垂下头，魂不守舍，“我若在那里，免不了又要搅局的。”
　　他眨眨眼，不再说什么，返身回房。我仍愣愣地站在窗前，苍白的阳光拥住脊背，又冷又沉重。

　　我想了很久，终究还是没办法像哥哥那样完全不当一回事，只是这回令人头疼的不仅是徐家的混小子，还多了一个我。那日后原本打算再去找戚大哥，可我翻遍了洛阳城也没见着他的影子。我不敢把这事告诉爷爷，因为他多半会把我的肩膀拍得山响然后同样不当一回事。城里的玩伴呢，多半会作鸟兽散。告诉徐暮云？他又呆又傻能如何。告诉兰茵？她巴不得妨碍暮云的人少一点吧…
　　苦想两日后，我终于得出一个结论。
　　徐家的混小子还是要赶的，只是得换个法子了。实在不成，就让哥哥不再顾及兄弟情分胳膊肘往外拐疏远我吧，毕竟与前途相比，还是保命要紧。他对我，对张家来说都是很重要的人，是配拥有无双武勋卓越战功的哥哥，怎能被一个任性的弟弟耽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倘若前途无量的兄长真八字过硬的胞弟拖了后退，哪怕把我挫骨扬灰我都觉得死有余辜。
　　决意踏上殊途，那么不要后悔行了便是，这才是张家子孙的作风不是么。不过我想哥哥大概一辈子也不会明白，他那小尾巴一样的弟弟，怎的就在一夜之间突然改而练到，将心心念念的武人剑忘到一边，再也不过问。

　　一转眼，十年过去了。
　　我站在张府外沐浴着苍白的阳光，不着痕迹地叹气。
　　柏乔明日将和爷爷出兵至祁山。让他一人去是我的主意，原本爷爷想让我俩一块历练，可我硬是耍泼赖皮留了下来。十年时间，刀法不说，各种奇奇怪怪的性子我倒是学会不少。不想见着他，这阵子我还特地留在少室山，偶尔回来也只是混迹于公子哥儿当中。大公子谦逊，二公子骄纵，天底下哪个做哥哥的还愿意亲近这样的弟弟？
　　苦笑之余，一个白影晃了过来。
　　“柏乔可在？”徐暮云皱眉看着我。十年过去他已不再痴傻，眼中清清明明，比起年少时更平添几分英气。若不是命中相克，怕是我也不会对他如此厌恶之至。
　　“我哪知道？他与你混得可不比我这弟弟还熟么？怎的这回竟问起我来了？”我哑然失笑。同样皱眉乜斜着他。真遗憾，虽然我和柏乔是疏远了，可这混小子却是在他心里生了根。眼瞅着两人称兄道弟，我虽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这回让柏乔出兵倒也好…
　　“徐公子，大公子在府上等您。”侍卫走近。
　　徐暮云不再多说，冷冷转身随他进去。
　　少年的腰间别着一把剑。设计简单，毫不多余。
　　――“好，那我们兄弟俩在此约定，倘若哪天你用剑术能把我打败，这把武人剑便是你的了。如何？”
　　剑术…剑术啊。
　　“…一把破剑而已，如今就算他给我，我也不会使了。”
　　我抚摸着腰侧刀上精细的纹路，冷哼了一声。

　　千算万算，我还是失了一步。
　　“大公子他、前几日..在白水河..牺牲了…”
　　下士通报消息的时候我在猎场，眉心一皱，射出去的箭有些偏了，仍呼啸着追上猎物从背后生生将它撕成两半。
　　“可是战死？”我侧头问。
　　“..是..”
　　“我那没用的哥哥，从小就说着要从军报国什么的，这下倒好，遂愿了。”声音出口，无端带了几分自嘲，“走了，回城。”
　　“二公子，您难道就…”
　　“我是什么人，会犯他那样的傻错误？”我看着下士的脸冷笑一声，“张家的未来可全扛在我身上了，哪有心情再顾及丧兄之痛？”
　　“这、您…”
　　我不再理他，径直跨马扬鞭，逃亡一样匆匆离开。初春洛水河畔的风迎面刮来，扇得我的脸生疼。
　　――过几日我便会随爷爷出兵至祁山。杉青，你…
　　――出兵？爷爷还真是偏心，美差都让你拣着了。
　　――我本向爷爷提议带你一块，可他…
　　－－他一定又说什么我年幼又气傲别去冒这险对吧？你也别白忙了，这清闲日子我过得舒坦着，如此安排倒也未尝不可。
　　――杉青，你怎么还是如此不懂事。
　　――若不是你成日和徐家的混小子瞎混连自家胞弟都不管了，我又怎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你…
　　――正好爷爷带你去祁山磨练，等你回来了，咱兄弟俩新仇旧恨一起了！
　　行骑至洛阳城门，我调转马头，看向身后三三两两跟上来的随从，低头苦笑。
　　如今的我还配做你的对手么？柏乔啊――
　　正这样想着，城内的吟诵声徐徐传来：

　　人生一世间，忽若暮春草。
　　时不可再得，何为自愁恼？
　　君去日已远，郁结令人老。
　　飘摇不可寄，徙倚徒相思。
　　故如比目鱼，今隔如参辰！

　　隔着远远的距离，我竟像当年那般犹犹疑疑，不敢再踏近洛阳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