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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逃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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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府外,张灯结彩。
何府内,喜气洋洋。
惟有宅院门口,气氛有些异样。
三个人在对峙。
一个瞪,一个笑,一个怕。
瞪眼的是何夫人:“死丫头,你们还舍得回来!”
含笑的是何小怜:“金窝银窝不如咱们这狗窝。”
害怕的是小刀:“夫人,我们是按照约定出去的。”
“约定?谁跟你们约定?”
“是--大小姐--”
“惋儿?你少血口喷人了,她说根本没这事。”
“可--可是大小姐,她明明--”
“住口,你一个丫鬟也敢放肆,小心家法处治!”
三个人在相持。
一个得意,一个恐惧,一个微笑。
得意的当然是何夫人:“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次可怨不得我。”
恐惧的自然是小刀,她一向惧怕何夫人的手段。
微笑的仍然是何小怜。
事实上,她一直在笑。
笑得巧巧的,纯纯的。
然后,她叹了口气:“唉,这回我认栽!”
“不过,这都得怪福管家,是他私自放我们出去的,不然我和小刀怎么可能出得了门呢?”
何福万没想到祸水会泼向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何小怜转而叹惋:“福叔啊福叔,老爷和夫人平时待你不薄,你怎么能够公私不分,见利忘义,偷偷把我们放出去呢?有你这样的管家,我们整个何府说不定被人卖了还不知情呢。你眼中哪还有老爷,哪还有夫人,哪还有家法家规?”
“冤枉啊!我是按照大小姐的吩咐才这样做的!”何福连忙申辩。
“胡说!大小姐都说了没这事了,你怎么还要血口喷人呢?居然敢栽赃自己的主子,真是无法无天了!”何小怜不依不饶。
“没有,我说的句句是真。”何福顶者“栽赃主子”的骂名,连忙将小刀如何配装,何小惋如何设难,何小怜如何解决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何小怜听了,以手支颐:“恩,何福你是老实人,这些话量你也编不出来,事情好象的确是这样。”
何福点头如倒蒜,终于有人相信我了。
何小怜为难地说:“可是,大小姐为什么说她不知道这事呢?为什么?”
她慢慢踱步到了何夫人面前:“莫非,是她或是某人在说谎?”
何夫人黑着连,半晌做声不得。
“咦?大娘,您认为呢?”
“何小怜!我告诉你,别得意得太早,到那里去了有你好受的!”何夫人气急败坏地走了。
何府最简陋的地方:竹篱舍。
除了一间房子,一棵柳树,一排竹子外,别无常物。
“小姐,刚才吓死我了!”小刀心有余悸。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敌人越是狠你就越是要笑。哪怕你心中很怕很怕,也要开怀大笑,叫对方心怀忌惮,声势上就先落了下去。”何小怜躺在树上闲闲地说。
“是是是,还好今天顺利过关。你快从树上下来吧,那样坐很危险的。”
“--你不觉得奇怪吗?她今天这么轻易就放过我们了。要是从前,即使无理,她也会惩罚一下的。”
“恩--大概人逢喜事精神爽吧。”
“小刀,你讨厌蚊子吗?你会因为心情很好而放任蚊子在眼前飞来飞去吗?”
“当然不会!我会一掌将它拍死,这样才会更高兴呀!”
“是啊,会一掌拍死--我早该想到的。”
“小姐,怎么了?”
“小刀,刚才我们一进大门时,你看到偏厅里放了什么东西没有?”
“偏厅?”小刀努力地想:“好象有些红红的东西--”
“对!是三个红色的大箱,上面还贴了喜字。”
“小姐,你观察得真仔细,这又如何呢?”
“我只看了一眼就被大娘拦住了,所以看不太清。你想,那些喜箱分明是嫁娶时用的,可是何小惋当选了秀女,按理说上头应该不会下聘礼啊。”
“那--会是谁的?”
“我刚才在树上看了看,几个张大善人府上的嘉定又抬了两个喜箱过来。”
“你是说--”
“小刀,出院门去看看,若有人拦你,就说我想出去转转,你先探路。”
不多会儿,小刀心急火燎地赶了回来。
“小姐,我一出去,就有四五个护院拦着。我说你想出去走走,他们不让。问他们为什么不让,他们又不肯说。”
“看来的确如此了。”何小怜面色如水,不过沉了几分。
“什么?”
“他们要把我嫁给张大善人。”
“啊?怎么会?那、那张大善人阴险狡诈,年近花甲,据说已经有十一房小妾了!”
“我就是那第十二房。”
“不、不会的,他们不会这样做的。”
“那他们为何不让我看喜箱?为何派护院守着这里不让我出去?更何况,我刚才故意惹怒大娘,她情急之下已经露了口风。”何小怜很冷静地说。
“那--那怎么办?”
“一个字:逃。”
“怎么逃?”
何小怜沉默了许久,叹道:“只好如此了。”
她从树上一跃而下,对小刀道:“去打一盆水,要老爷院中最深的那口古井里的水。”
小刀马上照办,不一会儿就端来了满满一桶。
“把院门关上。”
小刀跑到门边,大声说:“这么多人影晃来晃去,真是烦人!”说着关上了门。
她一转身,却吓了一大跳。
何小怜正在宽衣解带。
“你干什么啊,小姐!”
何小怜只着一件贴身肚兜,对小刀说:“把水倒在我身上。”
“小姐,你疯了,现在才只三月,这样会感冒的!”
“快点,照我说的做。这是苦肉计。”
小刀咬了咬牙,闭着眼将满满一桶水都倒在了何小怜身上。
冷水淋身,何小怜忍不住一阵哆嗦。
小刀伸手欲把水擦干。
何小怜一拦:“等等,吹会儿风再穿。”
约莫盏茶工夫,冷水已然风干,何小怜才将衣服穿上。
“呵欠!”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你这又是何苦?”小刀心疼地说。
“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放松警惕呀。好了,扶我到床上,然后出去跟他们说二小姐得了重伤风。”
何府大院中。
何夫人问刚刚诊完病的大夫:“她真病了吗?”
“是啊,二小姐浑身颤抖发凉,低烧不止,神志昏迷。”
“她好端端地怎么突然病了呢?”
“现在这天气乍暖还寒,弱质小姐们只要上街吹吹风,或是临寝时被子没盖好,都很容易病的。”
“您确定她是真病?”
“当然了。咦,夫人,你怎么如此怀疑呢?”
“啊,不是!”何夫人掩饰道:“这闺女三日后就要出阁,突然病了多晦气啊!”
“这倒也是。儿孙自有儿孙福啊!”大夫笑着走了。
何夫人长出一口气,对护院说:“你们可是有福了。留一半人看守,其余的人走吧。”
竹篱舍中。
“他们都走了吗?”何小怜轻轻问。
“走了一半了。”小刀偷偷往门外望。
“果然厉害,还是这么小心。不过这么少的人,应该可以了。”
“小姐,接下来怎么办呢?”
“等待。”
“等待?等什么?”
“等我想一个逃跑的好方法。”
“小姐,你--你原来还没想好?”
“睡一觉就会想到了。”
“小姐,你真是的--”小刀随手一摸她的额头,忽然叫道:“你--你发高烧了!”
“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何小怜一笑,楚楚的,弱弱的。
却又是坚定的,满怀信心的。
素月流空,繁星满天。
睡过一觉的何小怜精神略好了些。
她由小刀陪着在院中转悠。
“小刀,你知道前年我为什么要种这些竹子吗?”
“一时心血来潮呗。”
“瞎说!在梅兰竹菊中,我最喜欢竹了,你知道为什么?”
小刀想了想:“因为很好种,不容易种死!”
“你呀,尽说些笑话让我开心。梅兰竹菊号称‘岁寒四友’,倍受推崇。然梅太苦傲,兰过清高,菊甚孤寂,虽容色俱佳,终不免自苦。只有竹,表面上平凡普通,然腹内中空,可纳百川,身有韧劲,弯而不断。任他风吹雨打,压力再大,它都会反弹复原,屹立不倒,这岂是其他花草可以比的?做人,也应像竹,面对再大的困难,只要咬紧牙关,坚持不懈,总有一天我们会笑着缅怀过去的艰辛。你明白吗,小刀?”
“小刀只明白,小姐若想做竹,小刀便做竹边的小草,永远仰视小姐,永远陪伴小姐!”小刀的双眼晶亮如星,那里面不知是星光,还是泪光。
何小怜眼中一酸,拥住小刀:“你不是小草,你是我的好姐妹,永远的好姐妹。这世上本也只有咱俩相依为命,咱们要活得好好的,天大地大,任凭逍遥,再也不要在这小屋子里受气受折磨了。”
小刀一喜:“小姐,你有办法了?”
“办法就是它。”何小怜伸手指竹。
“它?它能帮什么忙?”
“小傻瓜,忘了我们刚才说的?这竹子受压而不折,弯曲过后便会反弹。我们只要砍下几根高点的竹子,在院中略一助跑,将竹竿插在墙下,竹竿便会反弹将我们弹出墙外。”
“可是墙这么高,摔下去也不轻啊!”
“到时我们手拿一把纸伞,借助空气张力,就不会落得那么快了。”
“小姐,你太厉害了!”小刀一脸佩服,随即一想:“你该不会早就有这种想法,所以才种那些竹子吧?”
“谁知道呢?”何小怜微微一笑:“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
“现在天色已晚,守备不那么紧了。就让小刀先跳过去,好在那边接应小姐。”
“好,你要小心。”
小刀紧张地拿起竹竿,一阵助跑,闭着眼将竹竿往墙下一插。只听“哎呦”一声,她忘了打开伞,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小刀,你没事吧?”
“还好,小姐,你快下来吧,我接着你。你可要看好,别一下子摔到我身上哦!”
“好,我知道了。”何小怜忍住笑,抬手正要拿起竹竿,忽然院门一响。
她心中“噔“一响,不由暗暗叫苦。
抬眼一看,来人却是她的父亲---何连城.
何小怜不动声色地站起来,低低唤了声:“父亲。”
“你要好好休息,怎么又在外面吹风?小刀呢,怎么也不跟你加件衣服?”
“我想一个人清净一下,就让她先出去了。”何小怜镇定地说。还好,父亲是老实人,应该不会看出什么端倪。
正想着,何连城一把把她抱入怀:“孩子,我对不起你!”
何小怜微微一挣:“爹,伤风是会传染的。”
“我--我就要看不见你了,让我--再多看你一眼!”
“爹--我不是一直都在家吗?”何小怜略略一慌,不会是被他看出了什么吧。
何连城缓缓放开她,爱怜横溢地望着她的眼:“孩子,你什么都明白了。我知道你要逃走--今天下午小刀到我那里打水,我就知道了--你也应该逃走。你放心,你院外的家丁都被我支走了,一时半刻不会回来。”
何小怜一惊,原来这府里最精细的人竟然是这看似木讷的何连城。又一想,若不是他事先支走那些家丁,小刀那么大的坠地声,怎不会被人听见?
何连城微叹了口气:“你一个女孩子,出门在外一定要小心。这不比家里,有什么事,我也不能帮着你。这是我给你准备的银票,你一路上带好。要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你就回家,不要紧,我会尽最大努力帮你的。”
何小怜眼眶微微一红。
何连城又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黄布小包,因为年岁太久,黄布有些泛白。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层层包裹,一道水银样的光顿时泻了出来。包中之物似晶非晶,似玉非玉,在暗夜中流淌着如水般的光彩。
“这个水玉麒麟是你娘--你亲娘留给你的,你要好好收着。你听着,有件很重要的事我一直想告诉你,--”何连城的脸色很认真,很凝肃。
刚说到此处,突然从门外传来一个声音:“老爷,夫人要你回去,这里我们来守着。”
何连城脸色一变,急急对何小怜说:“快,快走,再晚就来不及了!记住,你要到京城去!”
何小怜忍住冲出口的疑问,眼下非常时刻,半分耽误不得。
她深深望了一眼何连城。
从没发现,原来这世上对她最好的人还是她的父亲。
“快呀,快--”
她强忍着眼中的泪水,撑起竹竿,弹到了墙外。
小刀一把接住了她。
正在这时,听得屋内何连城道:“怜儿,你好好保重,父亲改日再来看你。”
然后院门一响,万籁俱寂。
小刀担忧地问:“小姐--”
何小怜甩了甩头,身旁的草丛上沾上了几点露水。
“走吧。”
两人趁着天黑,换上男装,马不停蹄地向城外赶去。
“小姐,他们发现我们不见了会怎么样?”
“随便找个丫鬟装成是我代替。”
“好狠--”
“小刀,你后悔吗,跟我一起逃出来?”
“当然不会,没有小姐的世界就不是世界了。”
何小怜不由一笑,纯纯的,美美的。
“小姐,我们扮成男装,也得改个名字。”
“恩,让我想想。”
忽见小刀睁大了眼:“小姐,你看,有是他!”
何小怜顺眼望去,湘阳城的城门下站着一个须发皆白的和尚。
他闭着眼静静地站着,也不知站了多久。
“小姐--”
“嘘-我们悄悄过去。”
二人轻手轻脚地走过和尚身边。
他闭着眼,没反应。
却就在何小怜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他叹了口气。
何小怜停了下来,转身也叹了口气:“大师,难道你又要帮我算命?”
“非也,我只不过想给你一样东西。”
“什么?”
随心探手入怀,拿出来了一包药草。
“这是住持师兄配的,专治伤风感冒。”
何小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一直在这里等我?”
随心但笑不语。
“难道--你早料到我今早会出城?所以在城门口等我?”
随心仍笑不语。
“大师--”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好吧。”何小怜一笑:“那就请大师帮我算个命吧。”
随心一愣:“施主,你昨天不是拒绝了吗?”
“佛曰:今天是今天,昨天是昨天。今是而昨非。”
随心温和地一笑:“没必要了。老衲认为,施主昨天的那番话实是发人深省。你的命运的确在你自己的掌握中,别人无法推算。”
“那么大师,你一清早地等在这里,不是只为了送我草药这么简单吧?”
“施主果然玲珑。老衲想来问施主两句话。”
“请问。”
“你要去京城吗?”
“--是。”
“好。”
“第二句呢?”
“施主,你认为天下四分,谁会一统?”
何小怜笑,三分惊艳,三分潇洒,三分惆怅,还有一分不可一世。
“得人心者得天下。”
“善哉。那么老衲送施主一句话。”
“请教。”
“愿君无忧。”
随心意味深长地一笑,转身走了。
“愿君无忧--”何小怜喃喃地念着。
忽然肩头一拍,一个温文有礼的声音传来:“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何小怜没有回头。
王惜花不甘地问:“还没请教公子高姓大名?”
何小怜回眸一笑。
“君无悠。愿君无忧。”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她在心底里说。
这世上再没有倍受虐待的何小怜。
这世上只有一个愿君无忧的公子。
名叫君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