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陵片段》碧水轻笑

3、（3）

　　静公主道：“我娘只生了我们姐妹两个，未曾诞下皇子，哪有资格坐中宫位置。她性子又温婉贞淑，不喜与人相争，不敢有觊觎之心的。”

　　筵散夜已静，一轮冰月当空。谷隐本只微醉，从酒坊出来，冷风一侵，酒意又退了七分，人更觉清醒。麻星星却醉得更厉害。他步伐不稳，口中却乐悠悠地哼唱着小调。夜静人清，不难听清他唱的是《木兰辞》：“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翻来覆去，只这三两句。

　　徐大宝安排了马车过来，送静公主、麻星星一行去县衙。大约为查案行动方便，麻星星并未在徐大宝处落脚，而是宿住于夷陵县衙。徐大宝问起谷隐打歇何处，谷隐初到夷陵，尚未安排，麻星星嚷嚷道：“你随我一起住到县衙去吧，也不多你个把人。”

　　谷隐看麻星星醉成那样，想来静公主和两名丫鬟搬弄不动，于是辞别徐大宝，同上马车而去。

　　那马夫熟识路径，不多时到达县衙。那县衙依制而建，前堂后院，前公后私。马车停在后门，谷隐扶着醉得人事不省的麻星星下车。

　　静公主摇摇头：“幸好今天谷隐你来了，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把这醉猪弄进去。”

　　门扇不扣自开，两盏琉璃灯笼挑出来，有人提声问道：“驸马喝醉了么？快去搭把手。”一名跟班忙小跑过来过来帮扶住麻星星。

　　静公主定晴一看：“原来华县令还等候在此，有劳了。”

　　华县令一身寻常服色，气度儒雅，提着两盏灯笼引路在前，笑道：“公主与附马微服出行，不许我派人跟随护卫，又至夜不归。我放心不下，因此等候在此。”

　　待把麻星星安置于床，静公主引荐谷隐与华县令相识。

　　谷隐恭敬施礼道；“华县令不仅是夷陵第一才子，而且清正廉明，颇有官声，谷隐今日得识，实乃三生有幸。”

　　华县令哈哈笑道：“驸马的朋友中，也有这般人才斯斯文文，出口文诌诌的么？”拍一下谷隐的肩膀，“你不用拘礼，附马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华某在家排名老幺，你叫我‘华老幺’即可。”

　　谷稳连称“不敢，不敢”。华县令，华庆尧，这位才高八斗的县令，果如传说中一般谦容洒脱，平易近人。

　　待将谷隐等人一一安置妥当，华县令方领着一身疲惫，踱入自己居住的别院。当庭几株梅树，虬枝秀干。这些腊梅移来庭中已两年，得夫人雪映精心侍弄，活得尚好，眼看雪冬已近，该有悦目梅景可赏了吧。

　　推门入室，雪映尚未睡熟，给女儿掖了掖被角，软声相询：“为何这时才归？”雪映与华庆尧自幼乡邻，青梅竹马，两情甚笃。雪映不只贤惠温柔，更难得的是兰心蕙质，写得一手锦绣文章，夫唱妇随，羡煞旁人。

　　不提华县令这边夫妻叙话，谷隐亦未能入眠。

　　为何，麻星星踢门进来了。

　　谷隐抱膝而坐，笑道：“就知道你这个家伙没那么容易醉。这时候还不让人好好睡觉，说吧，来找我做什么？”

　　麻星星把桌上油灯拨亮些，大大咧咧地往椅上一靠：“老子这么久没看见你，和你秉烛夜话不行啊。”

　　谷隐笑：“你和公主尚在新婚，不怕冷落了公主，她生你的气？”

　　麻星星不以为然：“又不是不过去，唧歪什么。放心，静儿没你想的那么小气。”他靠在椅子上摇晃几下，弄得椅子“咯吱”乱响，语调放缓：“我真不该来查这案子。”

　　谷隐摊摊手：“你是因为徐大宝吧。你是他朋友，伍庭也是他朋友，确实让他为难。”

　　麻星星偏开话题：“昨天在绘春园，徐大宝的金丸，打碎了三个人的门牙。只因那些人在园子里对伍采青口出亵言。那三枚金丸，打得又快又狠。他这人重情重义，心胸尤为宽博，待人和善大方，极少与人有计较。可是昨天，我看见他脸上隐忍的愠怒。”

　　谷隐微怔：“徐大宝喜欢伍采青？”

　　麻星星继续说道：“一年前，徐大宝经商路过夷陵，本来只需小住三五日，却因为听过伍采青的一出戏，从此留驻此地。据传，伍采青的戏，他几乎每场必到。任谁对伍采青有侮辱不敬之意，必出手教训。起先，人们都以为他对伍采青有情，长久以来，却从未见二人有爱恋之意，干干净净，连半丝暧昧都没有。”

　　谷隐轻松一笑：“君子之交淡如水，有这样的情谊，并不稀奇。”

　　麻星星笑道：“你是忠厚君子，所以这样想。”他站起身来，拍拍衣服：“不和你聊了，我回去陪公主。”

　　走到门口，谷隐听见麻星星仿佛低声咕哝了一声：“伍采青的戏，再也听不到啦。”刚要动问，房门已合紧，麻星星走了。

　　徐大宝也还没有睡。他又回到了绘春园。

　　绘春园里的人，都叫小小蝶“戏箱丫头”。

　　貌似很寻常的一天，伍采青唱完戏回到后台卸妆，掀开戏箱，冒出一个唇红齿白的女孩子。女孩子楚楚可怜：“有人追我，拜托，帮帮我。”伍采青略愣了愣，神态自若地合上箱子，仿佛什么都没看见过。那天整场爆满，喝彩声、鼓掌声不绝，伍采青也不确定，戏台下有没有发生“恶霸欺女”的真实戏码。还好直到园内人烟散尽，也未见人到后台来搜人。

　　待戏园扫地的阿婆都离开了，满园俱寂，伍采青这才第二次掀开戏箱：“你已经安全了，出来吧。”

　　女孩欢天喜地的蹦出来，从此便赖在了伍采青身边。

　　伍采青赶过她几次。每次赶走没几天，她又眼泪汪汪地回来了：“爹娘逼婚，回去就得嫁给一个不知阿猫阿狗的人，不愿意。”无奈，伍采青只得继续收留着她，管她吃、管她住，让她小尾巴似的跟着，听她嘴巴甜甜人前人后地叫她“采青姐”。

　　在小小蝶眼里，伍采青是个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