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仙愿兮》宋迤

24、（十六）

　　腾云回到宋府时，昴日星君已经将日头拉下了山，我也懒得敲门，索性背着庑茗飞过墙头，不想此时已筋疲力尽，“扑通”一声便与他双双掉落在院子内。

　　听闻这声响动，子重芙婴一干人皆拉了房门从各自房内走了出来一瞧究竟，待他们走近，却瞧见了趴在地上面色惨白正吃痛呻吟的我，还有紧闭了一双眸子面色发黑正压在我身上的庑茗。

　　“阿茗！”萦年大呼了一声，立马上前将他支了起来，呜咽道：“怎的还不过两个时辰，便成了这副样子。”

　　芙婴瞧了一眼萦年怀里的庑茗，又翻了翻他的眼皮为他把了一回脉，面色凝重的断定道：“是黑寡妇下的蛛毒。”

　　随即她将我从地上扶起，替我拭去面上的冷汗，宋子重在一旁心急如焚的问我道：“这是怎么回事，阿茗怎的会变成这副样子？”

　　我咬唇道：“我被黑寡妇拐进了蜘蛛洞，然后庑茗便来救我…”

　　“我便知道又是你，但凡与你相干的就没有好事，上回与你一起跌进湖里，阿茗分明也湿寒入体，却偏偏只生了个明火将自己的衣服烤干，生怕浪费了灵力驱不走你体内沉积的寒气。是以我那时第一次见他便欢喜他，哪怕知道他心里边只有你一个人。”闻言我震惊的张了张口，且萦年第一回如此大胆真情流露，借着门前的灯光，我见她颊上飘了一丝红晕，那对眸子却恁的清亮倔强。

　　许是感觉我惊得还不够，她续又道：“我与他仙人山寻蛇妖下落那次，第一日在山中我曾提到你，他却愣神了许久，问我山公子是何人？我便以为之前他对你皆是心善所为，实则从未将你放在心上过，心底里竟禁不住有些开心。然回程途中遇见一只皮厚堪比盔甲的野猪妖，颇吃了些苦头，收妖之后，我不意间同他玩笑道若是你在此肯定会笑他连降只猪妖也这般周折。他听后又是一怔然，我以为他又不记得你，却见他似是有些开心，然后对我说你喜欢吃桃，他要去岭南给你摘几个桃子来，叫我先回宋府，可却又怕我被妖魔掳去，还是将我带在身边。不想御剑时被猪妖戾气煞到的伤口发作，险些御剑不稳跌落深渊，这些你可都知道？”

　　萦年抽泣道：“若是你不耍小脾气跟着阿茗，岂会被那只蜘蛛精趁虚而入？眼下你却将他害成了这副样子，若他治不好你又当如何？”

　　我满脑子都在想着萦年方才所说，一时间心内既甘又苦五味陈杂。视及庑茗那张了无生气的脸，我猛然回过神来一把抓住芙婴的手，“芙婴，有什么法子可以救他，但凡你说得出来的我一定照办！不论多难得手的药材我会都想方设法拿到！”

　　“若是龙鳞凤羽呢？你也能一并拿来给他？”萦年淌着泪挖苦我道。

　　“萦年你冷静些。”子重道，“先听听芙婴怎么说。”

　　“先莫急，子重哥哥，你与萦年先将阿茗抬至房里去，我与山姑娘有话说。”芙婴道。

　　待到宋子重被抬回房，芙婴盈盈湿了一双眸子，轻声对我道：“仙上，阿茗已毒入膏肓，再神通的灵花草药也救不得了。”

　　芙婴这一说，于我不亚于织云万里晴空当头遭了记猛雷。我瞬时失了神，不可置信的抓住她的手，喃喃道：“甚么？你说甚么？”

　　她望我，又哽咽着说了一回，“庑茗没救了，仙上来世与他再叙罢。”

　　我怆然，踉跄跄后退一步，差些支不住身子歪倒在地。

　　“仙上还是回重天上去罢。”芙婴伸手将我给稳住，细弱蚊蝇的给我下了道逐客令，随即便转了脸不敢与我直视。

　　“凤凰胆至纯至净可解世间万毒，若是仙上可以寻得凤凰胆，庑茗便还有希望生还。若是凤凰身上有两个三个胆那兴许还好说，可不论一只凤一只凰，与生皆只得一个胆，且凤族乃九重天上的皇族天家，地位尊崇一向倨傲，扯一根凤毛尚且都有难度，便更不要说凤凰胆了。”

　　芙婴叹了口气，“罢了，说了也是徒然。”

　　我前思后忖，想来庑茗舍命救我，我也不该忘恩负义吝惜这颗小小的胆子，且我已经负了盘古，此番纵使不能陪他生生世世，也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的将他也给负了。故此唤了一声正辞了我往庑茗住房方向去的芙婴，豪气千丈的说：“不就是一颗凤凰胆，我有！”

　　芙婴诧异回头，狐疑的将我望着。

　　“本君不才，一万年前曾在灵地里救过一只涅槃重生的凰女，她说她从不欠仙情，那番无以为报，想到凤凰胆极纯极净可解世上万毒，遂把她体内的那颗胆赠与了我。”

　　原本芙婴知道我是神仙已经百般忌讳，如眼下我告诉她我是九重天上的凤凰，她必定更加惶恐。

　　芙婴显而将信将疑，却到底不好明表。

　　“我这就去把凤凰胆给他。”我故作轻松，大大方方的朝着庑茗的房内走去。心里却已经不自觉的开始想象胆囊被生生移出体内时所要受的痛楚。

　　芙婴替我把萦年和子重都带出了房间，我轻轻运气，将体内那颗胆一寸复又一寸的往上移。

　　“嘶！”我有些不耐烦这般费事的循序渐进，忍不住一施重力把胆子一路逼进嗓眼，霎时狠狠吃了一大痛，呲牙咧嘴的沉哼一声。

　　疼痛之际，那颗小小的胆子已经被我轻轻咬在齿间。我噙着那颗微苦玉润的胆，忍痛俯下身对准庑茗青黑的唇，辗转须臾终于撬开他唇齿，继而一抵舌尖，胆囊便滚两滚进了他口中，随即我又渡了他一口仙气。

　　取了胆囊后，我有些虚脱。原本抚在腹上的手不知不觉按到了庑茗的手上，他吞食了凰胆后周身透出一层晶莹的光亮，面色也愈渐恢复了常态，瞧起来皮肤竟好似海底的鲛人一般晶莹剔透。

　　我解开他的衣衫，把那根长有毒刺的足尖小心的拔了出来，看着他的伤口，禁不住哽道：“还以为你有多聪明，怎的就没留神到蜘蛛精那一脚，眼下倒好，还叫我没了胆，往后便成了一只没胆子的凤凰了。”

　　见他没反应，我没头没尾的继续道，“其实我叫九嶷，并不叫胥容，我…我骗了你，你原谅我罢。你不是欢喜萦年么，怎的却又欢喜起我来了？你既欢喜我，又为什么不与我说？其实我对你也……我虽然活了许多年，却对情爱之事了解不多，再不济…再不济你也可以教一教我。我想陪着你过完这一世再回去做我的天君，你以为如何。倘若你醒来时法力尽失，尽管来怨我，都是我的错，以后我来保护你。若你嫌我笨手笨脚，我就拼命挣钱，把挣来的铜板尽数都给你，有人欺负你…你便拿铜板砸他…”

　　我泪涔涔的望住他的脸，怔了一怔，对方才说的话颇有些后悔，于是淌着泪抽抽嗒嗒的改口道，“砸完了记得捡回来，那是我的血汗钱，还要留着过日子的。”

　　“扑哧”庑茗的胸腔震了震，我泪目婆娑的望着他在强忍笑意中艰难撑起腰板，身子和脑子都还未从愁绪中反应过来，仍旧抽得一抖一抖。

　　我一个懵然回过神，连连退后两步，颤颤的指向他，“你…你几时醒来的，方才我说的话你都听了多少？”

　　他唇角一勾，“不多不少，全听到了而已。”

　　我揩了一把汗，不敢看他的脸色，窝囊又匆忙的抱拳快言道：“庑茗兄胸有大志侠义心肠深明大义舍己为人乃人中龙凤鹤立鸡群，眼下天色也不早了庑茗兄还是早早的歇息吧！”

　　说完便也想做一回风也似的少年一溜烟逃离他的视线，却在迈开腿欲逃时被他一把抓住。
　　“阿九。”他抓了我的手腕柔柔道，“这么唤你可好。”

　　我一面专了心使劲掰他的手，一面草草与他回复“好说好说，只要不是阿嶷就行。”

　　“噗哧！”

　　又是一声笑，而这声笑，却是门外传来的。

　　我转念，倏尔了悟，遂甩开庑茗的手走到房门口将门猛地一拉。

　　庑茗与子重双双跌倒在地，而见他们面上吃痛咧嘴之余，却依旧还是一副强忍着笑意的形容。

　　我探了探门外，颇生气的对他们道：“萦年呢？你们做什么这样偷偷摸摸的听人说话！”

　　芙婴没底气的抢道：“是我无意间听见阿茗的声音，一时高兴……”

　　“一时高兴，就高兴得来偷听了？”

　　“萦年先回房了。”宋子重拉着芙婴起了身，转了个话题，“不若以后我们都唤你阿九罢，阿九姑娘，既我们都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你便不要再着男装了。”

　　我觉得也有道理，但面对着他们仨人总归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只好随意说道，“嗯，我先回房了，你们也好生歇息。”

　　“阿九。”前脚才跨出门槛，庑茗却轻声唤我。而待我回头，就见他眼盛暖意，一对笑涡对着我温温淡淡的一旋，“无事，唤一声。”

　　我因头一回见到他这么个含情脉脉的模样，不解风情的起了身鸡皮疙瘩， “若你要真喜欢这名字，我便赠给你，往后天天粘着你叫你做阿九，这下你大可高兴了罢。”

　　见芙婴又掩面偷笑，我不觉臊红了一双耳朵，于是把另只脚也抬出门槛头便也不回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