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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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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扶她,“无妨,我现在身在凡间,也不过是一届凡人身份,拜一拜神佛也无甚不妥。”
一扶她不起,我想她大约是不好意思,于是再扶了一扶,她却还是不肯起,继续诚惶诚恐的拜着。
“我此番来是陪同一位凡界好友,感念她在凡间数十日来对我的照拂,故随她在此一拜许她平安。再况凡世狐族里成仙的屈指可数,你既是功德圆满正正当当飞升做仙的,定也受得起这一拜礼,我方才说过你只管将我当做凡人,不必如此拘泥。”
她终于起身来,一张姣好的面容上布满了诧色,结结巴巴道:“好…好友?芙婴不过是只狐妖,怎么…几时成了天君的好友?”
“你认识芙婴?”我略讶异。
“实不相瞒…” 她顿了一顿,咽了口唾沫后终于陈出了一个实情,委实叫我大大的吃了一惊。
“天君,英灵与芙婴实则为一母同胞的姊妹。”
瞧出我的震惊,她咬唇又道:“此事就连小仙都是…都是偷看命薄才知道,芙婴尚不知晓,还望天君替小仙守密。”
我终于缓了缓,看着她惶恐的小脸,蔼声道:“原本我还有些担忧她命里有难,可眼下知道你是她姐姐,便宽心了许多。你们会如此,兴许是生父生母有什么说不得的苦衷,而现如今你已成仙,待到芙婴成仙之日,你们姐妹岂不可以生生世世相伴一起了。她若是知道终日挂在嘴边的狐仙大人是自己的亲姐姐,不知道该多欢喜。”
“她是命里有劫。”英灵惜道:“小仙原有五个姊妹,可千年下来各有各命从不相识。除却我以外,一个自小愁身多病,方修成人形便被昆仑山修真人带回去炼作了一味丹药;一个所钟非人,求仙丹化人不成,不意在床榻熟睡时露出狐狸尾巴,哪想她日日伴于身侧的枕边良人却因此召集了全村人将其与腹中胎儿活活烧死;一个吸人精元为生自甘堕落沦为恶妖,被天雷劈得渣子不剩;”
她眸中有泪,我亦听之不忍。
只听她又道:“还有一个便是芙婴,她最为年幼,常年独居修炼也最不谙世事。小仙自从知道她的身份便一直对她暗中留意,后来发现她印堂发亮,分明是德满成仙之兆,可近几年这个吉兆却渐渐的暗淡了许多。”
我突然想起芙婴同宋子重绵绵的情义来,问她道:“难道是因为宋子重?”
“是。”她低声思索道:“不过冥冥中自有天机,所遇之人所历之事非缘及劫,若宋子重真是情缘那大可不必担心,若是情劫便也只得她去参渡。”
我略有些担忧,“若是渡不过呢?”
她无奈何的叹息一声,“那便也是她的命数了。”
我见她心有戚戚,不再多言,告辞了她便又回到祠堂内。
此时芙婴恰巧许好心愿睁开眼睛,一张好看的脸虔诚且欣然的对着灵台上英灵的神像。而我现下将芙婴的底细知晓了个一清二楚,再面对她时就忍不住心生怜惜起来。
“嗳…”她突然惊了一声,急道:“忘记买高香了。”
“什么?”
还未反应过来,只见她已经急忙忙起身要去买她方才说的高香。我立马跟着站起来拉住她道:“你这样太扎眼,我去买便是了,你留在这里等我。”
说罢我即去往祠外寻卖香的摊贩。
四处逡巡的当口不意与凤神庙内的那尊神四目相撞了片刻,登时身一轻,却是又到了另一个灵地。
我眼下,真是万分庆幸只有两座神庙…
“来者何人?”
听得这一声喝,我周身抖了一抖,心想着他这么个与英灵截然相反的态度,待见到是我时岂不要更加尴尬更加惶恐?
凤神在我面前现形,英挺俊朗的外貌倒没让我对现今凤凰一族的长相失望,然而他俯视我的俊目里却满是警戒之意。
我突然灵光一现,想起来,凤神庙建在狐仙庙之后,也就是说他是在百年之内涅槃飞升的,故此天帝在为替我接风洗尘大肆设宴的时候,这凤神,兴许还深陷在他的劫数中无法自拔。故此,这位凤族鼎鼎有名的战神,极有可能不认识我。
他一双俊目上上下下将我仔细打量我一番后,他稍稍放松了警惕,了然道:“原来是只雏凰。”
果真不识…
雏你个头啊雏!我一扶额角,本想叫他一声小伙子,而转念一想却觉得他以为我是雏凰大约是因着我瞧起来还很嫩的缘故,便又拨云见日般顿生欢喜起来。
“咳…”我拢住嘴轻咳了一声,“不经意望了一望神座的天眼,闯入凤神灵地,实乃无心而为,望见谅。”
他饶有兴味的将我给望着,拦住我的去路,“一句望见谅便可?寻常的仙人将神像上的双眼望穿也不定能落到本尊的灵地上来,你却是哪里冒出来的小雏凰?修为倒很高么。”
我眼下这么屁大的修为实在是难以启齿,分明是仙阶高的缘故才进来的吧。正欲编个多快好省的理由免得与他再纠缠下去,他却又近了一步按住我的肩头。头顶的仙鹤三五成群掠过祥云,他那张好看的面皮连着凤凰一族善有的傲气果然都一并没叫我失望。
只见他更欺近,面前这双澈亮的眸子在我面前放大了稍许,他盛气凌人的盯着我道:“你是哪家的凰女?”
我略不满的打开他的手,不耐道:“与你何干。”
他见我如此反而不再摆出那一副旁若无人的盛气形容来,反是探过手来捏了捏我的脸,笑道:“你父神倒将你的性子调训得很不错,你到底是哪家的?”
平白无故被这么个后生揩了一把油,我已十分不满,斜了他一眼,腾起身子便要走。
他并未追来,在我将将要飞出结界之际,却在我身后带着笑音对我道:“不告诉我也不打紧,你回去禀明你父神,你长得还算凑合,脾性也很和我胃口,暂莫让他给你指婚。”
他使了个术法将他的轻语传至我耳边,带着戏谑口吻的话语轻绕在我耳周,便好似他还站在我身边一般。
我遥遥瞪他一眼,此时的不满情绪在面上已经格外显然,继而咬牙愤愤道:“我这便回去让父神指婚。”
待我出了灵地,他爽朗的笑声似是仍不绝于耳。我悻悻然道,什么凤神战神,我看分明是一个狂妄自大言语轻薄的少年郎。
然而想到方才对他撂下的狠话,我突然想起我早就已经没了父神,也早已过了被指婚的年纪,顿时心生几许凄凉来。
正醒了神来要给芙婴去买高香时,忽闻一女子不知在何处苦苦呼救,声音断断续续也不甚清楚。我四处瞧了一眼,可不论小贩还是前来求愿的官宦人家,我眼过一遭的凡人无一不是面色如常对此没所察觉的。
莫不是出现幻觉了?我摇了摇头,直管奔向往来人群络绎不绝的卖香处。然而呼救声却再次响起。我竖起耳朵集中注意力再听了半晌,断定确实有人呼救,而那声音的源头便在此长街尽头拐角处一个无人问津的小巷子内。
大约是周围的人皆肉体凡胎对声音不及我们神族敏感,我来不及多想,只心道救人如救火,芙婴就暂且先撂在英灵的狐仙祠里同她姐姐隔空单独处一处罢,想毕所以就急急地往那处奔去。
待我赶到时那女子早不再高声呼救,两只洁白的藕臂将浑身瑟瑟缩缩的拘成一团,显见身上衣服已被撕去了大半,香肩也是半袒着,锁骨下的肚兜若隐若现。
将她围着的四五名男子各个都是一副歪瓜裂枣不堪入目的猥琐模样,怪不得不讨女人喜欢要到外头来干这等下流行当。
在其中一个男子欲再伸淫手拉姑娘肚兜的当口,我运气丹田,随即大喝一声,“住手!”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强占良女,还有没有天理王法可言!”我怒视着这群歪瓜裂枣的登徒子,恰好一阵穿堂风迎身而过,拂起我宽大的袖袍。
好一阵识相的穿堂风,我颇为满意的受着周身油然而生的一股侠义之气,而此时不知是他们中哪一个,突然扔了块大石头,恰将我正中。
而这一正中是那人在我自我陶醉下丝毫未觉的一次非常成功的正中。
于是我被正中得踉踉跄跄后退了两步,情急间扶住了身边的石墙,一不小心,就露了一副孬弱猥琐的形容来。
至此我额角一黑,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拢着嘴镇定的咳了一声,傲然对他们道:“你们,将她给放了。”
“哈哈哈哈…”
“还以为他深藏不露,不想是这样不堪一击…”
面前这群登徒子轰然笑开,我仿佛还看见这位待救的姑娘望我时面上闪过一丝绝望…
“小公子,你来得正是时候,我们这群粗人不懂什么天理王法,只知道抢占良女。”这时一人盯着我,一张布满□□的脸上还透着几许暧昧,像我抛媚道:“和良君。”
“哈哈哈哈哈哈…”
霎时,□□声回荡在这个人迹罕至的巷子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捂着正翻江倒海的老胃镇定的又扶了一回墙,凌厉的眼风将他们一扫,“若再不肯放人,就莫怪我出手不客气!”
“小子,要是你伺候大爷们伺候得高兴了,我们倒可以考虑考虑放了这丫头,可就怕你这小身子骨力气不够,不能给我弟兄们过把好瘾。”
在他们的嘲笑声中我怒火大盛,自小到大我还从未受过这等的侮辱,当真是叫我好好的切了一回齿。
我腾起身子,疾身掠过那群登徒子将困在他们中间的女子给捞了起来,本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到巷口。嗯,我皱紧眉头闷哼一声,抱着她的身子往下一沉,飞得略略…有些吃力,看来此番想要做到讯雷不及掩耳之势,大约还是有些困难。
在那群人瞠目结舌的当头,我足尖点地立在巷口,将姑娘放下,豪迈的解下最外一层的罩衣披在她身上,柔声道:“姑娘赶紧的回去罢,让山某来收拾这几个登徒子。”
那姑娘面色绯红,羞道:“多谢山公子。”
我见此情形以为她心生钦慕必要在此多逗留一番,故此又撰了句台词想把她彻底打发,却见她晶亮的眸子深深地将我望了一眼,然后在我欲语之际便转头十步并做两步飞也似的跑了。
我又额前黑了一黑。
转眼瞧到面前五张见过我轻轻松松就腾身而起后的惶恐面容,弯起唇角,上前一步,“方才不是还笑的好好的,现下怎的不继续笑了?”
他们退了一退。
我再上前一步,“不是不懂天理王法要抢占良女良君?”
他们又退了一退。
如此反复,他们终于已经退得无可再退。
我眯了一双眼睛,续道:“不是还想过一把好瘾?”
他们头如鼓点,见我怒目,立马又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
我见他们气馁,哈哈大笑,“我倒…”
话还未完,忽地一阵疾风袭来,我身子便被一只手给扣住软软的绕了半个圈子,待回过神来我已被一人护在身后。
护住我的那人正立于我身前,面色已然十分难看。
而眼下这个正蹙着眉头摆出一副臭脸的多事君,正是宋府里那位叫我近几日每夜都辗转不能眠的庑茗兄。
看着眼前那拨歪瓜裂枣眉眼间透出的强烈求生欲望,我在身后甚好心的提醒庑茗道:“他们皮糙肉厚,打重些也无妨。”
他依旧保持着护住我的姿势面朝前方,淡淡道:“你倒好闲致,外衫都解了与别人。”
我连忙侧身到他的视线内挺起身子豪迈的一拍胸脯,向他示意我眼下是个男子形状,不必担心。
隐约瞧见笑意在他眼内闪了闪,实则我见到这股虽只是若有若无的笑意,不知为何有些欣然。
而不过一瞬,他又恢复了他一贯的正经形容,睨了我一眼,“你且先到一边去。”
庑茗果然没心软,那五人败得十分惨烈。
看着落花流水屁滚尿流的那群登徒子,我甚满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干得不错。”
他反不太领我的赞赏,对我道:“萦年与芙婴还在仙女祠内等候,你我走快些。”
“萦年也来了?”我不由得脱口讶异一声,心底暗自不快道,这厮做跟屁虫倒委实做得敬业,庑茗走在哪里她便要跟在哪里,只怕到时庑茗就算回去修仙萦年也要跟着去做个道姑继续将他给粘着。
“怎么?” 庑茗这时却弯起一双清隽的眼,笑望我,“有什么不妥?”
我干干的辩解道:“不妥?当然没什么不妥,妥得很妥得很,美人自然到哪里都是妥当的。”
他自嘲般轻笑了一声,又留意到我脚下的步子,一拧眉,“你再走得这样悠闲,我便先走了。”
闻言后,我对他彻底失了望,低低叹道:“罢了,你先走便是,我不与你这等重色轻友的道士计较,你只记得来日与萦年成亲时发我份喜帖,多赠我几坛喜酒佳酿,我便感激不尽。”
他顿下步子,反头看我道:“你真这么想?” 眉头却拧得更紧了。
“嗯,”我胡乱答道,“虽然早前我颇看好你的根底,想待你位列仙班时给你介绍几个尚未出阁的女神仙。可我见着萦年后觉得这姑娘着实不错,又十分可爱粘人,你既不烦她大约也是心里喜欢,由此我眼下便也是真心对你表以祝福,希望能尽快吃到你们的喜酒。”
“我只道你是个缺心眼的,却不想缺心眼至厮,反倒是我高估你了。”他背对着我,“也罢,明日我就启程回去,从此我们便各走各路各不相干。”
我一头雾水,不过说了一句想尽快多要几坛喜酒回去,怎的他竟撂下这样的狠话?
“你明日要回去了?”我巴巴的跟在他身后,“你要将萦年也带…”
回去二字还未落下,他便已经带着那张臭脸拂袖而去。
我撞了一鼻子灰,不知道庑茗今日究竟是在何处受了什么气,竟三言两语不对头便吹鼻子瞪眼的不理人了。纵使我觉得我也没说什么不对头的话。他对萦年格外上心这是我和他从萦年居所里出来时便晓得了的,再况我对萦年向来不爽从未在庑茗眼前说过她什么好听话,如何今日我好容易耐着性子同他说几句体贴入微的话来他却这么生气了?
方才说那些我心里也不见得多畅快,可我到底也忍住了,怎的不见我朝他撒气反倒还被撒气了一通?
下凡界以来,我自此才开始头一回正儿八经的反思起自己做女人有多技浅多失败,三番四次下来撒小性子发脾气的机会竟都叫男人给抢了去。
我甚气郁的低着头走出巷子。
“恩公。”
眼内突然多出了一双玲珑的绣鞋来,那绣鞋的鞋尖离我的不过只两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