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仙愿兮》宋迤

16、（八）

　　“等等！”

　　他闻言错愕的回过头来。

　　“恩…”我支支吾吾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想问一句，庑茗兄哪里去了？”

　　子重挑了挑眉，“方才我见他似乎是出去了，昨夜阿茗不是在你房中过的夜？怎么，你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啊…”我甚心虚的瞟了瞟扶桑吃惊的脸色，一口对宋子重咬定道：“这个，是误会，误会。”

　　宋子重含笑道：“那你们好生说着，我去帮芙婴择菜。”

　　待子重兄走远，扶桑颤抖着拉过我的手，感动流涕道：“这些天当真是难为天君了，竟还要与一介凡人共枕同眠。”

　　我抽了抽嘴角，“不打紧，你此次前来是为何事？知道元尧神君的确切投生主体了？”

　　他愣了半响，讷道：“不…不是庑茗？”

　　我望了他一眼，“眼下这宋府有两兄弟，及冠的那一位不叫庑茗，且被狐狸精缠上的那一位也不叫庑茗，你说这叫我如何分辨？”

　　扶桑猛然退后一步，紧接着双腿一曲便跪在我面前，颤颤道：“扶桑知错。”

　　“只怪司命口风太过严实，错不在你。”我无奈抚了抚额角上跳动的青筋，将他一把扶起，叹了口气，“话说你不知道谁才是元尧神君，过来寻我是做什么的？”

　　“扶桑来接天君回去。”

　　回去？可以回去了？

　　“什么？”我不确定的又问了他一道。

　　扶桑见我一幅面无喜色的形容，显而怔了一怔，继而满面崇敬的感叹道:“天君当真乐于助神无私奉献一丝不苟啊！”

　　是了，我这才想起来，眼下我最应该有的神态该是欣喜若狂眉飞色舞，就算再怎么喜怒不形于色也该扯着嘴角微笑一个。可我努力在脑海里寻味了一遍惊喜的神态，却发现怎么都表现不出那么一副样子来。

　　“怎的突然现在接我回去？”

　　扶桑解释道：“天君此番下界用的神力已被天帝察觉些许，再不快些回去怕是要露馅，小仙被责罚倒没什么问题，可若是让天上知道您带头违反规矩，却对您的仙誉影响不太好。”

　　“原来是这样，那就…”我突然怔住，“走”这一字在我心内酝酿许久，而到了眼前，在将将要说出口之际却换了另一番莫名的心境。

　　“天君，走是不走？”扶桑小声问我。

　　“走，怎的不走。”我考虑再三，“我先去跟他们道个别，就算被留着吃过午饭再走也不迟。”

　　我带着扶桑拐到院子里，芙婴与宋子重正坐在灶屋门前择菜，起先瞧见扶桑的时候眼内颇有几分惶恐的意味。后而见我使了个眼色让她放宽心，这才安定下来。

　　“子重兄。”我拱起手，略略顿道：“这些天当真是麻烦了…”

　　宋子重很有默契的接过我的下话，笑道：“这位扶桑小弟还未曾尝到过芙婴的手艺，吃过饭再走罢。”

　　“好。”我笑应一声，心想反正庑茗还未回，打算就等到他回来了顺道一起告个别。

　　然而直至我们都上了饭桌，庑茗那厮还是没有回来。

　　至上了餐桌后，扶桑一直盯着芙婴的一双眸子好似有几辈子的深仇大恨一般，令我十分尴尬。只好轻咳一声，用筷子挑准红烧鲫鱼的一对鱼目，一面施施然放到扶桑的碗内，一面感慨，“不想过了这么多年，你的眼病竟还是没给治好。”末了痛心疾首道：“真是作孽，作孽啊。”

　　“山竹贤弟…”宋子重深深地看了看扶桑饭碗中的鱼眼，“倘若真的是眼病，那…想来吃鲫鱼眼也是没有用的罢。”

　　“怎么没用？”我暗示扶桑一眼，让他趁早对芙婴收了那副不识相的面孔，后对子重道：“吃什么补什么，当然有用。”庑茗那厮不也是为了成仙得道一天到晚想着要拿我去炼丹么。

　　可说到底，为何他竟还不回来？

　　该不会又被哪个女妖怪给看上了罢……

　　饭毕，庑茗未归，子重同芙婴似是早就司空见惯一般，丝毫不过问也不提起，这样反倒叫我不好意思再问及他的去向原由了。

　　对着满脸雀跃的扶桑小仙，我略略有了几分愁容，倘若不是这厮偏巧掐在这时候来接我，指不定我就有机会能同庑茗告别了。按说我对庑茗不该如此上心，可我一心以为，我是一位义薄云天的好神仙，念及之前同他的种种过往，有几分不舍得也是很说得通的。

　　我们一行人走到门前，宋子重打开宋府大门，反身对我拱手道： “我就不多相远送了，左右终有一别，再送便也是徒增不舍了。山贤弟保重。”

　　“保重。”我回礼道。

　　别了子重同芙婴，庑茗还是未归。我长叹一声，因果缘由本该是由天定，指不定就是我同这凡人没有缘分，索性不管不顾跟着扶桑直接走了罢。可话到嘴边，却变成，“扶桑，这些天我在人间玩得甚是开心，你鲜少下凡，我先领着你在此地小逛一圈再走如何？”

　　瞧着扶桑那对亮闪闪的眸子，我心知这一番话正中了他的下怀，心情大好之余十分理智的领着他去买了根糖葫芦，以坚定他暂留在此的决心。

　　转悠了许久后，扶桑已经实在没觉得有什么特别新鲜的地方了，再者这凡间美食对他而言新奇的也就那么几样，其他的委实是跟天上比不了。是以在我好不容易撑到日头西落之时，他终于一针见血的表达了他的不耐烦情绪，对我道：“扶桑感激天君一片好意，时候不早了，天君赶紧与我回去罢。”

　　“好…”

　　我勉难的点了回头。

　　原本我思忖着带他去青楼逛逛，指不定他逛过之后今日都不会想走了，可我左右想了想还是不打算同英招神君结下这个梁子，于是只好作罢。

　　“天君你…”扶桑欲言又止，“是否，在人间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我自己也不知为何要拖延咱们留在人间的时辰，仔细想想我也似乎没有什么大事未了罢。

　　“咳…”我清了一清嗓子，突然想起一桩子极为重要的大事，忙对扶桑道：“扶桑，你可曾听英招神君提起过，这司命给元尧神君撰的命格本子里还有一只修为不错的黄金蟒蛇妖？”

　　扶桑考虑了好一阵，终于抬起双眼将我望定，“不知。”

　　这声回答正中我下怀，想来司命口风如此之严实他也不可能知道。

　　我心底波澜起伏颇不淡定，继而摆出一副忧心忡忡的面孔扯着扶桑，语重心长对他道：“我的干涉坏了元尧神君的命数，他此世大约不必历那场能叫他肝肠寸断的情劫，但却极有可能会早夭。”

　　“啊？”扶桑吃了一惊，“为何？”

　　“原本我一心想帮元尧神君渡劫，可前事未卜，谁料半道上冲出了一条法力高强的蛇妖，且那日天君会感知此地有仙气泄露，正是我不得已对那只蛇妖施了灵力而因此惊动到了天上。那蛇妖心知打不过我，逃得好似一阵风一般，直至今日我也没能将她给擒住，蛇妖天性残忍好报复，还不知待我走后不知她会不会对宋家那两兄弟下狠手，是以我甚是焦心啊。”我一番话诚恳又体贴，自以为将一个好天君的仁善形象体现得很是妥帖。

　　果然扶桑闻之动容，感动道：“天君这番有情有义一丝不苟…扶桑当真是，闻之落泪！”

　　“这个…”我干笑两声，后又立马回复一派清明正义的形容，拖住他的手，“你先回去，我既已经应了你的请求，那便是得好好的将它给做妥了的。”

　　“天君…”扶桑抖了抖下巴，差些要溢出几滴神仙泪来。

　　我叹了口气，拍了几拍他的肩，柔道：“赶紧的先回去罢，守好口风，莫让别的神仙晓得我还不在天上。”

　　“是。”扶桑又动了动下巴。

　　“好。”我欣慰的点了个头，无限爱怜的捧着他的肩膀，“我看着你走。”

　　我在城外的林子里送走了一步三回头的扶桑，直至他的影子完全消失在我视线之内才松了一口大气，如释重负一般，步履轻快的往原路返还。

　　心下感慨万分，倘若天下神仙都像他这么好骗，那我往后的日子一定是顺风顺水无压力了。

　　忽的一股疾风从耳旁掠过，我抬起头，远远地瞧见天上有一道深青色的影子以非比寻常的速度由远及近再及近。

　　庑茗将剑插回剑鞘，衣袂翩翩气息微喘的在我面前落定，一双朗星似的眸子凝着我的面孔，而我从未见过他这般风尘仆仆的形容，被愕得一怔一怔。

　　我扫了一眼他的脸色，继而讪讪的笑了两声，跟他打了个招呼，“这么巧庑茗兄，你从哪里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