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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迫在眉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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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提食盒进屋耷拉着脑袋,瑛姑还是昨天的摸样坐在床上,听见声音向门口扫了一眼,续而又望着窗外发呆,满屋静谧。我将食盒放到地上,席地盘腿坐下,双手揉了揉磕疼的膝盖,一炷香后,我仰着头冲床上的人说:
“瑛姐姐,我替你梳头吧。”
瑛姑垂下眼帘,手指勾起一缕乌发,盯着我看了会,才点头允了。我单膝跪坐于床边,没有梳子就用十指去拢,瑛姑的头发乌黑油亮,手感偏硬,小时候听我奶娘说,头发硬的人性子也硬,而我的头发很软,所以才总被莫言欺负吧。我手笨,发髻根本不会盘,就自作主张替她编了根麻花辫,瑛姑也不在意,默默的任由我胡闹,编到收尾处,才发现没有东西捆扎,扫见床上那条原用于堵嘴用的手绢,虽然不脏,但想着多少沾过口水还是洗洗再用的好,于是将发辫交到瑛姑手里让她捏好,自己拿着帕子跑到院子。
刚走下台阶,坠儿正从后院出来,在拱门处两人不可避免的打个照面,我不想再惹麻烦,扯着嘴角冲她笑了笑,主动让她先行。坠儿却冲我翻了个白眼,端着肩膀活像只骄傲的越鸟,没有要走的意思。
“你手里拿的什么?”
“没什么,一条帕子,正要去后院找清水洗洗。”
我如实应答,并大方的亮出手里的帕子,仅用两根手指拎着,另只手空展开,用以证明自己清白。坠儿扫了一眼帕子,小退半步,不掩满脸鄙夷之色。
“洗它何用?”
“给姑娘扎头发。”
“我帮你吧。”
还没容我反应,坠儿突然伸手将帕子强了过去,她难得露出笑容,却令我头皮发麻,可转念一想,不过是条帕子,即便被毁了也无大碍,低头眼珠一转,她想玩我便陪着,于是故作慌张。坠儿由上自下打量我一遍,迈步就往院中那方池子走去,我慢她几步跟在后面。
坠儿提着裙边半蹲在池边,然后捏着帕子在水里漂了几下,这池中水还算清亮,只是池中养有锦鲤,难免会沾染上几许腥气,我站在她身后,不耐的无声叹息,本以为她戏耍够了就会罢手,却听她突然发出‘哎呀’一声惊呼,我只得装做急切跑上前。
“我没拿住,帕子漂走了。”
坠儿站起身点指漂在池中心,语气没有半点愧疚之意,我撇了眼水里的帕子,表现很懊恼的样子。
“瞧你给你心疼的,我捞回来还你就是。”
说话间,坠儿就做出要脱鞋涉水的动作,我那敢让她动手,连忙将其拦下。
“使不得,使不得,怎敢劳烦姐姐,还是我自己去捞吧。”
“如此。。。那你下去吧。”
坠儿本就装装样子,别人给了台阶自然受得,她收了姿态,以食指戳戳我的肩膀,扬了扬下巴,眼里闪烁着精光。
“好姐姐,我不会水呀,能让我去后院取根竹竿不?”
听闻我不会水,坠儿的笑意浓了几分,本以为她会趁机刁难,可她却允了,我一路小跑回到后院,没有竹竿便在柴房门口找了把扫把返回前院。坠儿见我扛着扫把回来,也没说什么。扫把高度齐我胸口,但把柄原没有想象中的长,抛去我要握住的部分,真正伸到水里的超度可能就比腿长。我站在池边够了几次均无果,坠儿还在旁边热闹,迫于无奈,我只好又往池边凑了几步,上身也不得已向前探出稍许,眼看把柄就要勾到帕子,后背却突然感到股推力,紧接着就是‘扑通’的重物落水声,我大意了。
“救。。。救命!”
冰凉的池水从四面八方向我扑来,我的脚忍不住的乱踹,将池底的淤泥带起,双手没有目的的乱抓,临近的几只水莲被我扯断,因为呼喊,嘴里也灌进了几口泥水,我不想死的如此窝囊。
“杀猪呀!真么浅的水淹不死人!”
生死攸关之际,坠儿大喝一声将我震住,我下意识停住挣扎,试着在水里伸直双腿,发现她这次没骗我,池中的水仅仅到我腋下。坠儿见我止住呼喊,冷哼一声转身走了。前院如此大的动静,后院的其他人却无一人来围观,这地方果然没半点人情味。
我懊恼的摸了把脸上的水渍,早分不清是眼泪还是池水,我艰难的在淤泥中挪到池边,身上浸了水,上岸的动作更加艰难,我双手撑着地面,抬起条腿攀住池壁,正暗自蓄力,一双手出现在面前,我的视线顺着手一路向上看,竟然是瑛姑,她的头发又散了,身上也仅仅是穿着白色的中衣,苍白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
“你忘了锁门。”
我忘了去牵那双手,而是扒着池壁放声大哭起来,瑛姑蹲下身子,用手掌轻抚着我的头顶。在替对方擦掉脸上浮泥时,瑛姑神情一僵。
“好了,你先上来,有什么委屈回屋里说。”
于是,我被连拉带拽的拖回了屋子,瑛姑不顾我身上的脏衣服,直接用毯子将我裹了个严实,然后她站在我对面,双手扶着我的肩膀,压低声音问道:
“你是女的?”
我正抽泣,险些因她的话噎过气去。
“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快逃吧,越快越好!”
“瑛姐姐,跟我一起逃吧!”
我一把抓住瑛姑,她的手难得有了温度。瑛姑这次没有拒绝,只是脸上扯开苦涩的笑,她低头轻轻摇头,再看向我时,依然双眸含泪。
“我家住在离此十几里外的黄山上,若你有幸逃出,替我给家父带句话,就说女儿不孝,望他老人家珍重。”
“不管!不管!这话还是瑛姐姐自己去说吧!”
我甩开瑛姑的手,从床上站起身,裹在身上的毯子滑落掉地,瑛姑则双手捂着脸,嘤嘤的哭了起来,我压在心里的秘密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忽闻门外有人说话,我揉了揉眼睛,扒着门缝向外瞧,见个眼生的婆子立在院中间,她身穿缎面的墨绿长裙,体态微胖,身旁是坠儿在赔说笑,二人说话声音不小,站在屋子也能听得真切。
“今掌灯后来接人,你们仔细这点,把人收拾干净,若坏了主子的兴致我可帮不了。”
那婆子说罢抬手,从后面冒出个小丫头,梳着两个包子头,看身量也就七八岁的样子。小丫头将一包东西递给坠儿,坠儿双手接过抱在怀里,冲着婆子软言软语。
“婆婆放心,奴婢省得。”
“听你哥说,这院新来个小子?人呢?叫出来我瞅瞅。”
“这。。。婆婆,那斯尚未开化,恐冲撞了您,不如等我调教出来后。。。”
“哼,什么样的刺头我没见过,还能怕一个毛小子?”
“婆婆别气,我就去把人领出来。”
坠儿说罢快步向后院走去,我自知躲不过去,连忙将湿漉漉的头发绑好,又从衣服里怀掏出之前贴身带着的木炭,在脸上胡乱点了一通,全然没有留意背后瑛姑已止了哭声。我用手压住胸口稳住气息,片刻后听便见院中坠儿的召唤,才不得已硬着头皮把门打开。
我还着湿衣,虽是夏天,但冷不丁的被风一吹,还是没忍住连打了几个喷嚏,引得坠儿直用白眼珠夹我。我走近那婆子,只见她双颊的肉微微下垂,三角眼,没有半点笑摸样,整张脸涂着厚粉,活像个从坟里爬出来的僵尸,吓的我不敢再看第二眼。
“这是主子院里的王婆,还不过来请安。”
“给王婆婆请安。”我心不甘情不愿的跪地磕头。
“呦,这小子怎么脏的跟泥猴似的?”
坠儿斜跨一步横在中间,挡住了王婆的目光。
“今早就见这小子在池边逗鱼,八成是掉水里了,污了婆婆的眼。”
王婆毕竟是老人,宅子里什么阴谋阳谋没见过,听坠儿抢先做了解释,心中明了也不点破,冷眼扫过跪在地上没吱声的小子,又看了看面前貌似乖巧的坠儿,短眉挑了挑,气定神闲的说道:
“小孩子玩性大,莫别闹出人命就好,听见没?”
坠儿神情一顿,而后点头称是,王婆也未再深究,又叮嘱了几句便扭着肥臀走掉了。我从地上起身,手搭凉棚看了看头顶的日头,对自己的生死忧心忡忡。
“还站着干嘛,不干活白吃饭呀!”
人走后,坠儿又端出主子的姿态,单手叉腰吆五喝六的,我陌头回了后院取换衣服,只用湿布擦了擦,没有换洗的衣服,只好又换回了来时穿的那身麻布衣服,出门时坠儿正站在院子,她都没睁眼瞧,只扔给我一个包袱。
“去前面伺候你那位主子换上,仔细着点,否则小心你的皮!”
有人么样的哥哥就有什么样的妹妹,我边走边小声咒骂那对兄妹,等回到前院房中,发现瑛姑怔怔的坐在床上,头低垂看不到表情,我连忙快步上前,身上推下她的肩膀,瑛姑仿若从梦中惊醒,猛然抬头,双目圆睁,惊恐中带着莫大的仇恨。我以为她撞邪,退后半步,轻声试探叫她的名字,直到脸叫了三声,她的表情才慢慢柔和下来。
“瑛姐姐,你怎么了?”
瑛姑没有出声,只是苦笑着摇了下头,然后主动牵起我的手,让我坐下,她用额头抵着我的头,极轻的说道:
“今晚若有机会,你就逃了吧。”
“那你呢?”
“我。。。我不走了。”
瑛姑说话的同时手掌摸了摸我的脸颊,我知道她在忌讳什么,本想继续去劝说,但转念又想,若我一人先逃了出去,给他爹通风报信,然后再想其他办法回来救人也是可行,想到此,我便不再言语,双手握住瑛姑的手,用力紧了紧。
“你放心,若我真有幸逃出去,必回来救你!”
瑛姑听后眼圈又泛起红晕,她轻叹口气,放开手让我去烧水要沐浴,我依然而行。等屋里没外人后,瑛姑掀开了褥子,伸手摸着两只手掌长的细竹签,竹签两段都是尖尖的,是用筷子手工打磨的,白天有人陪着,她便只等夜深人静了才做,虽比不上针尖,但若使用得当,还是能伤到人的。瑛姑手握着竹签,咬着下唇,泪水在眼圈里打转,执拗的不肯淌出来,她身体微微的颤抖着,愤怒大过害怕,生死已抛掷脑后,若自己入地狱可换得他人一线生机,也算是修功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