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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南巡 ...

  •   第五朵、南巡
      启程的那一天,声势浩大。英武的满洲八旗将士们身披铠甲,利落飒爽地骑着马列队于午门外。华丽的仪仗在风的吹拂下显出飘逸的质感,我的心情绯然。
      我换上了利落的便装,穿上了久违的平底绣花鞋,俨然一个普通的旗人小姑娘,坐在马车里面心里有些激动。
      和我同车的是一个与我并不熟识的宫女,眉目清秀,却比我长上一些,约摸十七八岁的样子,和月茹差不多大。她起初见我年纪小,还和我说上一两句话,后来她见太监们都乖乖地叫我姑娘,估计我身份不低,也就再没有和我搭话。这种人我在宫里见得多了,也没有理。
      我前天才被调到丽景轩,纯属一个新鲜人。好在有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的关照,我才能免于和那些年长宫女们同乘一车的“厄运”,不然我可受不了在一堆长舌妇中存活的滋味。
      车队马上就要启程了,我们此次南巡出发选择了轻车简从,因此不会惊扰京城的百姓。但是太子会率领诸位留京的王公大臣们给皇上送行。
      远远的,我看见太子一身黄袍,彬彬有礼地向自己的皇阿玛送行。虽说他看起来风度翩翩,但我清楚他不过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罢了。若不是他的不检点,只怕十三阿哥后来也不会被圈禁。
      想着想着,我的心就沉了一下来。心里的一潭水被石子激起了涟漪,微波荡漾,我的心也有些撼动。
      我看见他消瘦的身体,依旧是素色的袍子,淡雅的风格,远远的显出高贵的气质,却又是清冷的,疏远的。眉目间有朦胧的雾,轻轻地包裹住他,显得神秘而深邃……
      在成百上千人的视线中,我只不过是其中一缕吧?而他却寻着望了过来。我有些心慌,朦朦胧胧地看着他的眼睛,心里有些难过。
      这一走,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对于这次南巡结束的时间我记不清了,只知道德妃娘娘在山上养病,他会去陪。其实,我能够明白当他从外地赶回京城,却看近病弱的母妃时的辛酸。
      当初我高中住校时,有一次回家,却看见妈妈躺在床上,正发着高烧。我心里被揪得很疼很疼,登时就落了泪。后来为这事儿,我妈没少嘲笑我,可我知道她心里定是温暖异常的。
      眼前的景物开始倒退,我感到了马车的颠簸。看着他的身影逐渐缩小,目光逐渐迷蒙,我终于皱起了眉头。收回自己的视线,我用手捂住自己的脸,仰起头,静静地思索着自己此时的心境。
      为何这场离别,我会觉得那样的难受呢?不过是场离别,我的身边还有朋友、同伴,可我却觉得异常的迷惘与空虚。
      也许,是我想家了吧……

      一路颠簸,我和那个宫女的话不多,只是得知了她叫做夜眠——一个很清幽的名字。我只是随意地赏着路上的风景,却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到晌午的时候,车停了下来。该是进午膳的时间了。
      十三阿哥一出京就成了个好静的人,自己独自一人悠悠然地吃着美味佳肴,挥退了太监们,到很自在。
      我走了过去,坐在他旁边,道:“咱们这是到了哪里?”
      十三阿哥看了看我,轻轻地笑了一下,说:“现在已经出了京了,咱们不日就可以到达最近的驿站了。”他这个经常出京办差的人,该是对京城周围的路线非常了解的吧?见他不愿意说得太明白,以免我又多问,我也就随他的愿没有再继续往下问。
      “我说,你怎么一出京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一个人吃饭不说,还不说话,像个闷葫芦似的!”原本话还挺多的,怎么到了关键时刻成了哑巴了?
      “哎……别提了。”十三阿哥摇摇头,放下手中的筷子,道:“咱们这次南巡一回来,我可不就要大婚了么!”
      “是呀,有什么不妥么?难道你不欣喜么?就要有一个如花似玉的福晋了,你还有什么好不悦的?”我问。
      “哎……你是不会明白的。”十三见我一脸的无所谓,无奈地摇了摇头,还一边捶胸顿足,十足的没兴致。
      “我不会明白什么?你该不会是‘婚前忧郁症’吧?”我心直口快,冲着他那小男生模样就撇下了一句评语。
      “什么‘婚前忧郁’,什么意思?”他不解地问。
      “没什么。就是你现在这个样子。”这个,婚前忧郁症是什么,肯定是不方便跟他解释的了。不过让他形象地理解一下也是可以的。
      “我怎么忧郁了?”十三倒跟我认真了起来,一双黑眼睛盯着我不放。我有些不自在,回瞪他一眼,他却又咄咄逼人地问了一句:“我怎么忧郁了?你倒是说说呀!”
      “我说你最近是撞了什么邪?给你道喜你也不高兴,提你的婚事你也没兴致。”按道理说,十三阿哥没有理由反对这门婚事。历史上记载的他和自己的福晋兆佳氏就恩爱异常,感情出奇的融洽。没想到成婚前的十三居然是这副模样!
      “呵……不,还好。我,很好。”他不再看我,也不再理我,径自喝着酒,眼神确确实实透出一股子忧郁,如同深湛的蓝渐渐晕染至我心上,很沉。
      “那十三爷您就继续吧!奴婢告退!”我也不想再自讨没趣。其实十三就像是现代那些正处在青春期的少年,喜怒如浮云飘荡,毫无章法可循。然而再年轻不羁的心,也想要拥有自己的一片天,静静欣赏,细细品味……

      别了忧郁的十三爷,我还要去看看十四爷和八爷他们吃得是否安稳。这京外的荒郊野地里,纵使千人服侍,也难比在宫里的豪华。不知道十四这孩子习不习惯?
      现在想想,我自己都能笑出来。一个人独处时,总是把十三和十四当作孩子。可真正到了他们跟前儿,自己就又成了那个十三岁的乌拉那拉•筱颜,年幼,清稚,成了他们的小妹妹……
      这不,我还没走到十四阿哥吃饭的地儿,他就笑嘻嘻地凑了过来,问道:“你那个马车不颠簸吧?”
      我笑了一下,心想:也只有你们这些主子的马车不颠簸,我一个小奴才,怎么能做那么稳当的马车呢?却还是摇了摇头,应了声“不颠”。
      “要是不舒服,就给我说。或者给十三哥说也行。你是额娘的人,我们可不敢亏待了!”十四眯了眯眼睛,冲着不远处招了招手,我这才看见八贝勒站在草地上看着我们,浅浅的笑意藏在嘴角,淡雅,清醇。八贝勒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看见了,然后就独自一人赏着郊外的初秋景观。
      我嗔了十四阿哥一眼,说道:“瞧你说的,我成什么了?我又不是饿虎,能生吞活剥了你不成?”
      “可你的剑不长眼,我是真真的不敢有疏忽。”十四阿哥挠了挠后脑勺说道:“能把八哥当靶子,你可真是——哎,真是——”
      “我怎么了?”我斜眼瞪。一说起这事我就来气,谁让他多嘴的给十三阿哥说我的糗事的?这么尴尬的事情他就给我乱说,他是真傻呀还是假傻?是假单纯呀还是真残忍?
      “咳咳,强悍。”十四离我稍远了一点,作咳嗽状说道。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那模样可真逗!虽能想到,这个“大将军王”小的时候竟还有这般模样!待我缓了缓,我说:“有你这样夸姑娘家的么?”
      “有呀!”他俏皮地笑了笑,满脸的阳光。看着这么开心的他,我的心却沉了下去。他的笑让我想起了十三,可是现在的十三却突然忧郁了起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筱颜,咱们去骑马吧!”十四阿哥笑着对我说。
      “骑马?你不用膳了么?”这家伙怎么心血来潮地想要驰马呢?
      “早进完了!八哥说皇阿玛在这儿听的时间可能会稍长一些,所以我们几个就决定去骑骑马!好久没有出京了,这儿的景色这么美,我怎么会忍心错过呢?”十四阿哥说话时的神态都可以用“眉飞色舞”来形容。想来他这个十五岁的小阿哥还没到出京办差的年纪,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定是要寻着机会玩儿的。
      “呵,我一个普通女官,怎么能和你们去一起驰马呢?”我开始了自己推托的说辞。虽说我的骑术不赖,最起码能够骑在马上它跑跑我不掉下来,但是现在我还是对十三阿哥的事情比较感兴趣。
      “咳!你说的这才叫什么话呀!你现在在我身边而当差,爷现在要骑马,你跟着是合规矩合礼仪的,谁敢有所指呀?”十四阿哥说得胸有成竹,没等我开口就三下两下将我推到了八贝勒那边儿。
      “奴婢给八贝勒爷请安!”我福了福身,便看见八贝勒带着笑意的眼睛。还是那句话,时刻保持微笑难道他的脸不肌肉就不疼么?可是他的笑却给我一种温暖的感觉,柔柔的,软软的。
      “嗯。”他扫了我一眼,就冲着十四阿哥说:“是你把人家小姑娘硬生生拉来的,你就得让人家完璧归赵地回了去。”
      “八哥你就放心吧!”十四阿哥说:“我就是折了我胳膊也不敢让她怎么着呀!”
      “十四阿哥这么说,还真是让奴婢受宠若惊呀!”我吃惊地盯着十四阿哥,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呵,我要是把你怎么样了,四嫂非得把我怎么样了!”十四阿哥撇撇嘴:“我怎么敢得罪你呢?”
      虽说这些话都是在说我的身份之特殊,可我怎么听这就那么的不舒服呢?十四阿哥的话语里有刺,我皱了皱眉,刚想开口反驳,就听见八贝勒低沉舒缓的声音:“十四弟,别贫了!你这么说人家筱颜姑娘,人家会觉得你在欺负人家!”
      十四阿哥剩下的话被八贝勒的眼神逼回了肚子里。看着他们兄弟俩的背影,我喘了一口气。呼,这次八贝勒可算是救了我一回吧?十四阿哥的话里已经开始有了“八爷党”和“四爷党”的分别,而且他是把我当作四爷那边儿的人了,苍天作证,我可不想卷进你们的争斗中!

      天空是纯净的蓝色,初秋的树叶还泛着诱人的绿色,却夹杂着瓜果的香气,淡淡的,香香的,弥漫在空气中,像是安眠药。
      我和十四阿哥共乘一骥。马儿奔跑在翠绿的草地上,我看着八贝勒、九阿哥和十阿哥跃马扬鞭的背影,心里有些激动。
      他们本就是马背上的男儿,却被禁锢在宫闱之中。这其中的苦与乐,又有谁说的清呢?
      十四有些恼火的喘息声浮现在我耳畔,他温热的气息从衣料底下传递过来。我虽说有些不好意思,但毕竟在别人看来我们不过是玩伴,也就不多在意了。倒是十四阿哥,因为和我骑同一匹马,小心翼翼不敢挥鞭,慢吞吞地被八贝勒他们甩在了后面。
      “喂,我说,你们今天一个个怎么就是不给我好脸色看?”我有些生气,十四阿哥方才还满面春风的神气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张无奈又恼火的脸。
      “哼!咱们被八哥他们甩在后面了。”十四阿哥有些邪气:“我才和谙达们学的新的马术,今儿个不但没展示出来,反倒落了个后,真是……”
      “你是不是怪我多余啊?”我就知道他是这个意思。自己马术不精还怪我,真是孩子气!
      “没有!没关系!”他粗声粗气地答道。
      嘴上说着“没有”,估计心里早这么想着百八十遍了!我叹了一口气,说道:“得了得了,你放我下来吧!看你那一脸晦气,说不去吧,你还非要拉我来!”
      “诶你怎么说话呢你?谁一脸晦气呀!爷说要带着你怎么了?”十四阿哥本就在不自在,经我这么一说,估计心里的火苗蹿得更高了。
      我白了他一眼,准备下马,却被他用胳膊箍住:“不准下!爷说了没关系了!”他厉声说。
      我虽是个女子,平时也还算温婉,可十四阿哥这么无理取闹我是真有点忍不下去了。本就心高气傲的我也耍起了横,一点也不让十四阿哥。
      我挣开他的胳膊,想要下马,他左手却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抵在胸前。我惊了一下,瞪着大眼睛看着他。这么亲昵的动作,他居然也做的出来!我抿了抿嘴,和他抬起了杠,另一只手抓住他的左手,用力一扯。他也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一脸的不可置信。我没好气地瞪着他,推开他下了马。
      我甩了甩手中的帕子往营地走。哼,我今天是撞了什么邪,受了一连串儿的窝心气!
      死十四,臭十四!你真是吃饱了没事干!我心里暗骂他死要面子活受罪,死鸭子嘴硬!正当我心中的火苗熊熊燃烧的时候,就听见身后传来了急速的马蹄声。
      十四,你真是——
      我憋着一肚子的火没处发,那就修怪我把火发在你身上!我闭上眼睛转过身去,冲着来人就是一通大喊:“呀!呀!呀!你烦不烦呀?你骑你的马去行不行呀?带着我累赘就不要带嘛,谁让你带了啊?”

      待我睁开眼睛时,映入我眼帘的白马让我差点背过气去。我忙福下身,噼哩啪啦地说道:“奴婢该死!奴婢给八贝勒爷请安!奴婢……奴婢……”
      估计是见我吓得不敢抬头,他干脆下了马来,站在我面前。我心里是真的有些害怕了。人家都说,笑面虎最可怕。八贝勒就是这样一只整天笑颜如花的老虎,虽说漂亮是漂亮,可发起火来还是老虎的面目吧?
      “奴婢……奴婢不知道是八贝勒,所以才……哎……奴婢不是……我是……那个……其实……是……”
      正当我急得语无伦次的时候,八贝勒却牵起了我的手。
      我呆住了,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他冲我展开了一个温暖的笑容,声音温和地说:“行了,我都知道了。”说着,我就拉过我,一把将我抱上了马。
      我浑身不自在。可是当他坐在我身后时,那股温和流淌的气息却又让我平复下来。他勒住缰绳,轻轻在我耳边说:“行了,十四弟就是那个脾气。”
      我点了点头,有些委屈。八阿哥拍了拍我的脑袋,叹了一口气:“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的,不会伤了和气吧?”
      我闷不作声,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八贝勒的接近让我有些紧张,可是他的语气却又是那么的轻软温柔,让人根本无法抗拒。他叹了一口气,勒住缰绳,喊了声“驾”,马儿便奔跑了起来。
      初秋的草地是那么的迷人。我身后的八贝勒时不时地跟我说一两句话,似是想要哄我开心,语气跟哄小孩儿差不多。我这才慢慢开口:“八贝勒也把我当小朋友呢吧?”
      他没有直接回答,却朗笑着,欢快的气息弥散开来:“是么?我不觉得呀!我觉得咱们筱颜好像懂得很多,一点都不像个‘小朋友’呢!”
      我无奈,因为他还是在像哄一个孩子。其实我在他和四贝勒面前,本来就是小孩儿吧?我快要十四岁了,可是他们呢?不说也清楚,这么对我的态度,肯定是倚老卖老的成分大一些啦!
      “一会儿呀,咱们就可以赶上老九他们了!”八贝勒在我耳边轻声呢喃着,温柔得让我心里打颤。我绵绵地轻倚在他身上,点了点头。
      他似是愣了一下,随后又回复正常,轻轻地抚了抚我的额发,笑着对我说:“你要是害怕的话,就告诉我。”
      “我没有怕。我会骑马。”我缓缓地说着,闭上眼睛,感觉风在耳边摩擦,有着清香弥漫在鼻翼,让人心神爽朗。
      “这话让老十四听见了,可又要发火儿了!”八贝勒轻笑一声:“呐,你看,咱们就要追上他了!”
      他说的没错。很快地,我们便四马并骑。
      十四阿哥看见我在八贝勒的马上,显然没有惊奇。倒是他的脸色不怎么好,轻哼了一声就再没往我们这边儿看。我无奈地抿抿嘴,知道这是十四在耍脾气,也没有办法。我泻完了火儿,也该轮到他了。
      倒是十阿哥和九阿哥见我们追了上来,微微有些惊讶。也许是因为我微红的脸颊,也许是因为八贝勒轻若浮云的笑容,也许是因为他环住我的臂膀,总之,那眼神让我的脸越发灼热。
      筱颜!你害羞个什么劲儿呀?跟十四阿哥在一起时都毫不扭捏,怎么和八贝勒呆在一起就脸红个不停,这么没志气呢?我唯恐自己的心神不受自己的控制,狠狠地掐了一下掌心,疼得我眼泪都快出来了。
      “嗯,怎么了?”八贝勒见我肩膀颤了一下,关切地问。
      “啊……没有。”我回过头冲他淡淡地笑了一下,没有再说话。我想,自己还是和他保持距离得好。我毕竟也算是四贝勒这边儿的人,而且他也似有若无地向我提醒过这一点,我怎么又好和八贝勒他们……
      总之,恪尽本分,不要做任何出格的事。我定定地在心里说道。

      如果问我说,自己回到清朝之后最开心的事情是什么,那么我会说,是和那群飒爽男儿们的那次驰马。
      在碧绿广阔的草地上,我们谁都是心无芥蒂,豁达坦率的。也许,也只有心中有风的时候,我们才能真正的表达出心里的感受吧?
      和八贝勒同乘一骥时,我问了他一件事。虽说我知道他可能不太乐意回答,但是我明白,在我眼前的这一群人中,我也只能问他了。
      我,问了关于十三阿哥的事。也许我很傻,会对他说这件事,但是八贝勒却还是向我道明了其中的玄机。
      十三阿哥的母亲在生产完十五格格后就撒手人寰了。那个时候十三阿哥年纪还小,没了额娘的孩子最可怜,于是德妃娘娘便将十三阿哥带到自己的宫里抚养。
      可是,十三阿哥永远也忘不了,额娘去世那天,她惨败如纸的笑容,以及她曾经温暖如春的掌心逐渐冰冷。十三阿哥忘不了额娘给他唱的动听的蒙古长调,忘不了额娘温婉秀丽的笑容,忘不了额娘那充满了爱怜的眼睛……
      而现在,十三阿哥额娘的忌日快要到了。秋日的阳光如何绚烂,也照不开十三阿哥心中的那片阴霾。毕竟,这伤,在那儿,已经太深,太久了。
      看着八贝勒回望时深邃的眼神,我惨淡地冲他笑了笑,上了十三阿哥的马车。
      他正一个人坐在那里看着窗外的风景,侧脸被阳光勾勒成坚毅的影子,渐渐显出男人的轮廓。他见我上了来,并没有吃惊,只是淡淡地问:“还是嫌你的马车不舒服么?凑到我这里来。”
      我无话可回,于是点点头。他瞥了我一眼,缓缓开口:“噢,果然是个娇小姐。”
      “我不是。”我摇摇头,坐到他身边。他朝后挪了挪,对我说:“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你已经一个人静了太久了。”我叹气道。十三阿哥难得的忧伤让我越发觉得心疼,不是因为我喜欢上他了,而是因为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他再也见不到自己的额娘,而我也要随时接受再也见不到我妈的打击。他难受,我也难受,他痛苦,我也痛苦,我能哭,他却不能。
      “胤祥,不要再这样下去了。娘娘在天上看着你,她不会因为你的忧伤而感到喜悦的。”我轻轻地说。马车行了起来,胤祥缓缓地转过头看着我,唇角有些僵硬:“是谁告诉你的?老十四么?”
      “不。不是他。”我摇摇头,接着说道:“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确实如此,在为了额娘而心乱。”
      “不,你不要跟我提额娘。不要提……不要提……”胤祥突然抱住自己的脑袋弯下腰去。他的声音中夹杂着痛苦与无奈。
      我大着胆子伸出手将他揽在怀里,轻轻地拍着他的背:“不要这样,胤祥,坚强起来。”
      他抓住我的胳膊,我吃痛地张了张嘴,却没有做声,依旧柔柔地安抚着他,用软软的语气道:“娘娘是不会愿意看到你这副模样的,因为在娘娘心里,你永远都是那个英姿飒爽、气宇轩昂的祥儿。”
      “是……是么?”
      “安能不是?十三阿哥的笑容和秋日的阳光一样,娘娘在浩瀚的天空中定能寻到你那灿烂的一抹。”我笑着说。
      “呵……额娘,走了已经好几年了。”他的语气很淡很无力。
      “如此,你更不能再这样萎靡不振。”我缓缓地说着,替他理着有些凌乱的发辫。
      “额娘走的这些年,皇阿玛也会不悦一阵子……皇阿玛说,他还会记得我额娘给他唱的第一首歌——是一曲蒙古长调。额娘当时的声音就像是天籁一般,引得枝头的喜鹊跟着和鸣。那时,皇阿玛便被这样一个温存秀美的女子感动了……”十三阿哥在我怀里怆然地说着:“偶尔我还会梦见,一个云鬓花容的蒙古女子披着红盖头,款款地走进了有着高墙禁锢的紫禁城。那个时候,天地都为之欢庆。满眼的红,都是那藏也藏不住的幸福。那个女子,很快乐……”
      “胤祥……”我的心被他的话揪得很疼,却又仿佛是一根针,细得无从下手去把它拔下来。
      “然后,那个梦就突然碎了,碎得一粒不剩。”胤祥说到动情处,肩膀抽动了一下。我呆住了,却反应过来,他没有哭。再痛,他都不会哭,因为他是那个永远阳光无暇的十三阿哥。
      “梦里面,整个宫殿都是白色,白色,覆盖了整个世界。窗外还是秋日的绚烂,屋里已是缟素满眼。我寻不见额娘了,我再也找不见额娘温暖的怀抱,再也没有听到过那么动听的歌曲,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
      胤祥,我知道,我明白。你的伤痛,我能够知晓。
      如今,谁还能够记起曾经有一个多么美丽的女子,在蒙古草原上驰马奔腾,发丝飞扬,眼睛里满是阳光。如今,谁还能够记起曾经有一个多么贤惠的女人,在深宫里对着明月独自惆怅,替丈夫梳好辫子,等待天亮。如今,谁还能够记起曾经有一位多么慈爱的母亲,怀抱着年幼的儿子清吟歌曲,声音如同隽永的花,不断绽放出光华……
      只有你,只有你!只有这个女人的儿子还能够想起自己母亲年轻时的花容月貌,想起曾经的佳人如今已逝,只留下一丝惆怅回荡人间,久久不散,缠绕在还活着的人们心上……
      可是,她的儿子,现在却也不得不收起那丝怀恋,坚强地挺起胸膛,走向遥远的未来!他已不能再停留了,因为,只有往前走,才能追寻那一缕光芒,让它的余温在手指间流淌。
      “胤祥,有些事,是用来怀念的,有些人,是抓不住的,有些情,是永远不散的……你额娘永远都疼着你,额娘的爱会保护你一辈子。所以,你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孤单一人,你额娘和你一起活着。所以,你一定要开心,要快乐。不要去想什么‘子欲孝而亲不待’,它不是你的标准……”
      “筱颜……”
      “振作起来,你已经是个男子汉了。胤祥,坚强起来,你额娘会在天上为你祈福的。”我说着,用手摸了摸眼角的泪。说到情动处,我那思母的心也不断地颤抖。妈,琳筱会回去的,琳筱一定会回去的。
      渐渐地,他的呼吸安稳了些。我闭上眼睛,感觉到他的手渐渐覆上我的肩膀。耳边似乎有风的清吟,和胤祥那声“谢谢你,筱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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