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经年 ...

  •   第十九朵、经年
      此去经年,时光荏苒,衣巾簌簌,年华寂寂。
      宫中度日,度日如年,身边流景潺潺,花开花落,候鸟归去,竟不知岁月匆匆,至此三年。
      俯仰之间,康熙四十六年已经轰然到来。
      而如今,筱颜已然十七岁了,而我,算了算,真实年龄也已经二十六岁了。在宫中的四年,年华变迁,身边那么多事,一件件,萦绕在心头,仿佛有了岁月的积淀。
      自从三年前十四大婚后,宫里再未有过什么过分热闹的事情。后面的阿哥年岁仍幼,尚未到大婚之龄。而皇上倒是一直都不肯闲着,今儿巡查明儿出游,后天还避个暑啥的,还整得特别洋,跟度假似的。我虽不明了,却猜到了,皇上早就察觉到阿哥们的小动作。把你们带出去玩两天,分开一下停止一下你们不老实的小动作,然后再单独观察观察,看看还有什么不轨的企图没有。
      当然,各位阿哥自从分府之后喜事不断,康熙老爷子年年抱孙子,自然也乐呵得不行,窝里斗的险恶事实就很幸运地从老爷子眼皮底下忽略掉了一部分,也让他老人家在京城里的日子稍微能“和乐融融”一点儿。
      具体情况,还需要具体说明。
      十三那府这些年添丁不断。侧福晋瓜尔佳氏给他诞下长子弘昌,几个侧福晋好生侍候着,倒也真让他过足了当阿玛的瘾。这不,就是今年三月间,静容姐姐又给他添了个二女儿,让他着实乐呵一番。不过他当真风流倜傥,三年间娶了好几房侧室。现如今十三贝子府中据说热闹温馨,几房福晋相处的勉强算是融洽,连孩子的哭闹声也别有一番风情,让我们的拼命十三郎摇身一变成了顾家好男人。
      十三阿哥府红火我也就认了!却没想到十四阿哥比十三阿哥还能干!真是没有想到,那样一个孩子啊……说句实话,我对他当阿玛真没有信心!其实他早在四十二年时就有了一个儿子——弘春!是他的侧福晋叔叔觉罗氏给生养的,而他却从未过问,就连德妃娘娘对这个男娃娃也是异常的不上心!我郁闷,那是个儿子啊!长子啊!难道不该是众星捧月的对象么?
      不过四十四年起,他的阿玛运一直没断过。四十四年正月,伊尔根觉罗氏给他生了个女儿,据说叫什么沅伊,名字倒还不错,只可惜阿玛幼稚了那么点儿。接下来就是夜眠姐姐啊,一举得男,给十四胜了个大胖小子,叫弘明,可爱得不得了,一度和弘时一起成为我们长春宫的Super Star。然后呢,十月中舒舒觉罗氏又给他生了个女儿,叫若伊,更是可爱得不得了!接下来,咳咳!是康熙四十五年,叔叔觉罗氏和伊尔根觉罗氏先后为十四生下了两个女儿,淳伊和柔伊。而且吧,据说那个叔叔觉罗氏又快生了……这位姐姐真的是好能力啊,令我这个现代人也不得不佩服!
      当然,这其中还需要来段小插曲,大约是四十五年十月的事情。
      有一次几位阿哥坐一块儿谈论小宝宝的问题,要知道男人嘛,说也奇怪,有了孩子之后要真谈到了这个话题,也能热火朝天得跟女人们一块儿聊帅哥似的,顺便夸一下谁谁家的小谁谁长的特别像谁谁。我当时就白了眼儿:要是不像你也敢拿出来说啊?简直是废话!
      十三为这个没有好好笑话十四,开了句玩笑话,道:“你府里那些个福晋敢情上辈子都是男儿身,怎生这辈子这么喜欢女孩儿?”
      我登时无言,觉得生男生女岂是父母能决定的?居然这样说,还真是败给他了。
      十四一时窘迫,道:“我好赖有个儿子,不像有些人生了一串串,全是丫头!”
      登时九阿哥的脸那叫一个绿啊!十四这才发现自己触到了他亲爱的九哥的眉头,强装了个笑,又结结巴巴道:“你看看……我……我想生……生一串……串女儿……还……还生不出来呢……呵呵……呵呵……是吧九哥?”
      事实是这样的——直到康熙四十五年十一月,九阿哥的一个侧福晋才给他生下了长子——弘政(我当时第一个反应是“咋不叫‘弘政治’呢?到时候还能再生个‘弘历史’!”后来才发现“弘历史”咱乾隆爷已于未来的康熙五十年注册了)。他才算是真有了儿子!谁都知道,他前五个孩子几乎是一年一个,全是水灵灵的丫头!
      四贝勒府中虽然子息单薄,却最终是有个弘时来撑场面。这是四贝勒唯一的儿子,李氏自是娇纵。姐姐碍着场面倒未说什么,权当是做个脸面白给了她。倒是年氏虽然得宠,也生下了孩子,却都偏偏活不长。短则数日,长也不过几个月便夭折,好生让年氏痛彻心扉,我也看着觉得可怜。
      再来就是八贝勒府……如此多年,除了八福晋曾给八贝勒生下个短命的女儿,不过数月就夭折了,再无任何添丁的消息。倒是前些日子,据说贝勒府上的侍妾张氏有了孕。康熙老爷子一听,乐得跟什么似的,急忙把张氏封成了侧福晋,叫人好生侍候着。
      想到这里……我闭上眼睛,感到心中一痛。
      你看,即便是说爱我的男人,也没有停止和别的女人亲近,孩子一个个的都有了,我能怎么做呢……
      这个时代,三妻四妾对于皇子来说,实在是再平常不过了。倒是像八贝勒这样妻妾零星的,反倒成了别人讥讽的对象。这些年,康熙老爷子没有少给八福晋脸色。可八福晋那性子,当真扭不过来。安亲王的外孙女,身上有一半爱新觉罗的血,康熙老爷子再不乐意,也不忍心。
      而我……怎么说呢?八贝勒这三年来一直忙于建立自己的势力,在外面奔波,给老爷子办事,进后宫的次数大大减少了。我们不常相见,可是每每他从外地回来,总会托人给我稍上一两件可人的小玩意。至少,我还可以感觉到他的心,还在我这里。
      那一日我记得很清楚,就是前些日子听说他府里的张氏有了身孕后,我一直觉得很郁闷,无论如何也开心不起来。其他人我都可以不在乎,但是胤禩……他和八福晋之间有没有夫妻之实我从未过问,也不想知道,但是张氏的事情却向我证实着,他有其他的女人,而且……不是不喜欢。
      天雨,淅淅沥沥落满了整个北京城。而他,穿着一袭白褂子风尘仆仆地赶来。他刚从外地回来,已然两个多月没有音讯,办完事才一回来就听说府上的女眷有了身孕。
      我正在给德妃娘娘将十三爷前些天告诉我的趣事,德妃娘娘还说我是皮笑肉不笑,看得她怪别扭。我只是勉强勾了勾嘴角,道:“这些天连阴雨,两个日头都看不见,丫头我只是有些难过。”
      心情正是惆怅,却听说八贝勒和十四来请安。我心里一颤,揪住了袖间的帕子,手止不住地抖。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然害怕看见他。隔了万水千山,想着念着,日日夜夜也盼着他来看我,事到临头,竟然怕了。
      只是我不敢将自己的反应表现出来,面儿上故作镇定,仍旧噙着笑给德妃娘娘讲趣事,直到他们进来,我垂着眼帘给两位爷请了个安,便又走到德妃娘娘身边侍候。
      我不敢看他,低垂着眼帘,看着自己的花盆鞋尖。有些事情不能挑明,不然,我怕我会一发不可收拾。来到这个世界我就认命了,我注定会和一群女人分享一个男人,但是我却不知道,我的男人并不是不愿意。
      “儿臣给额娘请安。”十四的声音还是那么清越。
      “胤禩给德妃娘娘请安。”而他,声音轻淡,温柔,带着点儿急迫,尾音有些颤抖。
      你急什么?你怎么不回府看看你那准备要册封的侧福晋?你还来这里做什么?你多幸福啊,孩子都有了,还来看我做什么?耀武扬威么?有孩子了不起啊?你不是想要孩子么,怎么不娶我?娶了我你要我生多少我都可以!我在心里呐喊着,却终究化作了一潭死水,默默伫立在那里。
      待到和德妃娘娘汇报完情况,闲话完家常,两位阿哥便出了暖阁。德妃娘娘转头向我,道:“怎么了?平日里见你和他们挺熟快,怎生突然别扭了起来?”
      我做茫然状,道:“怎么了?娘娘,奴婢做错什么了吗?”
      德妃娘娘见我蓄意掩饰,无奈地摇了摇头,道:“若是嫌他们没给你带回什么新奇小玩意儿,大可去问,何必在我这里憋屈着?去吧!”说罢指了指门口。
      我抿了抿嘴,思忖了片刻,道:“奴婢告退。”
      我迈着官步走出了暖阁,然后撒丫子朝着胤禩离去的方向赶,却不想一直追到了宫门口,却只见十四的背影看起来格外孤单。
      我想哭,但是忍了下来。看来,我还是晚了。
      步伐突然有些沉重,远不及刚刚奔过来时觉得轻快。我突然有些头晕,摇摇晃晃进了跨院,却不想身后突然一紧,腰间环上衣双手臂,温暖而有力。
      他在我耳畔,轻轻呢喃。声音就像是柔风吹进我心里,却那么疼,那么冷。
      “对不起。”他没有再解释,只是轻轻道出这三个字。我闭上眼睛,却没有哭,只是任由着他这样抱住我。
      “你……该回府了。福晋们,都还在等着。”我轻轻说着,却仿佛被抽干了力气,语气轻得吓人,就好像梦呓,飘渺不定。
      “对不起……”他只是说着,将整颗头颅靠在我肩上。
      “你走啊!”我突然转过身子,一把推开他,朝着自己的房间奔去。
      “我不!”他大吼一声。这是我第一次听他大喊,那么的愤怒。我愣了一下,随即被他揪住,扯进怀里,“我知道我怎么解释都没有事实有力。我承认,我做了。”
      我一拳打在他胸口上,他闷哼一声,我不心疼,真的,一点儿也不,可是眼眶酸得几乎睁不开。
      “那我呢?我怎么办?赛宁我不在乎,那是你遇到我之前就娶的,可是……”可是这个张氏,据说是才收到你房里的丫鬟。
      “我知道,我知道你恨我,你再也不愿意看见我。但是,请你原谅我。我已经二十六岁了,不能再没有孩子。”
      我揪紧了他的衣襟,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算了……你是对的。我是错的,我错了。”说罢,我无力地推开了他。不知怎么的,我忽然觉得这个世界一下子变成了黑白色,黯淡无力,晃呀晃呀,怎么也走不稳。
      “筱颜!”他一把扶住摇摇晃晃的我,“你看着我。”说罢他将我转过身子,扭住我的下巴,将我牢牢固定住,然后直直地看着我。
      黑眸静若水,澄澈如天湖。那多情的眸子晃了晃,盈着忧伤,惆怅。不知为何,我突然觉得他离我是那样的遥远,远得就像是我是渤海上一颗小小的岛,而他则是那昆仑山上的傲雪,冰冷,桀骜。是啊……从未想过,他会如此的有距离感,仿佛是翻越千山万水,也无法到达的彼岸,横亘在眼前,让泪凝固。
      突然,我感到一阵冰凉滑过脸颊,只见一支血红色的簪子别在了我的发间。
      “筱颜,请相信我。”他没有解释,亦没有掩饰,只是很认真地说着。不知为何,我突然觉得心里一凉,有什么东西缓缓流淌而过。
      血红的玳瑁簪子,透过阳光,几乎可以看见丝丝血凝。
      “足下蹑丝缕,头上玳瑁光。”他爱怜地说着,抚上了我的脸颊。
      我下意识躲了一下,他动作一滞。
      曾经形容刘兰芝的风华绝代,而今天,他却在说我。我知道他是赞美我,然而我却想到了刘兰芝的命运,恐惧地退缩。
      心里面已经有什么东西渐渐凉了,以不可预知的速度,开始露出现实原本的形状。
      开心事,揪心事都有,却还有要检讨的事情。
      我一直都以为德妃娘娘不关心自己女儿来着,我一直都是这么以为的。可是,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后来我才从月茹口中得知,德妃娘娘先后有三个女儿,活得最长的女儿要数和硕温宪公主,嫁给了佟氏舜安颜,却未想康熙四十一年,20岁的她便英年早逝。为此,德妃娘娘好久都未缓过劲儿来。而前两个公主,则都是幼年夭折,甚是不幸。
      怪不得,德妃娘娘从不提女儿,提到了,也都是轻描淡写。这哪里是不愿意提,而是不敢提。害怕一提,就生生陷到伤痛的回忆中,抑郁不已。
      而我从前的远嫁论,却生生砸在了十三的妹妹身上。当然,其中有一个是我姐姐呵……
      具体情况很复杂,就是在十四大婚那天晚上,我才遇见的那个姐姐。
      她那个时候啊很是漂亮的,而且很能喝酒的,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以迟到的皇姐的姿态和十四拼酒,而且还划拳,十四输了就叫她一声“嫀哲姐姐”,叫得她那是一个开心啊!
      后来她见我一个小丫头傻乎乎站着有些孤单,就叫我陪她出去走走。这一走也就算了,谁知道我俩聊一聊的,竟还聊出了滋味!
      我本来闲来无聊,就唱起了歌,结果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一个尖叫吓得回过了神。
      “你唱的什么曲子,这么好听!”她眼睛很大,很像十三。
      “啊……”我一愣,旋即道:“菊花台。”
      她撇了撇嘴,道:“那是什么玩意儿?我怎么没听过?有这出戏么?”
      “这不是戏,只是首歌而已。”我向她解释。
      她想了想,突然很Man地拍了拍我的肩膀,道:“就说嘛,戏曲里哪有这么好听的,是吧?我特别讨厌听戏,谁知道德娘娘却喜欢,每次陪她听戏我都要无聊得想去自尽!哎呀,遇见知己啦!”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愣愣点了点头。从此,我便担任起了她的音乐老师,天天教她唱流行歌曲。不教则已,一教就引得各位蝴蝶蜜蜂的全飞了来。嫀哲还有个妹妹,叫悠文,这个是我妹妹啦,比我小一点点,稍微可以安静一些。但以正常人的标准衡量,却还是个粗豪性子,很好相处。我天天在长春宫里开小班,教一群公主阿哥的唱歌,着实热闹了一番。
      有一日我嫌几位阿哥闹腾,且除了十三,其他人还真没有什么音乐细胞,便向嫀哲和悠文抱怨了起来。谁成想我前脚刚说完,后脚她们就冲着自己的兄弟们说:“哥哥弟弟们,该回家回家,该生娃生娃去!少在这里惹得我们女孩子家不清净。”
      这句话是以各位阿哥年年添丁为基础的。当时十四就很不给面子来了一句:“呵,这仨我看没一个是什么‘女孩子家’!”还故意把一个“家”字拖得老长,嗲得要命。
      结果嫀哲抄起一支毛笔佯装要戳过去,吓得十四一溜烟第一个出了房门。而我和悠文,则扮演了笑得蹲在地上的角色。
      而胤禩则是笑了笑,在十三阿哥等一干外人出去之后牵起蹲在地上的我,冲嫀哲一笑,道:“哲妹妹,文妹妹,向你们借个人。”
      悠文别过脸去忍住笑,而嫀哲一脸的“好啊你这个小妮子连我八哥都弄到手了”的表情,道:“好了好了,我不做电灯泡了。”忘了说,这个词是她跟我学的。
      我当时对“电灯泡”的解释就是——如果你阿玛和你额娘正在或者准备亲热,而你还在旁边杵着,那么你就是电灯泡。她倒是学得快,却把胤禩迷茫了一小下。
      我歉意一笑,拉着胤禩的手就走到了偏厅。
      接下来的事情,没有了嫀哲和悠文当电阻分压,自然热效率很高,一秒钟后保准我从脸红到脖子根,连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直到有一天,嫀哲哭着跑到了我这里,然后倒在我那不怎么舒服的床上哭了大半个时辰,终于肯和我说了一句话——
      “皇阿玛要把我嫁给博尔济吉特氏的蒙古翁牛特部杜凌郡王仓津。”说完就一拳砸在我的床板上。
      我有些郁闷,却不能安慰她。这嫁是一定要嫁的,我拦也拦不住。我不是什么万能的主,改变不了康熙这个“近万能的主”的决定。于是我只能说:“你看看十格格,也不是要嫁给那个什么蒙古博尔济吉持氏喀尔喀台吉策凌,你们怕是要一块儿走了,也不孤单。”
      嫀哲当时就甩给我一个“白眼儿狼”的鄙视眼神。
      “我也没办法安慰你不是?再安慰你不是还是要嫁?我总不能替你嫁吧?”我无奈地说。
      嫀哲差点儿背过气去,指着我的鼻子道:“好啊,我怎么有你这么个铁石心肠的妹妹?”
      “算了,别生气了。你想想,满人嫁给蒙古人又不是稀奇事。你不愿意,那当年孝庄太后一个蒙古人嫁给咱们满人就愿意了?还不是嫁过来了,也没受委屈。没了孝庄太后哪来的你们不是?所以想开点儿,都是相对的嘛……”我振振有词。
      “敢情要嫁人的不是你。”嫀哲抹了抹眼泪,恶狠狠地说。
      “你说对了,还就不是我。”我才不怕她,轻松回道。
      她对我无言,最后只得道:“你就不怕我一去不返?”
      “说什么丧气话?你是一定会回来的。”我把她从我床上拉了起来,铺了铺床单,道:“啊对了,这么大的事儿,你哥哥知道么?”
      谁成想,好久,这个大喇喇的嫀哲都没有说话。我背对着她,铺展好了床单,这才回过头去,发现她那眼泪有簌簌落了下来。只是这一次,似乎更加悲伤,那种绝望直直从眼睛里溢了出来。
      “怎么了?”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嫀哲无奈地擦了擦眼泪,道:“就是他,请的旨。”
      我一愣,直直坐到了我刚才才铺好的床上,顿时觉得无力。
      康熙四十三年,蒙古的使节到来,带来了和亲的意愿。而经过了索额图一案,太子党实力大减。就在这时,有和亲的机会,那么他们那群男人怎么会放过这样一个可以邀功的机会?于是乎,有了嫀哲的安排——命运的安排。太子没有姐妹,四阿哥的姐妹早都去见了仙人,剩只剩下了十三的两个妹妹。
      看来这朝堂上的争斗果然还是会涉及后宫,而且是那样深,那样无情。
      嫀哲绝望的眼神让我一度不能入眠,而此时的十三正和四贝勒整日奔波,也见不着人影。自从敏妃过世,德妃娘娘便一直照顾着嫀哲、悠文两姐妹,德妃娘娘一听和亲的消息,眼泪也没忍住,簌簌就落了下来。一屋子女人哭哭啼啼,可拿事儿的却还是那个坐在金銮殿上的男人啊……
      宿命就是这么无奈。
      四十四年,嫀哲数着自己在紫禁城的日子,脸上越发没了笑容。听说十三回来了,可他却不敢来见妹妹一面。我当时生气得很,恨不得像当初嫀哲那样,拿着毛笔戳死他。可是我没法儿,我找不来他,也挽回不了和亲的旨意。
      四十五年,康熙封嫀哲为和硕温恪公主。
      八月,和亲队伍开进蒙古,连带着十格格的送亲队伍——也就是那个和硕纯悫公主。
      送别那日,人山人海,在前朝康熙送别后,后宫几乎全员出动,一直作为隐形人的皇太后也第一次亮相。她是蒙古人,而且是博尔济吉特氏。两个丫头嫁的又恰巧都是博尔济吉特氏。她卸下手腕上两枚玉镯,分别套在两个孙女儿的腕子上,好生祝福了一番,眼神却不知怎么的亮不起来。
      我是个女官,只得跟在德妃娘娘身边,远远看着。嫀哲和十格格两人都是盛装,惊艳了众人。宫里的公主们也都出来送行。我这才发现,其实康熙的女儿虽说没有儿子多,却也不少。这么华丽的景象,却生生透出苍凉。
      直到那时,十三才出现在了妹妹面前。远远瞧着,我就知道,嫀哲的眼泪是再也没有忍住,扑到了十三怀里啜泣。而十三,则很冷静、理智地揪开了自己的妹妹,向后退了一步,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嫀哲的脸一下子白了。
      我心里一颤,忽然觉得胤祥好陌生。
      而哭得最伤心的,要数悠文。没了嫀哲这个亲姐姐,她在这宫里也少了个伴。只见她一把拽过嫀哲的手,似乎说着什么,却被皇太后拉着,硬是拖拽了回来。
      而十格格那一边,几乎上演着同级别的景象。
      待到两位公主都上了辇,这大队才浩浩荡荡从紫禁城出发,一直向北,向北……直到消失在一片光亮中。
      也就在那一瞬间,当送亲的队伍消失在我们眼前时,十三不知道是怎么了,不顾一切地打倒了一个骑兵侍卫,狠狠一鞭子下去便朝着送亲的队伍追去。
      我心下一动,悄悄溜出了人群。我知道我的脚程没有马的脚程快,但我还是很拼命地追了上去。虽然花盆底很麻烦,而且铬得我脚疼,但是我都认了!
      十三感觉到后面有人追,便停了下来。我直冲过去,抓住他伸出的手,被他捞了一下,便上了马。
      我们俩一直追到送亲队伍的最前端。我本想叫嫀哲的名字,却不想被十三阻止。十三只是默默跟着送亲的队伍,跟在嫀哲的辇旁。
      我们跟了许久,而十三一直都没有说话。直到快出了北京城,我感觉到十三的胸口似乎有一丝热。
      “哥对不起你……”十三喉头哽咽着,声音如若游丝。
      该死!这句话嫀哲哪里听得见?胤祥,你平时和我斗嘴和十四抬杠的劲儿都到哪里去了?
      可是他似乎就是要嫀哲听不见,我刚想大喊,就被他捂住嘴。
      他立刻调转了马头,回程。他捂了我好久,我几乎不能呼吸。我晃动着身体,而十三则是第一次很不懂得怜香惜玉地牢牢固定住我,然后才缓缓松开了手。
      “你干什么?”我怒道,声音中却带着哭腔。
      “对不起,筱颜,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想让嫀哲觉得,这北京没什么好留恋的,我这哥哥,对不起他。”十三的声音几乎是在哽咽。我回过头去,才发现他已经红了眼眶。
      “为什么?那样她会更难受!”
      “至少,她不会舍不得。”十三说着,声音暗淡了下去。
      这一刻我才抹了抹没滴下来的眼泪,有些晕眩。
      记忆就定格在四十五年的八月。而来到清朝后最哥们儿的女朋友嫀哲,也就这样消失在我的生活中,一去好远,似乎再也不会回来。

      德妃娘娘原先并不是十分受宠的。这从我见康熙的面不多就可以看出。然而不知为何,这些年娘娘渐渐复宠。康熙是念旧之人,德妃娘娘如今已不再年轻,却依然隆宠不断。我想,这除了情,怕还有四贝勒和十四爷的关系。
      然而每每看见德妃娘娘那冷然的眼神时,我又觉得这其中藏着太多的秘密,我一时难以挖掘。
      前些时日,听说惠妃娘娘病倒了。
      她是大阿哥的额娘,在后宫虽然位分不高,却也是一员老人,旁人不可小觑。
      德妃娘娘便带着我去瞧了惠妃,恰巧碰上同去的和妃和良妃。看见这两个女人站在一起,我愣了一下,却不想德妃娘娘原本放在我手背上的手猛地一颤。我抬起头,却看见她刻意收回的目光。
      看来她也发现了,不是么?我暗自想着,见过了几位娘娘,跟着进了去。
      还未走到惠妃歇息的地方,便听见几个宫女在议论,仿佛是说着什么忌日的问题。德妃娘娘听着,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而后面的良妃和和妃,也不知是为何,走的很慢。
      这些年,良妃一直不受宠,而和妃倒是因着年轻,宠冠六宫。她们俩之间没有什么过劫,自然也没有什么冲突。
      一进去,只见惠妃娘娘苍白着一张脸躺在床上。侍女见是我们来了,连忙扶了娘娘起来,在她后面垫了个软垫。
      惠妃长相美丽,透着明艳,却因病情不免显得惨淡。想来她年轻时也是艳冠后宫的。能在赫舍里皇后之前得了阿哥,自然非等闲之辈。只可惜,如今的佳人已然风光不再,病榻上苦苦纠结着,让人心痛。
      “惠姐姐。”德妃娘娘走了过去,扶住惠妃。
      宫女上去送了个凳子,德妃娘娘便落了座。和妃和良妃也先后落座。
      而我站在一旁冷眼瞧着,觉得这宫里气息难辨,很是复杂。恰好宜妃未到,否则这一室更难得清净。
      “德妹妹,良妹妹……哟,还有和妹妹,你们怎么都一起过来了?”惠妃的声音有些虚,听起来就很无力。
      德妃皱了皱眉,道:“姐姐的病还没好么?”
      惠妃叹了一口气,道:“哪里是件容易事啊……我这身子我清楚,再熬不了许久了。”
      此话一出,良妃和和妃也是凑到病榻边关切起来。
      说也奇怪,这一宫女人活这么一辈子,无非是为了皇上的宠爱,儿女的前程。她们现在这番嘘寒问暖,着实让人匪夷所思起来。我向来是对后宫不报好感的,也不认为这里有什么真情。
      “姐姐宽心,大公子走了也十几年了。”德妃突然道。我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德妃。她没有觉察到我惊诧的目光,只是接着说:“容若公子地下若有知,也定不会让姐姐如此伤心。”
      原来!原来!原来我认定了那么多年的事情,居然是这番结果!
      我好生愚笨!
      那纳兰容若是明珠的公子。他们一家并位于汉人结缘,哪里来的什么表亲卫氏?纳兰容若若是有表妹,也只能是纳喇家的小姐,如今的惠妃啊!
      我怎么那么笨?亏我还以为良妃一家是因为鳌拜之事被罚没至辛者库,亏我还以为她是容若公子的表妹!亏我还以为康熙是为了她才宠幸与她模样相似的和妃!
      看来这一切,都是错的!都是我凭空的想象!
      看来有时,心里执信了那么多年的事情,也是错的。
      良妃……和妃……她们的容貌在我的记忆中重叠,我苦苦找寻,却没有答案。为何,为何?难道天子就是天子,连心思也不许凡人捉摸吗?
      假若昔年康熙念了半生的女人不是良妃,那么又是谁?这后宫那么多的女人,能走进康熙的心的,又有几个?
      皇上年岁日渐大了,也不会再去真心爱惜谁。到了和妃入宫的时候,皇上再宠爱谁,也不会真的爱谁了。
      那么昔年,到底是谁呢?
      仿佛有着谜一般的业障,那个答案进在眼前,却又难以拨开迷雾,找到真相。
      惠妃的额头上蒙着一层冷汗,道:“表哥……哎,这么多年了,你都去了这么多年了……如今,还有谁能记得你?”
      德妃一时无语。
      此时,和妃突然道:“惠姐姐,莫要过于伤心。昔年我们在满洲,那些格格们都还记得大公子的诗词呢!都说,大公子的诗词天下无双,有两宋遗风,也有后主的风骨,当真是佳作。”
      惠妃点了点头,眼神却越发苍凉。
      “是啊,惠姐姐。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良妃喃喃道。
      惠妃眼神一怔,惊问道:“良妹妹也知道表哥的诗词么?”
      良妃苦涩一笑,道:“早年间我在御前侍候,曾和大公子有几面之缘。皇上素喜爱大公子的文采,我便濡染过几眼,倒也记得。”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德妃接了下句,默默念着,眼神却渐渐暗淡。她掏出袖间的帕子,替惠妃擦了擦额间的冷汗,眼神脉脉,似乎在思索着别的事情,却又仿佛不是。
      德妃娘娘很少用袖间的帕子,即便是我这样的近侍也只仅仅见过几次她这块帕子。帕子是素淡的浅蓝色,是江南织造的进贡,也分不出是哪年的料子了。只见那方帕子上绣着个满文,比划繁复,好似纠结在一起线条。我不认识,只觉得眼熟,这么多年来也未曾细想过,只当是满人习俗罢了。
      惠妃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
      “此去经年,落花匆匆,人影匆匆,若说留不住的,除了故人,便是年华了……”惠妃轻轻说着,却如一把匕首,直直刺进其他三个妃子的心上。
      德妃微微皱了皱眉,睫毛颤了颤。良妃小心翼翼地将眼神探了去,最终落在那方正在惠妃额头上擦拭的帕子上。惠妃这才注意到,却没有看过去,不知怎么的,说了一句:“璎瑶,宽心才好。”
      我一愣,起先没有察觉出什么,却突然发现,惠妃口中的“璎瑶”莫非就是知道方才我还不知道的德妃娘娘的闺名?
      正当一屋子人在感伤似水流年之时,只听外面报信的太监一声亮嗓子——
      “八贝勒到!”

      几天后的晚上,德妃娘娘便被皇上掀了牌子。我呆在自己的房内,准备睡觉。月茹还是一如既往的待我很好,这些年我们之间也有了姐妹情谊。
      “姐姐可认识满文?”我问道。
      月茹先是一愣,随即回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摇了摇头,道:“这些年在宫里说汉文,写汉文,我怕是将满语忘得差不多了。”其实自从穿越来到清朝,我就知道,不会满语一直都会是我的弱点。要知道乌拉那拉家的格格不会满语是不可能的,我只能编出如此的说辞来。
      “那我不跟你一样?”月茹笑了笑,道:“不过大约是认得的。”
      “真的?”我道:“那你可认得这个字?”说着,我在月茹的手心比划着。
      月茹看我迟疑着写写划划,终于耐不住性子,道:“你这么乱划着,我怎生能知道是个什么字?”
      “哎呀,姐姐你欺负我。”我嗔道。
      “好了好了,你再写一次便是了。我认识便是认识,不认识也没有法子。”月茹无奈道。
      于是我又在她手心划了一边。月茹看着点了点头,又在我手心划了划,道:“可是这个字?”
      我道:“是啊。”
      “你在哪里见到如此的字了,这么突然地问我?”月茹问道。
      “也没有,只是偶尔瞥见的,好奇。我一时想不起来是什么字,堵在心里好生难受了几天,这才想到问你的。”我说着,心里直打鼓。若是弄清了这个字的意义,只怕缠绕在心里多年的结便可打开了。
      “哎呀,怎么办?我一时也想不起来了,如何是好?”月茹皱着眉道:“筱颜,若是我哪里想起来了,便直接告诉你如何?”
      我有些泄气,却还是谢了月茹。
      “睡觉吧。”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