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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蒲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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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朵、蒲苇
闭上眼,我极力安抚自己的内心,却仍旧无法入眠。自从随德妃娘娘看望过惠妃,我再也不能安然入睡。枕边的玳瑁簪子闪着血色光辉,我看着越发恐惧,颤抖着双手抚上冰凉的触感,几欲将它掷于地,偏又用另一只手钳制住握簪的手,掐着揪着,一时矛盾万分。
在惠妃娘娘那里目睹的一切,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唯独胤禩的眼神却模糊了。也不知道他当时是什么反应,只听见他略微迟疑的语气,却又在最后温顺地接受了。我不知道病榻上他的养母于他是何等的地位,只记得当时良妃恳切的眼神,只盼着自己的儿子不要拂了惠妃的意。
纳妾,偏偏又是纳妾!一个张之碧之女还不够,这次又来了一个毛二格的女儿。我不知道这毛二格是何许人也,却知道,这毛氏是惠妃宫里的宫女,长相温顺且秀丽,有着流水之姿。初次到这里来时,我便认定了她定然非同一般。果然,这个女人心机之深厚让人佩服。
“胤禩,前日里听说你府上的张氏有了身子,怕是不能服侍你。”惠妃娘娘坐拥妃子地位多年,说话自有自己的套路。头一句算是问候,末了又补了一句:“这些日子只怕不舒坦吧?成日在外,回到家也没几个个人能照应着。”略去了八福晋的尴尬,语气甚至真诚到无可推脱。
“谢额娘好意。只是儿臣这些日子在外面呆的时间多,也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更何况赛宁的脾性您也晓得,何必再……”他留了半句话,只求惠妃能全了他的意愿。
“赛宁那丫头我会不知晓?既然张氏有了身子,她便是默认了。你现在若再娶,她也不会有二话。胤禩,你老大不小,兄弟们都是儿女满堂了,你却子息单薄,你皇阿玛也甚是担心。”惠妃四两拨千斤,却偏抬出了皇上。
短短两句话,已然搏得胤禩再无转还的余地。我心下一冷,觉得这惠妃即便卧榻,也深不可测。蓦然想起方才她的那句“璎瑶,宽心才好”,莫名一身冷汗。为了回避,和妃已然退下,良妃看着儿子为难的表情,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这惠妃出身高贵,岂是她能抵挡得住的?她平就素淡,不甚管这些事情。连儿子都不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她便没有理由与惠妃争抢。可是必究儿是娘的心头肉,看着儿子紧锁眉头却不敢顶撞的憋屈模样,良妃当真痛到骨髓中去了。
“皇阿玛亦教导儿臣不能沉溺女色,儿臣看,这事情暂且搁一搁也无妨。”胤禩语气轻快,却微微透出些顶撞的意味。
良妃猛然睁大眼睛,惊诧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眼神中恳切之情溢于言表。我知道她的意思,也只是冷眼瞧着。我发丝间玳瑁簪子尚在,我不求它能真的代表什么承诺,却想看看胤禩是否真的有力量,去主宰自己。
“孩儿啊,你觉得额娘还有搁一搁的时间么?莫不是,额娘不是你的亲娘,你便不想再听了?”惠妃突然忧伤地说,语气刹那间无奈万分。
良妃低下头,不再说话,也不再向胤禩使眼色。
室间一派寂静。
德妃一直没有插话,此时却微微怔住。她下意识握紧了帕子,嘴角有些抽搐。看着德妃的样子,我却觉得她不是因为胤禩的拂逆,而是因为惠妃的咄咄逼人。我竟然有一刻认为,她同情的,是良妃。
“额娘息怒。”我料定胤禩出口必然是这句话,果然,他瞬间平息一切不情愿,道:“若是额娘愿意,儿臣也无妨。”
“好禩儿,不愧是我亲手养大的。那便挑个日子,让毛氏出宫入你府吧。”惠妃得意地笑着,看着一旁的良妃,眼神中竟有报复的快感。
德妃不知为何,缄默不语,却又微微颤抖。我扶住她的手,竟然出了汗。小心瞥了一眼她的神情,竟然微微带了怔忡。惠妃有意无意看了看她,她不在意,也不收回神色,只是眸中一抹冰冷浮了上来,嘴角渐渐噙上一抹笑。
我心下暗念:这女人当真好狠,竟能逼良妃至如此地步。纵是温良贤惠又如何?这般性情,怕也只能任人宰割。
末了,良妃只能一句话了结:“胤禩,还不快向惠额娘谢恩!”
胤禩遵命,叩谢了恩典,起身,然后小叙片刻,和良妃一同离去。留下德妃,直到现在才开口:“姐姐注意身体。”
惠妃淡淡一笑,道:“妹妹的神色,怕是又念起了故人。”语气虽然清淡,但隐隐有着逼人之势。她仿佛在说着,不要以为我只会感春悲秋、年华落尽,斗不过我的人仍旧斗不过,就像回不来的人,永远回不来。
“是啊……承乾宫的风雨早就停歇了,却偏偏如今在姐姐这里看见了影子。”德妃字字句句,咬得很实,骨子里却仿佛有恨。
惠妃不挑明,道:“是啊,岁月空瘦,我要担心自己的身子。我可没有妹妹的好福气,有四贝勒那番孝顺的儿子。记得四十二年,你我皆未随皇上出京,听说是你病了。”
德妃忽然一颤,却生生忍住。
“皇上只怕悔死了……大事未平,又出了索额图。不知道王爷……”惠妃没有说尽,“王爷”二字我却生生听见,而且万分清晰。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我不明白,当然不明白,潜意识里我也不想明白。
“惠姐姐,今日不早了,妹妹告退。”德妃不再久留,起身离去。
我也尾随了离开。许是心事重重,我稍微慢了些,待到走出去,只听见惠妃清浅的声音:“他地下有知,定不会安心。”
我没再细想,只当她是恨不择言,遂抛之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