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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独梦 ...

  •   [1]

      笼中之鸟是什么样的感觉,小汐寻是不知道的。正因为在笼中,所以才不知道自己是被禁锢的才不会悲伤寂寞或是向往外面的世界。每日的生活就是学习还有和其他孩子社交,其实也就是玩耍。自从她记事起就被困在中央学园或神殿里学习魔法、知识、生活技能以及礼仪等等,几乎从未踏出过学园一步。
      那个时候,学园便是小汐寻的整个世界,是被隔离世界的纯净之地。在学园里的生活的确是汐寻最平淡幸福的日子。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经常会来看自己,于是小汐寻便可以炫耀一下新学的东西,赢得鼓励。周末的时候她就会被接到神殿里住着,被教导辅佐母亲大人,继而进修作为巫女的课程,为的也就是保障国家结界的稳固。大自己十岁的哥哥一开始还能在学园里见见,毕业后则不能每天相见了,但通常所有的社交聚会自己全都是作为哥哥的女伴出席。从八岁开始,小汐寻便跟着哥哥身后,用力搭上他的手,强装淑女。虽然有些寂寞和不安,但小汐寻很小就懂得有些事情是必要的,有些是不必要的,即使自己再不喜欢,也必须接受。国家大事为重的道理她也明白的不能再明白,作为庭玥族的一员,作为中央神官的女儿,自己必须要有做国家守卫者的自觉。
      作为笼子里的小鸟,必须有捍卫笼子的觉悟,才能够抵御寂寞。
      但无论是多么彻底的觉悟,小汐寻果然还是喜欢和家人在一起,喜欢那种和平时面对课本的冰冷不同的感觉,是一种温暖和安心。所以那个时候总是满心盼望周末,到了神殿虽然意味着必须每日祈祷、布下结界,有时候还要和哥哥出席宴会,可只要和大家在一起,小汐寻就能勇敢起来。
      每一个家人,对于汐寻来说,不可替代。
      汐寻淡淡地走过那纯粹的时光,而迎面扑来的阳光迷住了她的眼,模糊的轮廓散发着熟悉的气息。她微微吐出几个熟悉得不需要去思考的字。
      对方只是回头逆光而笑,笑得空灵而虚幻。
      记得每次母亲大人布下结界的时候,总是散发着令人安心的气息,莹莹的微光照亮她的瞳孔,半明半昧,如同坠落的繁星。而她一袭暗紫描边的白色巫女服画出优美的魔法阵,好似在翩跹起舞。如此高洁、脱俗、干净,便是中央级巫女,掌管国家最重要防守措施的庭玥夫人,作为母亲更是温柔高尚。
      汐寻记得,母亲大人在教导自己设计结界时说过:“如果没有真心想要守护的东西,是无法布下强大的结界。孩子,你一定会在这个世界找到最想要守护的东西。”和父亲大人一起审核自己的魔法时,她在父亲大人责罚过自己后,依旧耐心地细声细语叮嘱:“魔法是由灵魂的能量驱动,若无强烈的信念,再大的潜力也只能永远沉睡。如果不是真心想要启动魔法,力量是无法发挥完全的。找到想要守护的东西吧,这样人就能变得坚强起来,就像母亲大人找到了潮循和汐寻后才变得更强大起来呢。”战争开始后,母亲大人望着残败的国土怅然,对着汐寻说过:“魔法会剥夺人的生命,却也能带来平安和幸福。然而有时必须做到前者才能带来后者,为了守护必须破坏,汐寻,你有为了守护某种东西不惜背负罪孽的意志吗?背负起罪孽意味着背负起一把屠刀,会伤害别人,会伤害自己,会永远地隔开守护者和被守护者……这样的悲剧,汐寻你承担得起吗?”
      母亲大人的一生全都奉献给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那是一位优秀的魔法师、一位优秀的巫女,最高的荣耀。
      但是母亲大人,您想要守护的仅仅是这个国家吗?母亲大人,你想过好好守护自己吗?为了这个国家,汐寻和哥哥,让你变得更强大的你的孩子们,也可以弃之不顾吗?为什么不让我保护?或者说,为什么我保护不了您?
      汐寻看着母亲大人温柔的面容,朝自己一如平日浅浅一笑后,慢慢化成细雪,被冷风卷走,流浪四方。脸颊上不断扑簌的,是寒冷的泪。
      ——“我的话、要杀、要刮、无所谓、可我不要牺牲、母亲大人!绝、不!”
      迟疑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拼命伸手去缩短距离。
      ——“以庭玥之名,吾誓以融国为故土,以吾命兴之、奉之、护之、守之,同国生,同国死。中央神官、御侍巫女之女庭玥汐寻立誓。”
      最后,那苍白的手和目光也只能无力垂下,带着所有的情绪死去。
      母亲大人……

      [2]

      神殿要比高塔上的房间更为阴冷,因为庭玥族的魔法属阴,平时必须在这样的环境便可以对魔法有促进作俑,可平凡人的身体却无法承受得了这样的寒气。不过自己还能指望那些皇族做什么呢?是不是还要感谢一下他们将自己从祭祀室搬到隔壁休息?
      也许就应该是这样的吧。汐寻躺在床上直直看着天花板,看着那些古老的石砖和纵横的雕花和魔法阵,一动不动,或者说,连动的力气都没有。
      已经不知道醒来多久了,心里的所有几乎都放空了,连指使自己身体动起来的信念都无法调动。是,自己为了压抑某些情感,干脆封死了所有。这段时间她时不时感到似睡似醒,眼前时而会浮现过去的景象,一帧一帧冗长而眷恋。她知道这还是魔法流失的表现,在祭祀这种耗费了巨大魔力的付出后,因为一下子敞开了魔力之源,现在关起来就必须费点力气才能关死。这也就是消耗太多魔力的后遗症吧。
      静止不动地,她在床上躺了许久,自己都没有任何时间流失的感觉,也没有去思考的意识,仿佛只剩下了空壳,看着过去海市蜃楼的空壳。

      [3]

      每次接自己去神殿的哥哥一袭暗紫色的袍子总能引所有其他贵族或皇戚侧目,他却总是径直走到自己面前。
      平静无澜的双眸,令人安心的手掌,以及嘴边淡淡的微笑,总是那么恰到好处。小汐寻便赢得周围人的注目,特别是女生们五味陈杂的目光尤为突出。庭玥族中央级神官的长子和神官大人一样魔法强大,只不过儿子却没有父亲那样木讷和冷漠,意外地在社交方面也游刃有余,可以说是众位贵族小姐憧憬的对象。小汐寻虽然多少知道大家很喜欢哥哥却鲜少关注自己的事实,但因为自己也如此喜爱哥哥,从未有过不平衡的心思,而哥哥偏偏在那么多喜欢自己的人中,唯独对小汐寻好,更是让她心里甜甜的。
      他会轻轻抚摸她的额头,口吻平淡温柔地对着她讲话,无论小汐寻怎么任性他都似乎会不做声响地看着她闹完然后牵着她前进。她每次都只能羞愤地看着地上,可哥哥总会提醒自己必须像淑女一样挺胸抬头。
      是的,无论自己遇上了什么困难,无论自己多么悲愤欲绝,哥哥总是会陪伴在自己身边,然后牵着她前进,告诉她要昂首前进。这便是汐寻从哥哥那里学来最重要的一课。
      作为哥哥女伴出场的时候,即使自己永远是全场最小的,哥哥也会告诉自己必须骄傲地抬头,她是中央神官的女儿,这个身份本身就无比荣耀。小汐寻便鼓起勇气,像小大人般挽住哥哥的胳膊,极力模仿淑女的脚步,在会场中走动。
      不安和拘谨中,她学会了站一个晚上也不觉得累、学会了如何穿着累赘繁复的舞裙也能行走轻盈优雅、学会了适时微笑适时沉默、学会了如何表现出庭玥族女性的尊严、学会了在大人物面前进退有礼、学会了苛刻无比的餐桌礼仪……就这样慢慢长大,汐寻已经不用潮循弯下身来让她挽住手臂,最后她成为没有人能够忽视或嘲笑的贵族小姐,不再是一个费劲长大的小女孩。
      是的,她用自己的力量证明了自己,让整个家族因她而增光,然后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还有哥哥便可以更加喜欢自己,便可以让他们觉得放心了吧。
      那个时候她以为自己有资格站在家人身边,那个时候她以为自己能做到一些事情而并非全然无用,那个时候她是多么骄傲和幸福。
      然而,这些在生死交战之间形同虚设。说到底,当这个世界沉沦于疯狂和暴力中,弱肉强食永远是准则,仅仅有光鲜的外表实在可笑之极。就算要求上战场,只会寥寥几种攻击魔法的汐寻自己也觉得简直自不量力,只能在后方布下一攻而破的结界、治愈一次又一次受伤的人,这样做,能保护谁,又能留住什么?
      她想要守护这里,无比想要,可是自己的魔力弱小得不堪一击。
      明明都是同样的父母,哥哥和自己,真的是差太远了。
      哥哥,我这么没用,让我怎么办才好。
      “起来。”
      “汐寻,起来吧,不要沉浸在梦里。”
      “起来,我们走。”

      [4]

      潮循将妹妹拉起来,直视她的双眸。汐寻双眼空洞而迷茫地看着哥哥苍白而棱角分明的面庞。前者扶着后者下床,然而汐寻几乎没有任何力气,每次都瘫软在地。她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可手腕上的力量执拗地将自己往上提。
      哥哥从来都这样坚定不移,即使再痛苦,都能做出符合大局的选择。汐寻只是觉得凄凉无比,如果有朝一日,哥哥必须牺牲掉父亲大人、她、甚至自己的时候,哥哥也会一样面不改色地选择对国家最有利的吗?
      为什么自己就做不到呢?是啊,她不是一个称职的骑士,充其量只是一个任性自私的孩子罢了。
      骨节突出的手指粗糙地摩挲着她的手背,牵引着汐寻走出休息室、走上楼。一路上没有一句话,他坚定沉着地让她感到心寒和酸涩,于是只能紧紧咬住下唇,任由对方带动她无力的脚步。
      是的,如论自己怎么闹,最终哥哥永远都会带着自己前行,永远不会准许自己停滞不前;无论自己多么不情愿,时间根本不会对她展露一点怜悯。这点都没有办法深谙的她,是因为太幼稚倔强地不想要相信还是懦弱卑微地无法直视事实?
      “哥哥……我们……”
      “嘘,别讲话。”潮循打断了她的话,停在一扇门前。二人隐约可以听见门对面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不少人轻声细语地交谈,气氛并不欢快——也是,大难临头谁都不能轻快起来——甚至说是凝重到让人不自觉地屏息。
      熟悉的“波”瞬间让汐寻醒悟过来,感官瞬间恢复正常。她心里急切不已,不同的画面又接踵而至,伸手就想要叩门却被哥哥拦下。她不解地望着哥哥,可也不敢声张,害怕自己又徒添麻烦,而潮循则冷静地看着门,视线仿佛已经透过它看向更远的地方。干等着的汐寻很快就内心焦躁起来,想要施魔法好让自己知道对面的情况可又怕在神殿扰乱周围的结界,更何况她的魔力点滴都很宝贵,在这种紧要关头不能乱用。
      兄妹俩就在门外安静地等着,仿佛等待命运的审判。

      [5]

      潮循感觉得到妹妹因为紧张和慌乱而手心被汗水浸湿。按照道理来说,这才是正常的反应。被他莫名得拖拽过来然后还不闻不问地服从命令、强迫自己在他身边耐心等待,这样的她,从来都如此。
      几乎从来不问为什么、不反抗庭玥族的命运、顺从而懂事。
      只有母亲大人那件事,汐寻才有了第一次的反抗、第一次的激烈和不驯。他从来不知道她如此珍惜过身边的人,还以为她会像以前一样目光悲伤寒冷到彻骨地默不作声。他以为看着她长大的自己,对于她的脾性有着完全的了解,可他真的错了,他低估了汐寻的隐忍还有对感情执着的程度。
      汐寻啊,似乎从小都只会是安安静静坐在自己身边的孩子,会默不作声地把别人加诸于她的任务完成、会默不作声地迎合家族的期望;原以为这是因为她从心底明白这是为了家族的利益,以为她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懂得识大局懂得迁就,即使小时候有过一点小孩子脾气,最后也总是变成妥协。随着年龄的增长,连这种少有的任性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无数的以为,无数的猜测,可所有人竟然都没有发现,她这样做是因为认为只有这样才能让周围的人喜欢自己、得到亲情,和家族利益和大局毫无关系。因此汐寻一直都不断地忍耐、忍耐、忍耐,害怕如果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害怕如果不服从就会失去。
      逐渐地,她的伪装高明地骗过了所有人的眼睛。
      孤独吗。寂寞吗。他想要问她。
      “哥哥……发生什么了吗?”汐寻留意到潮循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看着对方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的焦急又添了一分。她真的害怕等到发生什么不幸的时候自己是最后一个知道。
      潮循避开她探究的目光,深深叹了口气,更紧地握住了她纤细的手。
      “哥哥……?”
      “汐寻,只要是汐寻,我们都会珍惜。所以……”请不要忍耐那么多好吗。他素来凉薄而平静的目光中闪烁着微光。
      门忽然就在谈话间打开,走出来一位老者,庭玥兄妹双双转头,认出那是医务部的元老。对方满脸皱纹几乎都找不出眼睛,拄着拐杖也显得颤颤巍巍,浑身散发的气质却有毋庸置疑的威严。
      未来及行礼,老者便开口:“庭玥兄妹是吗?不必多礼,非常时期,分秒必争。庭玥潮循阁下请随我来。”虽然看不到眼睛,但他的目光确实是锁定在潮循身上,并非商量的口吻,而是命令。
      潮循的注意力立刻转移,面色凝重,微微颔首:“是。”接着他转向妹妹勉强笑笑,拍了拍她的头,让她乖乖等着,然后跟随老者入室。
      门吱呀一声关上的时候,汐寻只觉心里一空,手上的温度很快便被寒风带走,她用力握拳,可也无济于事。
      哥哥叫自己不要担心……可是现在……
      现在真的是一个人了。铺天盖地的黑暗一层一层包裹着孤独的人影,越缠越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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