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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幻阵 ...

  •   [1]

      隔着门看不到室内情况的汐寻,怔怔地站着。现在门内不但有着熟人散发的“波”,还有熟人魔力的“波”。哥哥、哥哥的魔力、医务部元老、还有之前感应到的父亲大人,全部联系起来,大抵已经能猜出门对面发生的事情了。她心里有的只是悲凉。
      事到如今,汐寻还是被保护的那个啊,现在,连救人也将她排除在外了吗?在祭祀仪式过后自己都受重创,更何况是从前线退回不久的哥哥和父亲大人。哥哥看样子勉强可以,至少表面上撑了过来,那么父亲大人呢?门那边的父亲大人现在到底如何了?不,说不定在慢慢恢复,说不定还将哥哥叫了进去谈论迎战对策,说不定一会儿就会神色如常地走出来。是,一定是这样的,自己不能悲观,自己还需要坚持。
      随着时间慢慢推移,汐寻天真的自欺欺人很快就接近崩溃。
      只有告诉自己父亲大人没有事才能按耐住她想要闯进房间的欲望,可是不行,哥哥告诉自己要在外面等,所以就必须等。正当她咬紧牙关控制自己情绪的时候,门对面的魔力波动,哥哥的魔力波动,便忽然戛然而止,似乎有争执的声音,但隔着厚重的门根本听不清楚。接着魔力波动继续,只不过越来越弱、越来越弱……
      正在汐寻胡思乱想的时候,门再一次被推开,满脸皱纹的医务部元老走出,上上下下打量着汐寻,欲言又止。后者不敢开口逾越长幼辈分的先后次序,也不敢乱瞄室内的情况,心里焦急地等待对方说话,届时,哥哥的魔法波动和父亲大人的“波”也更加明确。她不由得低头抿唇。
      医务部的元老先生,终于叹了口气,开口:“庭玥汐寻阁下,进去吧。相信你也知道了情况。”
      汐寻用全身的力气强迫自己先行礼、告辞,然后镇定地进入室内。
      父亲大人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毫无血色。哥哥站在床边,他身上漏出的许多光芒全都被父亲大人吸收,而自己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当患者本身没有力量康复的时候,也只有采取魔力转移体力的下下之策了,更别说现在是转移另一个伤势稍好的患者的体力。
      应该早就料到了,父亲大人的伤势……汐寻低头苦笑,但还来得及,嗯,还来得及。她走到潮循和父亲大人之间,声音平缓而坚定:“哥哥,够了。我来。”
      汐寻和潮循目光交汇的瞬间,彼此看到的、透过表面的事物,竟然如此相似。意识到这点的潮循忽然感到好笑,他扯了扯唇角,带出一个扭曲的弧度,在汐寻明亮眼神的注视下再慢慢收敛。后者权当是默认:“——我已经不想要再失去了。”她将哥哥按到椅子里,然后转移自己的魔力给父亲大人。自己的话应该会有更好的效果吧,她毕竟在战线后方照顾病患已然两年多,对于治愈系的魔法也颇有心得了。
      尚有余温的手握住冰冷宽大的手,反差大得让人心惊。这样就好,能勇敢地负起责任,能成为支持和力量,就已经足够。
      汐寻周围到处浮沉的光芒好像萤火虫一般亲吻她的轮廓。可只有懂魔法的人,才能明白如此凄然的美丽。潮循挣扎在推开妹妹和坐着两者之间,面色痛苦,是阻止妹妹的乱来好,还是成全她的梦想合理呢?这种选择题他已经选了第一项无数次,可至今还是对第二项留恋不已。他还真的不是一个好哥哥呢。
      开了一个小窗的房间原本光线暗淡,却被鹅黄色的浮光如同小灯笼般点亮,一个一个发亮的眼睛中,印出的是怎样灰尘扑面又寒冷荒凉的世界?
      医务部的元老转身,看到庭玥族族人深色各异,几乎看不到的眼睛露出复杂的深色,苍老的心微微一颤。
      上天下达的惩罚,砸在这些年轻人瘦弱的肩膀上,会不会太沉重了?这样的沉重,被强制压在还懵懂而无措的少年们身上,如何不残酷?
      按照上天安排好的剧本像傀儡一样被操纵者演下去,就是被称作命运的东西呢。木偶又怎会怨恨牵线人的严苛。

      [2]

      “小烛,为什么要哭呢?不要哭了好不好?”小汐寻轻轻拉扯着另一个小女孩的袖口,稚嫩的嗓音和担心的口吻,酥软得让人心里一颤。而被安慰的暝烛,五官精致,皮肤粉嫩,大滴大滴的泪水汩汩流出,声音偏偏被锁在喉咙里,抿紧的唇表现出女孩的倔强。
      午休开始,小汐寻还是跟上了暝烛公主,又撞见她黯然哭泣。啊啊看来公主殿下也有难过的时候,并不全都是开开心心穿着最豪华的礼服受万人膜拜的那样。唔应该可以去安慰小烛吧?以前有一起吃过饭,一起练过魔法,一起训练仰卧起坐,算是好朋友了吧。哥哥也告诉过自己对公主殿下要敬爱有加,嗯,安慰暝烛公主也是符合身份的事情吧?上次也见到过公主掉泪的时候,是不是受人欺负了?
      暝烛还是不搭理小汐寻兀自蹲在楼房拐角的阴影里,泪水朦胧。小汐寻似乎什么都不能做,只能陪着公主说说话话,看看天空。
      “有谁欺负小烛了吗?没关系,汐寻去帮你!”
      “哭了不符合老师的礼仪要求哦。老师说淑女必须总是面带微笑。”
      “今天天气很好,召唤火系魔法应该很容易吧?”小汐寻随手在空中划了一个经典魔法阵点燃了星星火焰,“这个看起来是不是像烛光呢?小烛小烛看嘛。”
      暝烛公主不由得被逗笑了,伸手去摸,却被烫得哇哇大叫,小汐寻又手忙脚乱地召唤了水系魔法,冲洗公主红红的指尖。
      “小汐真可靠呢……”公主有些酸涩地感叹,“如果我魔法那么厉害就好了。”
      “没有啦,哥哥、父亲大人还有母亲大人的魔法才最厉害。父亲大人一下子就可以打败好多人,母亲大人一下子就可以布下好大的结界,哥哥每次都帮汐寻把脏裙子弄干净啦带汐寻去这里那里还有在空中飞呢!不过,父亲大人说过庭玥族天生就有魔法潜质,所以才会被选为保护融国的家族哦,汐寻长大了自然会全心全意保护这里,也会好好保护公主殿下,所以不变得更可靠不行呢!”
      天真的笑容似乎让这番话变得有些像是玩笑,可暝烛公主那一刻竟然露出深信不疑的申请,然后感动得抱住对方,顾不得狼狈与否。
      “小汐的……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关系好吗?”哭得嗓子沙哑的暝烛公主忽然这么问。
      “很好啊,经常看到他们在一起,非常幸福的样子。特别是父亲大人总是板着脸,可总是对母亲大人很温柔。母亲大人虽然一直都很温柔,但对父亲大人跟对舞会上其他男人的表情完全不一样。唔哪里不一样?母亲大人一直挽着父亲大人的手,嗯,而且总觉得她笑得要比平时好看。”小汐寻慢慢回忆着。
      “从来不吵架吗?”
      “没有见过。虽然有意见不合的时候,但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谁都没有大声讲话,也没有生气……不过母亲大人总是说父亲大人不爱说话根本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跟她吵架,太冷漠了。”
      “不摔东西吗?”
      “啊?父亲大人力气很大,手也很大,没有摔过。母亲大人的话,唔礼仪很规范,拿东西很稳……不过上次有人撞到母亲大人她把失手将盘子打碎了算吗?”
      “这样啊……”暝烛公主微弱地笑了一下,收紧了环住膝盖的手臂,将自己保护得严严实实的。
      小汐寻意识到当下国王和皇后关系可能并非表面上那么好,但哥哥说过决不能随意评论皇室成员的所作所为,也尽量少去打听皇族成员之间的是非,她也只能避重就轻:“嗯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就是因为关系好才成婚然后有了汐寻啊,无论是谁的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都一样吧。嗯而且还有哥哥啊,暝烛公主也有哥哥对不对?”
      “哥哥他……”暝烛公主欲言又止,面露难色,最后只陷入沉默。小汐寻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悄然握紧好友的胳膊,从心底给予对方力量。
      那个时候小汐寻就明白了即使是很想要珍惜的朋友终究还是有一层无法打破的隔膜,无论是因为身份还是家族利益的原因根本没法敞开心扉——所以才要好好珍视现在的亲人和美满的家庭,她已经足够满足了。
      是啊……她的家庭这么幸福怎么可以忘记。那一瞬间彻骨的悲伤忽然淹没了令人怀念的画面,剩下全黑的屏幕。父亲大人怎么可能不爱母亲大人,哥哥又怎么可能不爱母亲大人,他们却还是选择将她送走,和自己的痛苦一样……甚至更加深刻。汐寻自己却只被表面的现象蒙蔽,完全忘记了曾经温柔的回忆,忘记用自己的心去感受他们彼此同样的苦楚。无论是多么爱惜,还是逃离不了责任的强迫的苦楚。
      终究是受这样或那样的牵制,汐寻从小到大,一直都是按照别人的意愿而活,只有那份强烈的心意是自己的。只有那份心意是她绝不会放弃的。

      [3]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汐寻依旧感到空,情绪耗尽。仿佛那个梦磨尽了她的感官,所有欢乐和悲伤都达到了顶峰后归于死寂。虽然没有进一步打开魔力之源,但魔法还是不断流失,更为不稳定。尽管没有梦里一样连贯而真实,眼前浮现的幻觉不断变换时近时远。她想起前段时间在城堡的援助队里服务的时候为什么那些魔法师会突然大笑或者嚎啕大哭,原来这个时候的梦在此时竟然如此真实……真实到自己都想要沉湎于那样的世界。她这时也更能理解,为什么国家不但训练魔法师作为兵力,也选择一些永不触碰魔法的武将上前线。毁掉一个魔法师的□□难,但让其耗尽魔力而摧毁他的灵魂相较而言又何其容易。
      脑子空白地应付着支离破碎的回忆,周围安静得可怕,汐寻几乎逃不出那永无止境的幻觉,只觉得挑破空白的表层,内心某处在哭泣,在战栗,在愤怒。她自己都接触不到,也没有力气接触到,毫无感情地任那些回忆主宰自己,却感受不到任何。
      模糊间汐寻感觉到一只手触碰到面颊,然后轻轻点了点额头。粗糙的手指意外地磕痛了皮肤,传递了微妙的热流。
      “汐寻,回来。”低沉略哑的声音虚无缥缈。
      汐寻蓦然睁大眼睛,脑子清新了许多,眼前也开始正常地成像,身上却感觉湿粘又出奇地冷。原来是流了不少汗,虽然离神殿的祭祀室有些距离,但还是摆脱不了阴寒。愣了两秒她才认清面前的人,想要张口却被对方阻止。
      “父亲大人还在休息,站得起来吗,我们出去说。”潮循扶了扶妹妹,看了看身后零散的医务部人员还有伫在父亲大人床边的元老,朝妹妹使了使眼色。后者胡乱点点头然后被牵出去。
      神志清醒很多,可还是难以将眼前的事情和睡前的情况衔接。父亲大人接受自己的传送的魔力后来自己倒下了?哥哥应该比自己先倒下才对,现在情况又好了?那父亲大人现在又如何?既然还在房里接受医疗,那就说明至少还活着、还有不少医务部的人守着,应该会好起来吧?但哥哥现在又避着那些人又是为什么?医务部的成员一般都没有什么政治色彩,一向都中庸和谐的吧。她情报掌握的太少,只能求解地望着哥哥。
      走出神殿后部来到大堂,还有零零散散的人在虔诚地祭拜,说着请神明保佑家人安康等等的美好愿望。因为战争而被折磨地瘦弱而有些佝偻的身体蜷缩在神明面前,让人心酸得难以自已。汐寻紧紧咬着下唇,强烈阻止自己发声。潮循摸了摸她的头,平淡而坚决地告诉她:“做不到也不是你的错,如果是错,那也是我们大家的错。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嗯……”汐寻移开面向大堂的目光,重新放回哥哥身上,“哥哥,关于之前的事情……”
      “抱歉汐寻,你可能必须习惯一阵子,”潮循握紧妹妹的手,手心亮起淡淡的光芒,后者慌乱地拒绝他的魔力,却挣扎无效,“因为一下子打开魔力之源耗尽太多魔力,所以才会有回忆和梦境这类由渗漏出来的魔力形成的东西进行干扰。这都是和灵魂紧紧相连的魔力之源示意需要补足魔力的表现。通常这种幻觉会因耗费魔力多少、自我意志坚定与否等因素而或强或弱地影响魔法师。许多魔法师因为将魔力耗尽,无法破而后立,便沉湎于幻觉无法醒来也就无法关闭魔力之源。若任其彻底死透,灵魂也便会消失。所以从某种角度来说,魔法师的死是最恐怖的。不过如果能醒来,魔力之源自然会受到控制,慢慢修复有时还能更上一层。以前汐寻很少大量使用魔力,所以经历幻觉的次数也很少,这几次耗尽魔法的影响就会大些吧。”
      汐寻脸色难看地看着和哥哥交握的手,并没有继续挣扎。是啊,自己在有能力之前,没有资格去逞强。她声音颤抖地问:“那哥哥和父亲大人在前线的时候,一直都是那样过来的吗?”
      “彼此会互相帮忙,别担心。”潮循给了一个淡淡的安抚的笑容,“一开始很难从回忆里逃出,那种刻骨铭心的无力和眷恋,我永远都会记得。但醒过来无论有多痛苦,也必须面对现实。睁开眼睛后,不但会有魔法上的提高,更重要的是经历了心灵的磨砺,一定会更加坚强。”
      无论是多么美好的梦,都只不过是海市蜃楼和自欺欺人,作为魔法师,必须学会一遍遍从梦中醒来。一次又一次强迫自己放弃美好的东西,一次又一次割舍珍惜之物返还残酷的世界,这便是魔法师必须反复经历的痛。
      汐寻无法想象,面对战争的时候,不但要承受物理伤害,更甚者要承受精神伤害的哥哥和父亲大人到底是怎么过来的。正因为之前练习过放弃太多次,已然让他们从落泪心痛到面无表情,所以送走母亲大人的时候,才会如此平静吗?
      自己的痛,和他们比起来,到底算什么……自己的坚持,在他们面前,看起来如此可笑。真的是从来也赢不过他们,自己什么举动都显得如此幼稚呢。果然她至今的所作所为都只不过是在紧要关头的任性而已。这样的她,何其可悲啊。
      “汐寻不要想太多,”潮循端详妹妹复杂的神色,叹了口气,朝她淡淡一笑“其实与其被这种现象所折磨,还不如去享受它。能重新经历以往美好的事情是不可多得的机会啊。所以,有些人称这种美丽的幻觉为‘浮光’。”
      在空中浮沉的光束交织编汇成迷人的色彩和形状,那是梦境般绮丽而绚烂,是漂浮的光和影独有的魔术。它们扭动着迷惑人心的身姿,撬开灵魂最深处的密匣,揪出那或美好或阴暗的秘密,最后将其染上奇幻的色彩层层包裹人们的眼界。
      这一切却无法触碰、无法挽留,毕竟是由魔力编织而成的梦、反应灵魂深处的梦。
      无论加多少修饰语,它只不过是梦。
      只不过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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