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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催花未歇花奴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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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催花未歇花奴鼓
不同往日,昨夜宁纤尘彻夜未眠。
匆匆一聚,华卿涵便兀自离去,未留下只言片语。
她也不恼,明知其中原委,便无谓苦苦纠缠。
已是卯时,借着窗外微光,宁纤尘缓缓起身,掌了灯,披上夹袄走至窗前。
雪不知何时已停,屋内屋外一片寂静。
推开窗,一丝寒意侵入。本有的睡意顷刻消散,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关上窗,不安的在屋内踱来踱去,听闻今日待下朝之后,新妇需上殿拜见宫内各处嫔妃以及参加家宴,即时墨云洛入宫自己必定陪同在旁,一切从旁提点。
事实上,墨云洛乃京中佳丽,自小便可出入宫禁,规矩礼仪自可信手拈来,如今倒是她这九王妃,在众人眼里知礼甚少,刁蛮有余,又是反贼之后,如若明日行差踏错一步,定惹非议,遭人话柄。
思及此处,宁纤尘心生悔意,如若昨日趁人不备还可逃离此处,如今倒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任人宰割。
不想便罢,如今愈想愈乱。宁纤尘心中烦闷,走至书案前,拿起一本书随意翻阅。
是棋谱。
宁纤尘喜出望外,自来到此处她已有三日未碰棋子。早已技痒无比,此刻棋谱在手,心中烦念平息不少。
金角银边,败中求胜,一目目,一局局,虽颇费心思,但她却钟情于此,不可自拔。
如此一来,烦闷之事早已抛到九霄云外。
昨日一场大雪像是冬日终结的征兆般消失殆尽。
平旦时分,旭日东升,虽未到日上三竿之时,屋内屋外已是暖意一片。
兰辰起身洗毕,忙前往浩渺斋侍候主子。
昨夜主子对自己颇有微词,今日便要好生伺候,必不可再生祸端。
立于浩渺斋外,兰辰待到辰时,方唤道:“娘娘,可起身了?”
等待片刻,无人应答。
兰辰又唤了一声,仍是不见吱声。
莫是仍在恼她吧。
兰辰的心又悬了几分,她轻轻推门而入。
只见宁纤尘俯于书案前,手执书卷,细细研读,并未发觉有人入屋。
兰辰轻声上前,怕吵了她。
走至案前,兰辰轻唤一声。
宁纤尘恍然分神,抬眼,兰辰笑靥如花,立于眼前。
“兰辰啊。”她放下书卷,望向窗外,不知何时屋内已是亮堂一片,屋外更是暖阳无限,遮住眼,起身离案。
兰辰上前服侍宁纤尘更衣梳洗,其间宁纤尘未曾说一句话。兰辰只得小心翼翼,不敢怠慢。
坐于铜镜前,宁纤尘忽然开口:“兰辰,昨日我饮醉了,言出不逊,莫怪。”
手执青丝的兰辰手中微顿,一时不知如何应答,她是她的主子,如今竟向她致歉。
宁纤尘见她久不应答,转首看向她。
兰辰一脸欣慰,忙道:“娘娘,您折煞奴婢了。奴婢怎会怪娘娘,昨夜娘娘震怒,奴婢自知有罪。”
“何罪之有?”宁纤尘轻笑,道:“你不怪便是,昨夜确是我之过,你无需自责。”
看向铜镜,宁纤尘宛是自言,又似对兰辰所言。
悬于半空的心终于放下,她轻轻帮她绾起望仙髻,而后将一串绯色翠玉珠花别于发中。
“兰辰,今日都有何安排?”宁纤尘闭目轻言。
“回娘娘,王爷早朝之前吩咐过,待娘娘与其他两位主子用过早膳,巳时宫中自有车马接娘娘入宫。”
“巳时入宫。”宁纤尘轻蹙眉头,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于车辇上下来,宁纤尘轻踩莲步,耳畔步摇翠玉垂珠发出清脆声响。
踏进莲花斋偏厅,墨云洛与身旁女子俯身行礼,宁纤尘唇边轻笑,微微点头示意二人起身。
待到宁纤尘坐定,她看向二人,唇边浮起一丝笑意。
墨云洛今日照规矩依旧是一身红妆,风髻露鬓,淡扫蛾眉,朱唇微点,楚楚动人。
宁纤尘示意二人入座。
墨云洛盈盈一笑,道:“多谢姐姐。”
身旁一素装女子,亦是个美人胚子,微微俯身,而后落座。
看来这明夫人真是喜静之人,连道谢之语都懒于说。
宁纤尘柳眉一挑,不置一词。
良久转向墨云洛,只见她不卑不亢,唇间带笑,见宁纤尘看向她一侧,便轻声道:“姐姐前日归府,不顾舟车劳顿前来探望妹妹,妹妹在此多谢姐姐。”
“那里?你既已成了这涵王府的侧妃,我又怎可怠慢。”宁纤尘笑笑道。
“如今已成一家人,日后还望姐姐多多照顾。”墨云洛眉眼带笑。
宁纤尘微微点头,而后轻唤明夫人:“傲雪。”
明夫人抬眼,微微一笑,道:“姐姐,何事?”
宁纤尘顿了顿道:“你于五年前进府,府中之事亦要为云洛多多提点。”
“是,傲雪谨记。”冷冷地声音划过耳际。
“多谢姐姐。”墨云洛微微点头,而后朝明傲雪报以笑意。那明傲雪眉见清冷,只是微微点头亦不做声。
用罢早膳,几人围炉谈天,虽为谈天亦是客套之语,毫无意义。
宁纤尘只顾自言,墨云洛轻声应和,唯有那明傲雪有一搭没一搭的应上几句。
直到宫中车马至府宁纤尘方结束这场毫无意义的谈话。
听闻宫人已在府外等候,明傲雪起身盈盈一拜道:“妹妹就不耽搁姐姐进宫的时辰了,妹妹告退。”
看着一身素衣的明傲雪,宁纤尘思量片刻方点点头道:“你且去吧。”
宁傲雪轻轻俯身,身后丫头为其披上披风后搀扶她离去。微瞥她的背影,宁纤尘心中一丝异样划过。
良久转首,只见墨云洛笑靥如花,细细端详,眉间已添一抹别样风韵。大婚已过,三千瀑丝用锦带挽起,发间唯有一支寒梅琉璃簪泛着孤傲妖娆的光,简单却唯美。
宁纤尘笑笑,拉起墨云洛素白如玉的手,温婉道:“妹妹且与姐姐我同行吧。明显的一怔,宁纤尘的手又紧了一分,墨云洛心中异样丛生,表面任然云淡风轻,轻轻点头,任宁纤尘牵着手。兰辰初霁楞于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即使眼前之景如此和谐,却让二人心中一凛。直到两位主子走至暖阁门口,二人方急忙为二人披上披风。
马车上二人沉默无语,墨云洛靠于锦榻之上,细细端详这位久违的九王妃,不知不觉手中的“饮醉湖山”早已凉透。只见宁纤尘闭目斜依于软榻上,素面如玉,宛若十年前那个梨花纷飞的傍晚。
刚刚过及笄之年的她随父前往宁相府中贺寿,依稀记得那时年少耐不住寂寞一人偷溜出正厅,朝宁府的花园走去。寒冬已过,宁府内外到处生机,绕过廊桥溪水,穿过碧树红花,十四岁的墨云洛宛若蝴蝶一般在花间嬉戏游玩。倚在水榭边的栏杆上,悄悄瞧着水中的锦鲤,白皙的小手伸入微凉的池水,欲轻轻触摸这些美丽的精灵。忽然,耳畔隐约有歌声传来,好奇心驱使,她忙起身去寻这声音,穿过短短的廊桥,拐过繁花丛生的假山。忽而为眼前的景色所怔,一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子倚在梨树下。白衣胜雪,乌丝用白色丝带分成两股挽于脑后,身后瀑发三千垂于腰间,如玉的面庞被暖阳熏出一抹绯色,菱口微启,唱出一段绝唱。暮色渐至,夕阳的余晖为她周身镀上一层淡金,微风过,满树纯白四散,勾勒出如斯美景。
“残叶散,秋风寒,欲寄相思莫凭栏。愁无尽,雨阑珊,冷彻梧桐烟雨天寒。”
脑中回荡这她口中的歌谣。心中惆怅顿起,抬眼看向宁纤尘,眉头不觉轻蹙,眼中划过一丝惋惜。
约摸一炷香的时间,马车已穿过巍峨的宫墙,走过漫长的甬道,最终停于乾明宫前。
宁纤尘感觉马车已停,稍稍抬眼朝墨云洛微微一笑,只见墨云洛起身整理妆容之后,走至榻前。轻轻唤了一声:“姐姐”将手伸于宁纤尘眼前,宁纤尘眼底划过惊讶稍纵即逝,遂借她力起身。
兰辰与初霁早已侯于车前,静静等候主子吩咐。许久,只见二人面色如常的下车,本想长出一口气,却感觉二人之见的疏离,一颗心又悬了半分。
当宁纤尘的双足踏上微凉的青石板是,敬畏之意悠然而生。环顾四周,乾明宫外,肃穆庄严,每隔几丈雕有龙凤的琉璃灯柱伫立于风中,柱上红色流苏迎风摇曳,灯罩上游龙戏凤,华丽不失皇家气派与威严。
眼前朱红色宫门开启,厚重而苍凉,接连霄汉的琼楼玉宇 ,亦为其锁入这如海宫门。
琉璃瓦折射冬日晨光的微暖,红墙万尺关住万千红粉的思绪与梦想,徒留凄凉。
与墨云洛同时踏上冷清的白玉阶,她深吸一口气,云袖之下素手紧握,心潮沉浮不定。
随着宫人穿过陵水桥,一路上二人无语,直到走入乾明宫二人方互看一眼,微微颔首,
乾明宫内,沉静的大理石地面上泛出肃穆的光,走至内殿,温暖如春的空气中淡淡地龙涎香微微浮动。抬眼望去,两侧置着金色琉璃几,几上佳肴美酒琳琅满目,繁多却不凌乱,在席之人亦都是皇亲国戚。殿宇中的沉寂随着宦官的通传声,划出裂痕。
宁纤尘低着头,引来众人的好奇的目光。走至殿前,隐约中感到一道审视的目光从头顶划过,心中一凛。
沉住气,继而盈盈一拜,略带清冷的声音划过众人耳际:“纤尘参见父皇。”
“云洛参见父皇。”墨云洛轻柔的嗓音紧随其后,殿下两个身着红妆的女子,微微俯身,低首静静等待殿上之人的回应。
“平身。”声音清冷有力,二人应声起身站定,表面依旧镇定。
“你二人抬起头来。”又是一声,严厉不容忤逆。
云袖中的手又紧了几分,缓缓抬头,看向殿上之人。
一抹明黄闯进眼帘,龙椅上一身龙袍的中年男子眉头轻锁,俯瞰着殿下的一切,面容清俊威严,深不可测的眼中透出不可抗拒的威慑,目光划过众人最终停于宁纤尘身上。
这便是自己的爱子不惜冒着犯上之险依然要保护的女子。比起身旁的墨云洛,她实在逊色太多。但他相信儿子不是沉迷美色之人,如此喜爱 ,怕这宁纤尘亦有过人之处。
“宁为纤尘,不为瓦全”
脑中忽现宁珩死前的话,为何要给女儿起着名字,皇帝如今方明白。
眼前气质高洁的女子,俨然像宁珩的遗言般存活下来,她眼里没有畏惧不因自己是罪臣之女便心怀愧疚,皇帝有些后悔当初没有杀了她,这个女子怕是将来会祸他华家的江山吧。
思及此处,皇帝的眼里暗了一分。
正在此时宫外又响起通传声。
“太后驾到。”
众人闻声,依依起身行礼。
宁,墨二人相继向后退出一步继而行礼。
几个紫衣丫鬟扶着太后走入正殿,宁纤尘低着头无法看见来人的样貌。
“儿臣参见母后。”只听皇帝的声音响起。
“都起吧,今个是家宴,没那么多的规矩。”一个缓慢但不失雍容的声音在宁纤尘的耳畔回荡。
宁纤尘微微附身欲退下,却被太后唤住:“你便是那宁家的女儿吧。”
宁纤尘心中一凛,此时忽谈宁家,难道……
宁纤尘不敢怠慢微微俯身:“回太后的话,臣妾正是。”
“不必多礼,来。到皇祖母这儿来。”那声音里满是怜爱和疼惜。
皇祖母?
宁纤尘微微皱眉,心中暗暗叫苦,她刚刚还称她为“太后。”
抬头太后的面容映入眼帘,眼前人虽已过花甲之年,却还是风韵犹存,可想年轻之时是何等姿色,眉间透着慵懒之气,眼神却一如皇帝一般锐利。
宁纤尘缓步上前,心中七上八下。
太后看着眼前女子,嘴角溢满笑意,用保养的依然光洁的手拉住宁纤尘微微颤抖的手,感觉到宁纤尘的异样,太后拍拍她的手道:“哎,你与涵儿大婚之时哀家正于五台山斋戒为我朝祈福,本想回来能见你一面却不想京中乱党丛生,尘儿啊,这六年委屈你了。”
宁纤尘一时无法回神,太后方才是在安慰自己吗?她咬着下唇说不出一句话。
为什么?他们真把宁纤尘还当自己人吗?
各种问题一时全部盘踞脑内,宁纤尘愣愣地站于原地。
正在气氛尴尬之时,华卿澄略带玩笑的声音响起打破僵局:“皇祖母,您这般心疼九嫂,就不怕其他孙儿吃味儿。”
太后笑着念叨起来:“你这鬼灵精,一天到晚不着府邸,前几日我差人寻你,你又跑到何处撒野去了。”
“这怎能叫撒野呢?”华卿澄强辩道:“我前几日一直在九哥府上待着九嫂回来呢。”
“你啊……真是一刻都不得安生。”太后脸上满是宠溺之色。
宁纤尘连忙回神,敛起一脸狼狈之色,轻声道:“皇祖母错爱,纤尘心中满是欣喜,何来委屈。”
太后闻言脸上的笑意更盛,看向身旁的皇帝道:“皇帝啊,你看这尘儿六年可是变了?”
皇帝嘴角牵出一丝笑意,眼神比方才柔和许多:“是变了。”
当然变了,宁纤尘在心中嘀咕,以前的宁纤尘早已经受不了先走一步了。
“尘儿,如今涵儿亦有侧室,你们今后可要好好相处啊。”太后意指墨云洛,定是叫她好生待她。
“纤尘明白。”宁纤尘表面云淡风轻,实则早已心潮澎湃。
“好了,入席吧。”说着轻轻拍拍宁纤尘的手。
“是。”
微微俯身,后朝华卿涵的席位走去,墨云洛早已归席坐于华卿涵身边,华卿涵朝服未换,微笑地看着宁纤尘,宁纤尘扯了扯嘴唇想报以微笑,却发觉自己完全被刚刚的阵势所撼,一时回不过神来。
坐于他身侧,宁纤尘方松了一口气,但对于太后的话仍是心有余悸,表面上太后对自己喜爱有加,但仍提及叛乱之事,显然在提醒自己是佞臣之后,看来今后的命途必定坎坷。
她松开已经被汗湿透掌心的手,钻心的痛从手心传来,原来刚刚太过紧张紧握手掌,指甲早已嵌入手中亦不自知,如今松手,伤口遇汗宛如撒过盐一般,宁纤尘慌忙攥紧手掌,额上沁出细细的汗珠,但表面依然如旧。
随着皇帝宣布开席,乾明宫中瞬间热闹起来,舞女们鱼贯而出,在场的王公贵胄亦开怀畅饮,一时间谈笑声敬酒声不绝于耳。
宁纤尘伤了手,连玉箸都无法拿起。
“怎么了,不合胃口?”华卿涵关切问道。
“没有,我……”
宁纤尘自然不会说自己因紧张伤了手,正在局促之时,华卿澄手执玉盏走至跟前:“嫂嫂,小弟今日敬你一杯,先干为敬。”
“十二弟客气了。”宁纤尘连忙起身接过玉盏,将盏中之酒一饮而尽。
“嫂嫂好酒量,如若日后九哥不肯陪我喝酒,就要劳烦嫂嫂陪我了。”华卿澄宛如见到知己一般,为宁纤尘重添一盏。
“纤尘刚刚返京,你莫扰她。”华卿涵笑着帮宁纤尘挡下酒盏。
“也对,九哥与嫂嫂久别重逢,我怎么能扰了你们,该罚。”说着就将自罚一杯。
宁纤尘心中长出一口气,她本不擅饮酒刚刚那杯不知是何酒,如此之烈,原本就不怎么清楚的脑袋仿佛停滞一般不听使唤。
她微微摇了摇头,本素白的脸上浮出淡淡红晕。眼前景象模模糊糊,半真半假,怎么都瞧不真切。
迷糊中她不知又接过何人酒盏,将那烈酒一滴不剩全数灌下。
喉中刺痛,却无法让思绪回归,眼前氤氲一片,最终还是倒入华卿涵的怀中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