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思嘉》尤猫饼

4、战争

　　战争终于蔓延到亚特兰大。

　　城里的人们似乎是第一次听见了近在咫尺的炮声，尽管有些模糊遥远，却依然提醒了他们这一残酷的事实：南方已经被逼得无处可退。

　　我从来理解不了南方贵族们那种天性里的乐观是如何得来的，这些傲慢跟自负在残酷的现实里变得如此可笑，但他们骨子里似乎还有另外一种东西，支撑着他们即使在逆境下，也依旧保持着自己的独特的信念——尽管依旧还是显得愚蠢极了。

　　在这种环境下，我的生意也不得不停止，战争已经摧毁了南方人几个月前还顽强想要保持的风度，他们惶恐焦急且不安，我所有的马匹都被粗暴地征军，但还好，我的资产早已被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

　　在城里弥漫着惶恐颓败的气氛里，北方佬终于用主力军强大的炮灰击溃了南方心脏最后一道防线，南方军队溃散地仓皇撤退，这座年轻充满朝气的城市，终于也将被毁灭在北方残酷的马蹄之下。

　　那个被击溃的夜晚，城里火光冲天，到处纷乱吵闹，我像往常一样呆在酒吧里消磨时间，忽然之间我听到外面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喊我的名字，我听出来这是思嘉家里那个愚蠢的黑女奴的声音。

　　思嘉！我忽然站起来冲出门外，在那个黑奴惊慌失措断断续续的叙述了，听出了是艾希特的夫人已经分娩，她现在需要我立即弄到一辆马车去找她。

　　哦！一辆马车！我想以前克莱顿的男人们都估错了思嘉！思嘉最拿手的恐怕不是如何戏弄男人，而是如何最大程度地给我出难题。在这个南方军队都已经放弃的城市里，找到一匹马的难度简直等于替希腊那个断了手臂的女人安上手臂一样！

　　然而我绝对不能拒绝她，我几乎从来拒绝不了她任何请求。我用上自己最镇定的面孔告诉那个黑奴，让她先回去，我会弄到马车并去找思嘉。

　　然后我开始转身朝一英里外南方军队遗留的工事里狂奔，现在军队几乎已经全部撤退，北方佬即将占据过来，或许我可以趁乱在军队里偷到一匹马。真该死，我相信自己的脑子一定曾经被马踢过。在这个火光冲天炮声四起，枪声不断而且北方佬即将打进来的夜晚，我为了一个女人任性的要求不管自己的性命。

　　这可真是个笑话。在我残酷挣扎而长大的岁月里，我以为自己已经具备了一个生意人永远冷静的头脑跟理智，但显然我现在正在做一件绝对亏本的买卖。我拿出自己的性命，在赢得一个并不爱我的女人无聊的感激的目光。

　　而且这个女人还正在无私照顾着她爱的男人的妻子，她可不是这种无私奉献的人，爱情可真伟大！

　　谢天谢地，我在混乱的军队里终于看见一个也许可以偷偷潜进去的缺口，尽管那里只有一匹老瘦且浑身伤痕的马，但亲爱的，这是我竭尽所能为你做的最大的程度了。

　　那个混乱的偷马过程我不想再详细的描述了，我只能说我无数次在死神的镰刀下躲过，无数颗子弹贴着我的脸呼啸射过，那瞬间我在想，若我就这么死了，思嘉会不会为我伤心的哭泣？

　　我驾着破烂狭小的马车与看起来奄奄一息的老马奔向思嘉的住所。思嘉一看见我，便立即冲上来抱紧我，目光惶恐而焦急地让我带她回塔拉。我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塔拉庄园，克莱顿镇早已陷入战火之中，那里到处有北方佬在游荡，她怎么会想到回塔拉。

　　然而她忽然崩溃了。我从未见过她如此歇斯底里。她靠在我胸前哭泣着冲我大吼着要回去，一遍遍地说要回家。我不得不紧紧抱着她，告诉她我会送她回去，不断给她安抚，希望让她平静下来。

　　我想我真的是个疯狂的赌徒，在遇见思嘉之后彻底丧失了理智。我冷静地让思嘉跟那位分了娩的夫人，还有黑奴跟孩子上了马车，然后驾驶着那匹仿佛下一秒就会倒下的老马，开始往燃烧着熊熊烈火的街道冲去。

　　上了马车之后，思嘉安静下来，她紧紧抱着我的手臂，火光冲天里，她一直静静看着我，忽然抬起手，轻轻触摸了我的脸颊。

　　那一瞬间我忽然眼眶湿润。

　　我的内心忽然升起了巨大的痛苦与悲哀，这痛苦与悲哀强烈到我甚至几乎要忍不住在思嘉面前落下泪来。

　　在她触碰我脸颊的刹那，我似乎感觉到了我们之间心灵一瞬间的融合，那感情强烈地波动令我想要信以为真，我几乎想相信思嘉是真的爱我的，只是她一直没有发现。可是这个设想又是如此的悲哀，悲哀到我内心的痛苦已经掩盖了喜悦。我不用推测便会知道，她如此维护着马车上这位夫人的绝大部分原因，一定是因为艾希礼拜托过她。他对她的影响如此强烈，强烈到我几乎绝望。

　　在这种痛苦与悲哀里，我将脑海里之前隐约浮现的决定变得坚决。我不想再如此痛苦下去了，我如果得不到思嘉，至少我要好好忘掉她。

　　马车冲入了熊熊火光中。

　　在幸运地终于逃出城后，我将马车停在了路上，我告诉思嘉，她只要沿着这条路就能到达塔拉。

　　“白瑞德——你——你不护送我们回去吗？”

　　思嘉如此聪明地在我的话里猜测到了我的决定，她显得震惊且不可置信。我知道，我长久以来对她的保护令她已经依赖上我，她毫无愧疚地享受我细致的照顾跟保护，并且不自知，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然而我现在要告诉她，其实我并不是能够永远地无私奉献，至少在今晚，我想为自己打算一次。

　　“我要跟军队一起去，亲爱的姑娘。”

　　我如此温柔的笑着告诉她。是的，我要跟着军队去打仗。

　　尽管我一直嘲笑且不屑邦联，但我其实还是个真正的南方人。在这个被毁灭的夜晚，在这个城市被炮火践踏的夜晚，我的骨子里也许涌现出了南方人所共有的潜在感情，也许我终于愧疚了，不管怎么样，我想去军队，我想离开——我想再次试着忘记思嘉。我曾经无数次反复的在拒绝与失落里试过忘记她，但我一直以失败告终。这次我想好好地试一次。

　　我给了思嘉一把我的枪，我相信这个我爱着的姑娘会战胜一切困难。我终于明白多年前我初次看见这个姑娘的时候我内心里所涌现出来的情感。思嘉身上有种绝不服输、在逆境中会变得无比坚强的勇敢，这种勇敢在她身上显得如此迷人，令我深深折服。

　　我转过身，踩着路上的碎石大步离开，我知道这样扔下她很残酷，但我已经决定了，我想这对我们都有好处。

　　此后直到1866年，我们才再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