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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86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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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我每当想起自己在那个夜晚的举动,都会为自己愚蠢的行为而脸红——一个穿着闪亮皮靴、雪白衬衫、拿着两把□□人,加入溃败的南方军然后开始不断败仗不断撤退的军营生涯,是多么的可笑。何况我是在那么混乱的局势里,丢下了无依无靠的思嘉之后下的决定。
哦,思嘉!每当想起她,我的心都会狠狠抽痛一下。我虽然已经无比坚决地想要忘记她,想逃离那种折磨我的痛苦,但我仍然会经常不由自主想起她。我深深思念着她秀美的长发,碧绿的眼睛,以及那颗不爱我却诱惑我的心。这种不但没消灭甚至更强烈的思念折磨得我几乎发疯。
在南方宣布投降之后,我终于结束了我莫名其妙毫无意义的苦难军旅。我回到自己藏着财富的地方,开始花天酒地的在各种不同女人身边度日。我见过无数比思嘉美丽的女人,她们甚至都比思嘉善良,但我还是忘不了她。
在这种折磨之下,我在1866年寒冷的一月里,像个被魔鬼附身的人一样偷偷跑回了那个可能逮捕我的城市。
不出我所料,我在战争里敛掠的财富令北方佬眼馋。我几乎是刚刚回到亚特兰大,北方佬们便找了个理由将我关入了大牢,还宣布不日将处以绞刑。
哦!这可真好笑!我被关在大牢里,不断思索着自己究竟是发了什么疯才会冒着被绞死的危险跑到亚特兰大来——这座并不欢迎我的城市。或许我真是疯了,在见到思嘉的第一眼开始,我就已经疯了,只是我自己不知道罢了。
我在牢房里无所事事地度日,不时有人来探望我,都是想方设法想探探我口风,好问出我的钱究竟在什么地方的“老朋友”。我厌恶地一一打发。在无聊的时候,我会幻想如果思嘉知道了我现在的处境,会不会马上跑来看我?哦——也许她还记恨着那个晚上我抛下了她,这么说她根本不会来看我,或许听到我要被绞死的消息还会很开心呢!她本来就是个硬心肠的女人——不过也许她还是会在乎我的,至少也会来看看我最后一面。
在这种现在想起来几乎令我羞愧的无数猜测里,我真的迎来了思嘉来探望我的日子。
当我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我再一次赞叹于她的美貌。
这么多年,她仿佛仍未变过,依旧是如此令人动心的美丽。她仿佛仍是当年那个庄园里的小姐,穿着漂亮的丝绸长裙,带着手套,矜持而庄贵地看着我。
我几乎是狂喜地站起身迎接她,我甚至抑制不了这种狂喜。当思嘉用嗔怪却明显撒娇的语气抱怨我那晚丢下她的行径时,我几乎不敢置信自己的运气,竟能如此轻易地得到思嘉的原谅!然后她渐渐地向我露出羞涩的表情,那断断续续的字句里——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思嘉是在暗示我的求婚。
我简直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一般,一切都显得不真实。我像一个穷光蛋忽然赢得了百万财富一样,在面对多年来自己无比渴望的东西时颤抖地伸出手,想去感触一下真实性。
我感激地几乎想要哭泣,多年来的我一直想得到的人,如今微笑着看着我,告诉她可以属于我,完完全全属于我——我低头虔诚而激烈地亲吻她的手背,然后摸到了她的手心——我的热情瞬间冰透,仿佛忽然被扔进了冰窖一般全身寒冷。
思嘉,我的思嘉,从来没有受过一丁点苦难的思嘉,她现在的手心竟像是一个久经农事的老妇人一样,又黑又粗,满是斑点,指甲断裂不齐,手心长满厚厚的老茧。再不复从前那般纤细白皙。
她看见我忽然停滞的动作,低头同样看见了自己的破绽——一个高贵优雅,仍然雍容华贵的庄园贵族小姐的形象彻底破灭。她脸上浮现了出惊慌。
我那时第一次了解到自己竟然爱她爱得如此深切——她被拆穿后我第一个念头不是自己被欺骗感情后来自自尊心的强烈愤怒,也不是感受到自己刚刚如同一个傻子一般还以为真的赢得了这辈子最渴望的东西而无地自容——我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看着思嘉的手,我拼命在忍住自己眼眶里的眼泪不掉落在她的手心。
我一直相信思嘉坚韧的个性,她也的确做到了,她好好地活了下来,并保护住了塔拉。但我不敢想象,从未受过贫穷苦难折磨的思嘉,究竟是如何挣扎着生存了下来,慢慢地将自己曾经白皙娇嫩毫无伤痕的手,在生存的困境与沧桑里,一点一点变成了如今这样。
在这双手上,我承受着自己内心对思嘉最强烈的悔恨与爱,然而我面色平静,我一个一个老茧重重地抚摸过去,说出来的话却无比讽刺——这是我无法回避的事实,我再爱她,我也看得出来,她刚刚的确是,毫无怜悯地利用了我对她最深切的爱恋。
我折磨着自己,也折磨着思嘉,我看出了她的困窘,但还是欺骗着告诉她,我一分钱都没有。思嘉看起来极度痛苦,她竟然在我怀中昏厥过去。
思嘉走后,我的脑海中重新感受到了这次机会的宝贵——是的,即使是因为我的钱,我也想要思嘉在我身边,我相信她会爱上我。
但当我竭尽全力终于出了牢房之后,我再次平静地接受了一个事实——思嘉已经成功的找到了一个有钱人,并如愿以偿地嫁给了他,解决了这次危机。
多么勇敢的姑娘,她总能在逆境里扭转对自己不利的局面,况且她的魅力是最尖锐的武器,能够戳破任何一位男士的盾——然而她同时是个多么绝情的人,我怀揣着五十万,再次绝望地冷冷审视着如此可笑的自己。
战争仿佛彻底释放出了那个真实的思嘉,在经过战火的洗礼之后,她变得越来越像我——我是指敛财,且为了生意毫不在乎的欺诈。然而我依然爱着她,连这不美好的部分也一起爱着。
我看得出来她对自己新的丈夫毫无爱情成分可言,她自己着手办了个木材厂,且经营的极为成功。每天她都会驾着马车在亚特兰大的街道上疾驰而过,依旧美丽的脸庞紧绷着,仿佛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可以打倒她。
我控制不住自己犯傻的行为,无数次假装偶遇地守在她经过的路上,然后追上她的马车跟她说上几句话,仿佛自己的生活能够因为她每天简短的几句话里重新获得希望。这么多年来,我已经变成了一个冷酷的中年男人,却仍旧控制不住自己去追寻她。于是我彻底放弃了抵抗内心里多年不变的执着,我依旧想得到她,但我不再试图逃避。也许等这种顽固的执着自己消失,那时我便可以解脱。但在那天到来之前,我依旧必须每日忍受着内心的痛苦与折磨。
亚特兰大如今已变成了北方佬的城市,街道上换了军服的巡逻军,满街乱走获得自由的黑人,生活变得拮据的昔日贵族,都在昭示着旧的时代已经过去。我对这种改变并无多大感触,然而那些我一直不屑同时也不理解的南方人却仿佛忍受不了这种日子,一种微妙的违合感逐渐开始在南方人身上弥漫。
我得到情报是极其容易的——我只需在酒吧里拿着一副扑克跟一打啤酒,就能让任何人轻松对我吐出消息。于是当那天我得知思嘉的新丈夫与艾希礼加入的那个愚蠢的3K党准备要做的事情以及北方佬对此乘机设下圈套之后,急忙跑去试图挽救他们危在旦夕的性命——思嘉已经承受不住任何的打击了。
然而我还是未能救下思嘉的新丈夫——说不上是卑鄙的窃喜还是松一口气——当我听到他中枪死亡的消息之后,我在想,这一次,我是真正可以得到思嘉了。
在我四十年的生命里,我从无数的丑陋与黑暗中彻底了解了人性,于是我从来不轻易交出自己真实的感情。然而对于思嘉,我愿意冒最大的险,用最危险的行径——面临着被践踏的可能——交出自己的真心。
思嘉在丈夫去世的悲痛里不可置信地听着我的求婚,然而我告诉她,我将要离开一段日子,等我回来,我们就结婚。
她孩子气地表示婚姻并无快乐可言,并且说再也不打算结婚。我哈哈大笑起来。是的,亲爱的思嘉,你的婚姻一次是赌气一次是买卖,所以你从未感受过婚姻的幸福,但如果你嫁给我,一切都不一样。
我深切而热烈地吻住了她,告诉她未来无限的美好可能。思嘉在我怀里几乎晕眩,她被吻得迷迷糊糊,不由自主地答应了我。
我很平静的告诉她,不能反悔。那一刻,我像是终于将百万财富紧靠牢实地握在了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