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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闭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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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祁靛正对着镜子打领带,就听见祁青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怎么了?”
青年站在门口,目光那么直,看向他,不偏不倚。
“怎么了?”祁靛又问了一遍。
依然没有回答。
祁青一直都很乖,平日里不吵不闹,没人陪他玩的时候,就自己窝在沙发的角落里慢吞吞地画画,一画就是一整天。或者只是坐着,电视也不开,目光随意落在一个点上发上几个钟头的呆,乖乖巧巧的样子。有时祁靛忙完手头的工作从卧室出来,会忍不住走到沙发边,去摸摸他的头。
柔软温热的触感渗入肌理,连带着难以言喻的情愫。
而现在他看着他,用一种他未曾见过的眼神。
“要出去吗?”
“嗯,有点事。”
祁靛走近青年,又擦肩而过。
“晚上不用等我回来了。”
“哥哥!”青年提高了音量,祁靛回过头,竟也觉得不耐烦。
“可以不去么?”
他望着他,眼神和声线都是冰凉。
祁靛有些发愣,双目相望,不觉心惊。
屋外传来汽车发动机的声音,碾过门前的石板路,又渐行渐远。
他推门离开,只青年一人留在身后。
屋子里空空荡荡。
为什么不留下呢,假装一切没有发生过,假装不会离开。
那么或许,就可以一直这样,假装下去吧。
波光流转,觥筹交错,明亮的灯光为这座早已垂暮的老宅蒙上看似鲜活的伪装。语笑嫣然间,多少心思婉转;一个转身,一则回眸,又藏了几多玄机。林泽海站在二楼,眼前的景象何其熟悉,或许从上世纪起就没有改变,纵使无法逃离的生老病死在不断上演,亦有人填补前任的空缺。
他已经不年轻了。
林慕枫站在人群中间,谈笑风生,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这是放在他身边养大的孩子,他看着他出生,学会走路,他记得他牙牙学语时叫他“爸爸”的样子。那些遥远的事,他以为无关紧要的事,原来如此清晰。
他大概是真的老了,所以才那么怀念从前吧。
我的儿子,已经成为一个我无法了解的成年人。
林泽海缓缓地呼了口气。
他并非多么喜欢祁靛,也并非一直不知道他的存在。年轻一些的时候,觉得有一个儿子就够了,在商业上练就的铁石心肠,对谁都狠得下心。然后年纪大了,身体上还扛得住,却也觉得倦。
因果报应,造的孽,迟早是要还的。
无非如此罢了。
祁靛走进大厅时,有片刻的恍惚感。
汹涌的人群,缓慢的乐曲,纯色背景下餐具反光,如同上世纪外国进口的黑白电影,流淌着喧嚣却难掩破败的味道。无声的对视中,穿插着字幕,一句话,一个镜头。
这绝非他认知的世界。
他穿越人群,每一步都陷入柔软的地毯,就像踩在云端,不真实的触感。林慕枫看见他,状似友好地走过来,开阖的嘴唇之间,是什么样的句子。祁靛非常自然地和他交谈着,或许连口吻都符合这个场景。这是一场早已写好的戏,他们都清楚自己的位置。
所谓对话,无非念白。
这是一幕反复上演的戏,在任何一个豪门大家,长幼嫡庶,后宅阴私,早百年前就被搬上戏台,今时今日,不过没有水袖浓妆。
宴会很顺利地结束了,这个阶层最少在表面上接受了林家的新长子——空气中浓烈的香水味道让人头晕,沾过杯沿的嘴唇泛着虚假的光彩——微笑着假笑着交谈着嘲讽着,用夸张奇特的语调恭喜着。
维持着友好如此刻薄。
坐在车里,祁靛感到深深的疲惫。
街道空荡,路灯在黑夜中投射着微黄的光。这条路笔直漫长。夜已深,没有行人,连多的车也没有。
这条街只有他一个人一辆车。
祁靛忍不住闭上眼,只有几秒。
然后他感觉到车突然一顿就好像撞上了什么然后又震动了两下就像是经过那些减速带。
他猛然睁开眼踩下刹车。
——不会是他想的那样。
祁靛迅速推开车门冲下来往车后跑去。
——就是他想的那样。
那个人躺在那里,仰面,头发遮住了半张脸看不清晰,血流了一地接近黑色。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了无生息。
微黄的路灯下,未沾到血液的肌肤透着病态的苍白。
一种强烈的预感让祁靛停在原地难以前进半分。
他迟疑许久才想起来摸出手机给乔慎言打电话,指尖在触摸屏上滑来滑去。
按错了按错了错了错了。
然后拨通。
一声两声三声。
没有人。
没有人。
祁靛挂断电话,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在屏幕上按下“120”。
用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冷静,清晰地,说明了地点与情况。
那边说尽快说马上。
他说好。
然后挂了电话,把手机放进包里。
走过去。
青年躺在那里,那么安静,就像第一次他们遇见时那样。
可是这一次,他坐在车里,没有看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