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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主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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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把脸靠在透明的玻璃窗上,冰冷的温度从连接处缓缓渗过来,顺着血液进入肌理,四处蔓延。
下雨了。
雨水冲刷着玻璃,来势汹汹,却极其细腻地滑过窗,留下一路路暧昧的水渍,宛如亲密的亲吻。然而还不等看清,另一波水流已经将其掩盖,周而复始。
室内温暖的空气扑在冰冷的玻璃上,化成一片淡淡的水汽。青年把脸移开,直愣愣地已经模糊不清的世界,然后歪着头,用手指在玻璃上画出一个圆圈。
水汽几乎在他碰触的那一瞬间浸湿了指尖。
他眨眨眼,纤长的睫毛在灯光下微微颤动着,修长的脖颈看上去那样纤细,就像一不小心,就会折断似的。
叫突然走进客厅的严岙一瞬间愣在原地,满眼满心,不知做何滋味。
这样美好的人,怎么能够不属于自己。
他走近缩在沙发角落的青年,将热好的牛奶递到他手中。“我帮你擦擦头发吧。”他温和地笑着说,一副平易近人的摸样。
居高临下。
阿青抬起头望向他,眼神清澈,瞳水深深。
“谢谢,”他握着杯子,“我自己来就好。”
另一边,老爷子的动作远比林慕枫意料得快。
他以为他会更委婉一些,或者说,更谨慎些。派些人借个理由靠近祁靛,观察下性格人品,必要的时候挖个坑一脚踹他下去,看能不能再爬上来。
死活不论。
若是这点本事都没有,怎么敢踏进林家门。
所以当林大少爷被一通电话招回主宅,看见他名义上的大哥以一种几乎主人的姿态坐在沙发左侧时,脸上一闪而过的震惊,并不是装出来的。
祁靛微微侧过脸,对着他勾起嘴角,然后用唇语对他说:“欢迎回家。”
姿态高傲且狂妄。
那一晚,雨下得很大。
倾泻而下的水连绵不断,猛烈地冲刷过大街小巷,将高起的楼房分割成无数孤岛,整个城市浸泡在水中。
亲爱的哥哥,今夜,你将在哪里安睡。
祁靛躺在床上,柔软的触觉令他神经紧张。鼻尖萦绕的味道陌生又熟悉,那记忆深处的角落,若干年前,是否经历过。若是遥远的孩童时代,看过的画面听过的句子全部都不记得,看不见,听不到,触不得,只剩些微的气味,钻入毛孔直达心脏,留下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没有拉上的窗帘静止在窗的两端,庭院中惨白的光线穿过重重水幕,透过坚硬的玻璃,在柔软的地毯上投映出闪烁的光斑。他望向窗外,什么也看不清,玻钢将世界隔成两段,连声音也没有。
整个房间寂静得几乎空虚。
他突然想起他母亲的脸,那个性格比长相更张扬的女人,年轻的时候风风火火,抛弃一切拼了命生下他,然后笨拙地将他养大。
能够轻松地穿着十几厘米的鞋爬波上坎,可是削个苹果都会削到手。小时候感冒了,连哄他吃药都不会,抓着他的手急得眼泪都掉下来。
那是他不能轻易向人提起的软肋。
后来她老了,记忆模糊,连认出他都很困难。当时他还在生计上挣扎,公司刚起步,根本没有办法照顾她,他只能送她去养老院,铁门关上那一刻,心中千般滋味。
只能对她说,我会来看你。
再后来,物是人非,事事皆休。
淡淡的消毒水味道蔓延了病房的每个角落,在那并不令人愉快的味道中,青年抱住他的脖子,纤细的腰肢靠上来,透过衣料,竟也觉着温软。
哥哥。
祁靛闭上眼,似乎能够听雨水冲刷过玻璃的声音。
他到底不是一个人。
“大哥。”
祁靛转过头来,身后的青年笑意温和,真假难辨。“不如我送你一程。”
林家老爷子年纪不算太大,还不到六十,年轻时不注意身体,到这个时候已然有些衰颓之势。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过尽千帆,倒有些看破红尘的意思,这些年慢慢把手里的权利交到林慕枫——林家唯一的儿子——手上,也算名正言顺。
这个圈子,谁没荒唐过,养几个外室,有了私生子,都算不得大事。老爷子有几个私生女,林慕枫是知道的,碰巧见过两三个,还能笑着喊声妹妹包个红包。至于私生子,却是没有的。
林家算的上世家,最注重长幼嫡庶,女儿再多都无妨,泱泱产业,到底是要交给嫡长子。
而林泽海更是看重自己唯一的嫡子,这么多年,愣是没让一个庶子出生。
至于祁靛。
“这是一个意外。”书房里,林泽海单独和林慕枫谈了一番,大致说了来龙去脉后,用这句话做了结尾。
几乎算个解释。
林慕枫笑着喊了祁靛“大哥”,满腹心事,皆藏眉眼。
“那麻烦你了,弟弟。”
林泽海站在二楼,靠近栏杆,并不把手搭在上面。只远远地望过去,真是弟友兄恭。
高过腰线的栏杆年代已久,纵使看上去依然大气奢华,繁复的花纹宛如藤蔓般盘旋而上,内里却在日复一日的蹉跎中渐渐腐朽,等待着一日,意外横生。
还有什么,能够阻止呢。
管家走上来,低声说:“老爷,改吃药了。”
林泽海突然觉得有些疲惫,这是一种难以抵挡的疲惫,就像是,难以抵挡的生老病死。
“我知道了。”
若无法阻止,就交给上天吧。
“谢谢惠顾,一共是351元7角。”
祁青翻翻口袋,拿出一堆零钱,一股脑得交给售货员。小姑娘数了数,差了一小半。
“要不要捡些东西出来?”小姑娘工作没多久,看着青年苍白的脸,语气温和。
祁青左手拿着水果,右手拿着一包零食,眉头微皱,难以抉择。
后面的人有些焦急得用推车撞了他一下,青年有些站不稳,往前走了一步,一双手扶住了他的胳膊。
“我来付。”
青年慢吞吞地走着,男人提着袋子跟着之后,相隔并不太远。
“林泽海把祁先生认回了林家,昨天祁先生在林家主宅过的夜。”男人声音低沉,在喧哗的大街上,如雨入水,毫无痕迹。
“嗯。”只一个字,听不出心情。
“少爷……”男人欲言又止,“榕叔很担心您,还是多让些人跟着您吧。”
青年微微偏过头,扬起嘴角笑,阳光下,有些活泼的味道。
一抹湖光在眼中闪过,只一瞬间,消失无踪。
男人低下头,将剩下的句子全部吞入腹中。
“哥哥。”
祁青推开门,看见祁靛坐在沙发上,单手支着脸,发丝垂在脸上,看不清表情。
“你过来。”
把东西放在沙发边的地毯上,祁青赤着脚,慢慢走到祁靛面前,蹲下身,仰着脸望着他。
“怎么了,哥哥。”他小心地问,眼神那么干净,就像是第一天见到这个世界一样。
尚未被黑暗污染,被绝望侵袭。
祁靛难以自制地摸上他的脸,这个他捡来的孩子,这个叫他“哥哥”的孩子。
一种强烈的预感席卷而来,那么真实,那么强烈。
——他无法保护他。
“我们走吧,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