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谏》夕里雪

20、沉醉

　　尹韵说的对，周庄是一个好梦，梦醒了，还是得面对现实。孙啸与董若泽的战争并没有结束，二人依旧明争暗斗，整个上海滩都可以感觉到二人之间杀气腾腾。
　　自从十一月孙啸利用堂口的人抢占了董若泽的码头以来，孙啸在这场战争中明显占了上风。危机四伏的中国四处都物资奇缺，在上海，得到码头就相当于得到了一座金库。
　　董若泽为此也大伤脑筋。看来孙啸已经开始反击了，而且第一枪就打得这么响，再加上他在周庄有意卖给洪源的枪支给温宏甫惹了不小的麻烦，不到一个月，孙啸已经让董若泽有了头疼的感觉。
　　但最让他烦躁的并不是孙啸的迅雷不及掩耳。
　　“你看看，孙啸都干了些什么！”温宏甫气急败坏地喊，“董若泽，你到底在想什么，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没用？现在孙啸就快骑到我头上来了，你还愣着干什么，啊？没用的东西！”他的声音突然变得阴冷，“董若泽，我知道你一直都想离开我。但是你给我听好了，你就是我温宏甫养的一条狗，我不允许，谁都不能把你放出去。你不是想自由吗？行，你把孙啸解决，我立刻就给你自由，这个条件不苛刻吧。”
　　“不苛刻，一点都不苛刻……”董若泽的声音毫无感情可言，他只是机械地回答者。
　　“那好，”温宏甫抬起头，“我等你的答案。”
　　“若泽……明白。”董若泽鞠了一躬，才从书房中退出来。

　　他站在自己别墅前的水泥地上，仰望着眼前豪华的房子。
　　到底有什么是属于自己的？房子，是温宏甫买下的；汽车，是温宏甫派给他的；随从，是温宏甫用来监视他的……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温宏甫给他披上的华丽的伪装，来隐藏他见不得光的身份。他像是一只在泥潭中长大的毒兽，带着满身的肮脏，随着温宏甫手指的方向，残忍地撕碎每一个人。
　　那他到底还有什么，能证明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只丑陋的怪兽？
　　董若泽一动不动地站在别墅前，任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沉默。默默地忍受着这一切煎熬，他多想撕下自己的微笑，撕下自己的伪装，做一个正常人。可是，为什么上天就是不肯给他一个机会？
　　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人。他突然很想见一个人。

　　电话响了，离它最近的谢思逸顺手接了起来：“你好？”一个听起来很熟悉的声音从话筒那头传来，“请问尹小姐在吗？”
　　“你找尹韵啊，”谢思逸有一点吃惊，从来没有人给尹韵打电话的，况且这个声音还那么熟悉，“请稍等。”他转身去叫尹韵。
　　这声音到底是谁的？谢思逸一边走一边想，太熟悉了，他一定见过这个人，可他到底是谁，为什么就是想不起来了呢？
　　他轻轻敲响尹韵的房门，“尹韵，你的电话。”脑海依旧在想那个声音。尹韵接了电话，神色犹豫地吞吐了很半天，才说了一句“好吧”就挂断了电话。她走向一直盯着自己的谢思逸，有点不自在地说：“思逸，我有点事情想出去一趟。如果孙先生回来了，请替我请假。”
　　“你还用请假啊？”谢思逸有意逗她。
　　尹韵看了他一眼：“求你了。”
　　“好吧……”谢思逸苦着脸点头，“那啸哥要是问你干什么去了，我怎么回答？”
　　“你不用回答，我回来会向他解释。”尹韵说。说完，转身走了。
　　谢思逸目送她的背影，很是不解——自从去了一趟周庄，尹韵和孙啸这两人就怪怪的，好像彼此不认识一样，连句话也不说，而且还有些刻意地互相躲避着。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什么事请了？还有，刚才那个声音到底是谁，为什么那么熟悉呢？
　　……“带我去见你父亲吧。我想，他现在应该很乐意见我。”……
　　谢思逸恍然大悟：董若泽！那个声音是董若泽！
　　豁然开朗之后是更深的困惑，他怎么会给尹韵打电话？他们怎么会认识？难不成……他不会想要害尹韵吧！
　　谢思逸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尹韵来到大桥上，董若泽背对着她在看滚滚的黄浦江水。“董先生，你这么着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她问那个一直未回头的背影。
　　董若泽听到她的声音，慢慢地将身体转过来面对着她，往常一直微笑着的脸庞没有一丝笑意，反而写满了憔悴。
　　尹韵一惊：一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了。“你……怎么了？”
　　董若泽突然定定地看着她：“尹韵，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仿佛被雷击中，尹韵愣在原地，很久才反应过来：“你……你在开玩笑吧。”
　　但董若泽显然不是在开玩笑，他一把将尹韵抱在怀里，“我没有！现在我什么都没有，我想知道到底还有没有什么是属于我的。尹韵，嫁给我吧。”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你放开我……”尹韵想挣脱他，但董若泽的力气可没有他平时看起来那么温柔，任凭尹韵再怎么用力就是无法脱身。
　　董若泽却突然松开了手。“记不记得上次见面我说，如果有一个人说他被你迷住了，那一定是你的独特吸引了他……我没想到，我说的会是自己。”
　　尹韵别过头，拒绝看他的眼睛，“董先生，我希望你冷静下来。我们不要再谈这个问题了，我想回家，再见。”
　　“尹韵……”董若泽试图挽留她，拉住了她的手，重新唤醒了自己的理智，“我知道这么做可能过分了一点。但是我没有选择。你记不记得我告诉过你，我在做一个艰难的抉择。无论做出怎样的选择，我都将一无所有。我不想永远这样，我想得到自己喜欢的，你能明白吗？”
　　尹韵回头，态度依旧坚决：“我能理解你，但是你的得到，不应该建立在强迫别人上。我不想，也不会同意的。董若泽，你现在必须理智下来，好好想想你到底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这样太过分了。”
　　“对不起。”董若泽诚恳地说。
　　尹韵看着他，突然再也说不出什么强硬的话了。她能感觉到，在眼前这个人身上，透出深深的疲惫和痛苦，就像，就像……那晚的孙啸一样。
　　“你……”尹韵刚要说些安慰的话，身后突然一声暴喝：“尹韵！”
　　是谢思逸！
　　尹韵的第一反应就是想把自己的手从董若泽手中抽出来。但是不知为何，几乎同时看到谢思逸的董若泽突然手上加力，把尹韵蛮横地拉回自己身边，顷刻已经换上了一脸微笑，“谢少爷，我们又见面了。您近来可好？”
　　谢思逸怒目而视：“多谢关心。”他转向尹韵，“你为什么会跟他在一起？你知不知道他是谁？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怎么，不行吗？”董若泽微笑着反问，“我和尹韵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和尹韵？谢思逸感觉胸肺里又怒火在熊熊燃烧。他生气看着尹韵说：“这和我当然没有关系。但是尹韵你想清楚，怎么和‘他’解释。你应该知道，对这件事情最在乎的人是谁。”
　　尹韵说不出话，她当然知道谢思逸说的是谁。
　　“你说的人……该不会是孙啸吧？”董若泽的笑容突然消失了。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谢思逸反击。
　　董若泽怔了一下，谢思逸的话无异于默认。
　　尹韵趁机终于挣脱了他的手，落荒而逃。
　　心中的怀疑被证实，董若泽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真的是他？怎么会又是他？为什么又是他？
　　谢思逸瞪了他一眼：“董先生，再见。”狠狠地扔下这句，头也不回地走了。

　　片刻之后，孙家花园。
　　“你不要抓着我，你放开我，你放开我……”孙啸和欧阳诧异地看着尹韵被谢思逸声势浩大地一路从门外扯到他们面前，谢思逸狠狠地一甩手，尹韵狼狈地站定在了孙啸面前。
　　“你们这是干什么呢？”欧阳好笑地看着二人，尤其是怒气冲冲的谢思逸。
　　而孙啸的目光一直在尹韵身上。
　　谢思逸一步跨到孙啸面前，指着尹韵，怒发冲冠，“你自己好好问问她，她现在和谁在一起！我说呢，为什么你们从周庄回来之后就怪怪的。尹韵我真是小看你了，你还真有本事啊，搭上一个孙啸不算，还要去招惹董若泽！”
　　什么？！
　　孙啸、欧阳二人都愣住了。
　　尹韵也愤怒了，大声地回击：“谢思逸，请你说话注意一点，你这么说很过分知不知道？”
　　“我过分？！”一提到董若泽，谢思逸总是会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你知不知道他是谁？董若泽，他是杀死我父亲的凶手，他还差一点害死欧阳！那天晚上你看到了，把欧阳弄得半死不活的人就是他董若泽！现在你还和他那么亲密，到底是我们谁比较过分，你说，你说！”他歇斯底里地咆哮。
　　尹韵惊呆了。是他？那么温文尔雅的董若泽，居然会是害死思逸父亲、打伤欧阳的凶手？
　　她无言以对，所有的愤怒顿时消失，从心底涌起深深的愧疚——思逸一直当她是朋友，看到她这么做，他一定很伤心吧。“思逸，我没有……”“还没有！”谢思逸余火未平地打断她，“都谈婚论嫁了吧。尹韵，你到底想干什么？孙家怎么对你的，我们怎么对你的，孙啸怎么对你的，你别告诉我你心里一点数都没有。你为什么非要去招惹孙家的敌人？”
　　“我没有，思逸，你真的误会了。我不是有心伤害你们……”尹韵不知如何解释，现在就连她自己都还没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解释？而正在气头上的谢思逸，又根本不听她的解释。
　　“误会？那董若泽的求婚怎么回事？他不会像一个陌生人求婚吧？尹韵，我真看错你了……”他失望地看了尹韵一眼，转身离去。
　　尹韵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无比的委屈顿时涌上心头。
　　“谈婚论嫁……”欧阳不敢相信地默念。他走近尹韵，“尹小姐，这不是真的吧？”
　　尹韵不想回答他，躲避地一转身，刚好迎上了孙啸冷峻的目光。他双眼透出的寒冷让尹韵的心狠狠地一沉。
　　孙啸慢慢地走近她，声音里透出逼人的寒气：“这就是……你要我面对的现实？”
　　尹韵有点害怕地躲开他的眼睛，孙啸的质问在她听起来是那么刺耳，她倔强地说：“我现在不想解释。”
　　“你不需要再解释了，”孙啸冷冷地回道，“不管是你不堪的过去还是未知的未来，你都不用解释。你说得对，梦醒了，我们要面对现实。”
　　说完，毫不留情地离开。也许是走得太快，经过她身边时，孙啸的肩膀狠狠地撞到了她的肩膀。尹韵被撞得趔趄了一下，但孙啸头也没回，甚至没有半分迟疑地离开。
　　狠心地扔下尹韵一个人在原地。
　　尹韵的心顿时冷了。百口莫辩。
　　孙啸头也不回的离开抽走了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本以为可以像往常一样，在孙啸那里得到理解和保护，但是，他就那么头也不回地走了……尹韵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双腿一软，缓缓地蹲下身，委屈地用双手抱住了脑袋。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她到底做错什么了，为什么所有人都要这么对她？
　　欧阳有点怜悯地看着她：“尹小姐……”
　　“什么都不要问我，我什么都不想说。你们尽情地怀疑吧……”尹韵的声音听起来那么无助。
　　“我相信你。”欧阳坚定的声音让尹韵抬起了头，欧阳看着她，“我相信你。但是你必须理解思逸，董若泽给他带来的伤害太大了，因为董若泽，他失去了唯一的亲人和家里的产业。他会失去理智，因为他对董若泽的恨已经深入骨髓，他根本就冷静不下来。还有孙先生……”他停了一下，看着已经站起来的尹韵，“你应该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董若泽是整个孙家的敌人，我们几乎每一个人都与他不共戴天。你的事情，对我们的确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但是我没有，一切只是误会。我没有要嫁给董若泽，思逸他根本就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那么问，我什么都不知道……”
　　欧阳点点头，“我相信你。但是，尹韵，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如果你是孙先生，你现在会理智地想问题吗？”
　　“我……我不知道。”尹韵陷入一片混乱。事情变得太快，她根本经受不了。
　　欧阳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思逸那边我会帮你解释，但是孙先生……尹韵，有些话你必须要亲口说。”
　　“我不想说……”尹韵漠然地说。从他的离开开始，她就什么也不想说了。没有意义了，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欧阳叹了一口气，离开了。
　　尹韵依旧站在原地，很久。
　　冬天已经来了吗？她问自己，为什么突然感觉这么冷？外面明明还没有下雪，可是怎么好像整个世界已经惨白了……
　　孙啸，一切都结束了是不是？

　　孙啸站在落地窗前，双手随意地插在裤袋里。开始落叶的大树看起来是那么的凄凉，仿佛……他此刻的心情。
　　秋天过去了，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当初再美丽的旋转飞舞，也终有落地化为灰尘的一天。
　　“爸爸爸爸……”贝贝不停地晃动他的手臂，刚刚看到众人争吵的他有一点害怕。
　　孙啸抽出手摸了一下他的脑袋，目光却仍旧停留在窗外，“贝贝，你可能要换一个家庭教师了。”
　　尹韵，一切都结束了是不是？

　　“啊？那我是不是闯祸了？”听完欧阳的话，谢思逸后悔地说。
　　欧阳佐富贵闲人状，仰在床上，“你闯大祸了。”
　　“那怎么办？要不我去和啸哥解释一下，总不能让他们两个人就这么误会下去吧。”
　　欧阳轻叹：“只怕我们就算解释也打不开他们之间的心结。这件事，还是得尹韵自己解释。”
　　谢思逸凑近一点：“我一直不明白，连你我都看得出，尹韵很在乎啸哥，啸哥对尹韵也不一般，他们本人为什么就是不承认呢？”
　　欧阳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如果你今天不捣乱，或许他们会早一点坦白。”
　　“那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