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谏》夕里雪

12、赴宴

　　房门轻响，正在看东西的孙啸头也没抬，说了声“进来”，顺手把手中的东西往前一递，“欧阳，明天你把这个交给财务科的李经理。告诉他……”他突然不说了，因为他发现站在面前的是几乎没有进过他书房的尹韵。于是他放下了手中的工作，“尹小姐，有事吗？”
　　尹韵看起来有些忐忑。她双手背在身后不知拿了什么东西，眼神犹豫着沉默半晌，终于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把手中的辞职信放到孙啸面前，平静地说：“孙先生，我辞职。”
　　“理由？”孙啸冷冰冰地问。
　　“我想……”尹韵顿了一下，“我的存在给孙家带来的不必要的困扰。孙先生救过我的命，但是我还是不停地给孙家惹麻烦，也许我真的不应该在继续留在这里了。”
　　“所以呢？”孙啸依旧不动声色地听着，这让尹韵更加紧张。
　　“所以……所以我要辞职。孙家可以找到更好的……”她说不下去了，因为孙啸没有任何先兆地撕碎了她的辞职信，然后轻松地将它扔进了垃圾桶。他做完这一切，毫无罪恶感地打量着目瞪口呆的尹韵，“这个理由不充分，尹小姐请回吧。”
　　“我……”尹韵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吞吞吐吐了半天，终于有点生气地提高了升调，“我不想在这里工作是因为它让我充满了罪恶感。我害得你被刀子威胁，又和叶欣瑶翻脸，我总是给这里带来大大小小的麻烦。每一次叶小姐到来我都会很忐忑，生怕又有什么事情没有做好，惹得叶小姐不高兴，生怕你们再吵起来，生怕她又说是因为我你才会对她刻薄，这样让我很累。孙先生，你救过我，我一直都记得。我知道自己太卑微不可能有机会报答你，那么我要做的就是不给你找麻烦。现在我已经成了麻烦，唯一能做的就是离开。”她一口气说完这些，等待着孙啸的反应。
　　但是孙也只是从书桌前走到了落地窗前，撇开尹韵不管，自顾自地欣赏着窗外的风景。他的脸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也许是阳光强烈的缘故，他微微眯起了眼睛。窗外的阳光照亮了他好看的侧脸，让他看起来比平常更加英俊。
　　尹韵不知他是何意，屏息等他的反应。
　　好在孙啸终于说了话，他的目光依旧落在窗外，声音沉沉地传了过来，“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离开就是给我带来的最大麻烦。”
　　“我……”尹韵有一点没听懂。
　　孙啸看向头顶的天，天空蓝的透明，容不得一丝杂质。阳光灵巧地穿越云朵，让这些开在天上的花看起来更加明媚。“刀子的事你也看到了，在我的生活里这些危险是如影随形的，我不能让我的儿子遭受同样的危险。可是我照顾不好他。那天你说得对，贝贝很可怜，无论爸爸多努力，都无法将一切做到尽善尽美。所以，我必须找到一个可以照顾好他的人。”他终于回头，深邃的双眼如同揉进了黑夜的颜色一般，看着尹韵，“至今为止，这一切只有你可以做到。他只信任你，喜欢你，而你也喜欢他不是吗？既然这样，”他一步步走近，“留下来替我照顾他。记得，任何的麻烦都是孙家的问题，不是你的，不需要你来操心。”
　　“但是叶小姐对我的敌意，恐怕消除不了。”尹韵依旧担心。
　　“我说了，这是孙家的问题，不是你的。你要我重复多少遍才会明白？”孙啸显然没什么耐心。
　　“我只是不想给你带来问题，孙先生。”尹韵一字一句的回击，“我说过，我不喜欢欠别人的。”
　　“那你照顾好贝贝，这样咱们就两清了。”孙啸辩论的能力显然更胜一筹。
　　“那……”尹韵气结，只好妥协，“好吧。谢谢你，孙先生。”转身欲离开。
　　“你的腿怎么样了？”孙啸突然问。
　　被他没头没脑的问题弄得愣了一下，尹韵下意识地去看自己的伤，“只是小伤，已经结痂了。”

　　几天下来相安无事，叶欣瑶那边孙啸打了个电话也就算是了结了，再没什么大风浪；温宏甫偃旗息鼓，毫无动静，甚至连董若泽都销声匿迹。大家似乎乐得过起了太平日子。但孙啸很清楚，在这平静背后，酝酿着更大的阴谋。
　　果然，几天之后，就出了大事。

　　这天下午，侍从来报，说是几个名都的保卫嫉妒花影生意比自己这里好，到花影闹事，不仅砸了花影的东西，还伤了花影的工作人员。但花影的人哪里是好惹的，把几个闹事的全都扣了下来。现在闹得满城风雨，所有的人都在议论孙啸未免心眼太小，连一个电影院都不放过。花影现在也来了脾气，声称如果名都的老板不来亲自道歉，绝不放人，摆明是要孙啸难堪。
　　“名都的人可都是阿虎的手下，平日里阿虎没少管教他们，根本不可能做这么没分寸的事。这摆明了是董若泽没事找事！”欧阳愤怒了。
　　孙啸沉思了一下，“先别把话说得这么死。以董若泽的心计，他既然出手，就一定会把表面功夫做全。你去把阿虎找来，我问明白。”
　　欧阳喏了一声转身去打电话，孙啸依旧在想什么，脸上阴晴不定。不一会儿，阿虎就急匆匆地赶来了。一见到二人，还未等孙啸问话，他已经诚惶诚恐地说：“孙先生，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教好他们，给您带来了麻烦！”
　　欧阳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但孙啸似乎已经了然于心，不紧不慢地开口：“别慌，说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阿虎见他并无责备之意，心顿时宽了不少，平静了一下才说：“是这么回事。今天上午名都和花影同时上新片子。有个叫小白的闲着没事就去花影溜了一圈，回来说花影的上座率比咱们这边好多了。本来这也没什么，上座率谁多谁少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可不知道这几个小子今天是怎么了，特别气愤，说最近名都的生意一直不如花影，还来问我是不是花影的老板用了什么损招。我本来已经把他们压下了，但几个人暗地里商量之后居然背着我跑到花影去闹事，结果就被花影的人扣下了。”
　　“带头的还是那个小白？”孙啸问。
　　阿虎想了一下，“听别的保卫说，是。”
　　果然……“他在名都呆了多久了？”
　　“半年吧。”阿虎如实回答。
　　“那花影的人怎么说的？董若泽出面了吗？”孙啸继续问。
　　阿虎摇头，“那倒没有。只是花影的副经理来的电话，说名都无理取闹，理亏在先，好歹也要给花影一个说法。但是从头到尾，都没听他提到董若泽的名字。”
　　好你个董若泽，布好了局就躲在后面做富贵闲人。孙啸摆手，“阿虎，你回去吧。稳住名都的人，绝对不能再出差错。”
　　“对不起，孙先生，这次都是我的错。”阿虎一脸愧疚。
　　“没事，回去吧。”孙啸淡淡的，毫无怪罪之意。他又转向欧阳，“你也先出去吧。”
　　知道孙啸想安静地思考一下，于是二人离开。
　　很明显，董若泽再次下了一个聪明的套，成功地把他孙啸逼进了进退两难的境地。现在名都理亏，所有人都在等孙啸的反应。如果孙啸真的去花影道歉，未免有失身份；可如果他不去，那么名都欺行霸市的名声就没有办法消除了，更何况，以董若泽的手段，必定会让所有人都以为这一切是孙啸有意指使，那孙啸的名声就更岌岌可危了。反正，无论怎样，孙啸都不会有好处。
　　孙啸看向电话机，他和董若泽还没有正面交锋过，看来这回他必须得会一会这位董老板了。他找到董若泽的号码，拨通电话。
　　“喂？”董若泽的声音喜怒难分。
　　孙啸和声说：“董老板吗？我是孙啸。”
　　“孙先生？”董若泽的声音听起来有一点不信，还有一点受宠若惊，“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您可从来没亲自给在下来过电话！”
　　他的虚情假意把孙啸弄得不太舒服，他不想寒暄下去，直入主题，“我听说，今天名都的人给贵店惹了点麻烦……”
　　“您说那事，”电话那头的董若泽轻笑，“我还以为什么大事！我正不知道怎么对你说呢，手下的人不懂事，动不动就扣人，让您笑话了。都是小矛盾，同行嘛，难免的。孙先生你看这样好不好，今晚我请你吃顿饭，咱们把这事了了，以后还是朋友。再说名都和花影都是上海滩一流的影院，咱们要是掐起来，不是让外人看笑话吗？”
　　孙啸冷笑，让外人看我孙啸的笑话，不正是你的心愿吗？但是既然对方已经出招，他又不好不接，笑道，“难得董先生大人不计小人过，怎么好再让你请？不如今天我做东……”
　　“那怎么行？”董若泽和气地打断他，“能请孙先生是我董若泽的荣幸。这样，今晚七点半，‘丽都一品’，您看如何？”
　　孙啸早就猜到他已经安排好一切，只好用带几分不情愿的声音说：“既然董先生坚持，那孙啸恭敬不如从命，今晚七点半，‘丽都一品’，就这么定了。”
　　“好，一言为定！”董若泽的声音听起来很高兴。他的确应该高兴，因为看起来，孙啸已经上钩了。
　　孙啸重重地放下电话，没有注意到门口的一个躲在暗影处身影，刚刚离开。

　　董若泽轻松地放下电话，优雅地莞尔，对身后的人说，“给孙先生的礼物，都准备好了吗”

　　孙啸想了想，把欧阳叫了进来，“我今晚有约，你去名都盯着，别再出差错。”
　　“不用我送您去吗？”欧阳有点担忧。
　　“不用，只是朋友的饭局。你盯好名都，不要再让任何人煽风点火就行。等我回来，再处理这件事。”孙啸有意敷衍他，故意说得轻松。欧阳虽然对他的决定有些困惑，隐约感觉到孙啸似乎是有意支开自己，但还是无条件地点头。
　　待他出去后，孙啸脸上的轻松全无，沉重的目光深深地停留在欧阳消失的门口。今晚的鸿门宴凶吉难测，孙啸怀疑温宏甫是否就要在今天借董若泽的手除掉自己——以他的性格，没什么耐心和自己打拉锯战。上次酒会失约击溃了他忍耐的底线，温宏甫不可能再容忍有人在上海滩和他公开叫板了。正好……孙啸扬了扬嘴角，一直找不到借口和他起冲突，这一次他先出手，又加进了董若泽，不如大家就把账一算到底吧。
　　只是……绝对不能扯进欧阳。当初他害得欧阳有家不能回，有亲人不能认，虽然这么多年来欧阳一再坚持是自己的家人不明道理，可孙啸怎么可能不明白，欧阳的家人就是认为他跟孙啸这样的人不走正途，生怕连累到全家，才会和欧阳划清界限的。
　　这一回，绝对不能再让他为自己的事情冒生命危险。所以孙啸不得已，才撒了一个谎支开欧阳。只希望欧阳明白后不要记恨他。
　　欧阳……孙啸默念，鑫豪已经死了，他不能让同样的事情重演。孙啸给手下的人打电话，开始安排事宜。
　　转眼就到了晚上六点半，已经打点好一切的孙啸准备赴宴。待他穿好衣服叫阿龙备车时，得到的却是阿龙困惑的眼神，“欧阳先生说您今晚不出门，已经把车开走了。”
　　欧阳？孙啸一惊，“什么时候？！”
　　“就刚才。他说您今天不用车，他想开车出去转转。后来谢先生听到了，非要跟着。俩人在门口争执了半天，欧阳先生才让谢先生上的车。哦对了，欧阳先生还让我转告您，他说‘不能去’。”
　　“就这些？”孙啸的眉头越来越皱。
　　“对，他就说这些。”阿龙很肯定。
　　“不能去”？欧阳，你疯了，难道我不能去你就能去吗？这是我孙啸的私仇，你为什么……孙啸的心顿时揪紧，不好的预感团团将他包围，让他几乎窒息。他立刻吩咐道，“阿龙，你现在给阿虎打电话，让他开车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名都的人都带过来。然后，把你的人也叫来，立刻。”
　　“明白。”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阿龙不敢怠慢。
　　虽然手下都是行事利落的好手，但孙啸依旧不安。董若泽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请孙啸入瓮，现在欧阳突然出现破坏了他的计划，董若泽恼羞成怒之下会做出什么，谁都无法设想。
　　想必……孙啸悲哀地想，欧阳此行是做好必死的打算了。他一直以保护孙啸的安全为天职，又怎么可能眼看孙啸奔赴这场鸿门宴？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替孙啸去死。
　　那句“不能去”，就是最好的证明。
　　还有……孙啸几乎恼怒，谢思逸为什么也要跟去！难道只是因为听到董若泽就压不住火了吗？
　　一向淡漠的孙啸，眼中的焦虑越来越深。

　　与此同时，欧阳的车已经停在了“丽都一品”的门外，但他并没有立刻下车，而是极不乐意地瞥了一眼谢思逸，“其实你想报仇完全可以换个日子。今天这里比你想象得要危险得多。”
　　谢思逸虽然天真了一些，但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笨，严肃的脸上满是认真，“其实不光是为报仇。啸哥帮了我，我也想帮他一次。我当然知道今天晚上这里会有多危险，不过没关系，咱俩死了，啸哥照样可以整治董若泽和他背后的那个温宏甫，但是如果啸哥死了……”他明亮而忧郁的眼睛看向车外的霓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们什么都做不成。”
　　欧阳重新审视着他，谢思逸果真已不再是当初那个简单的大少爷了，他在不知不觉中以欧阳难以置信的速度快速的长大，看他平时依旧嘻嘻哈哈的，想不到心里藏着这么多打算。看来仇恨的确可以让人迅速地长大，然后衰老。孙先生……不也是一样吗？
　　欧阳不再和他争辩，果断地交代，“你在这里等着，无论一会你看到什么或者听到什么，只要我不叫你就不要出现，一切听我的指挥。还有，这个给你。”他从车中掏出一把手枪，递给谢思逸，有点不放心地问，“会用吗？”
　　谢思逸的回答是一个鄙夷的眼神。
　　于是欧阳转身下车。他抬起头，“丽都一品”的招牌就在他的头顶，闪烁霓虹装点的大门鬼魅般地将所有的来客吞噬。他一步一步地，走向那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