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声入耳》顾空言

5、第 5 章

　　小池残暑退，高树早凉归。

　　曾有诗人如是吟道。

　　碧柳堤后面榆柳成荫，夏将尽了，不再似往日的浮华。到了晚上暑气退去，片片葱绿显得清新可人。

　　高高的树影间，传出絮絮谈话的声音。

　　“真的有这么好玩吗？”少年温润的声线在静静的夜里显得尤其明显。

　　“嗯，听我爹说，在极远的番邦，有和人差不多高的大老鼠，还有浑身像炭一样黑的人。”一个清冷的声音絮絮地说着，此刻却也漫着笑意。

　　“啊？真有那么黑的人？比厨房里烧火的李三还黑？”问个不停的人自然是夏之玄：“你见过么？”

　　“我没有，都是我爹讲的，大多是他从书上看到的。他的书实在是很多。”

　　“哇，你爹好厉害啊，可惜他不在家，真想见见他。”

　　苏刃白笑，道：“其实，我是想要自己亲自去看看那些物事的，爹他也只是从书上看过而已……我爹发起火来也蛮厉害的，若是他见了你的所作所为，多半是要罚你抄书的。他去收书了，等到今年秋天就回来了。”

　　“这样啊，”夏之玄无不惋惜地叹了口气：“这样就见不到了。”

　　自从那日起，每天夜里两个人都瞒了下人偷偷地跑出来，坐在树林子里高高的枝头上，就着习习夜风，听着满耳蝉鸣，天南地北地聊天。有时候聊到夫子让背诵的诗书，有时候聊到书阁子里五花八门的故事，有时候聊到四季自然的风物，有时候就聊聊家里面的一些琐事，往往是半个夜晚就这么不知不觉地过去了。

　　“唔……坐麻了，活动活动。”

　　“你轻功又好，不如我们捉蝉来玩。”

　　夏之玄却难得正色：“小苏莫捉，秋近了，它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苏刃白望着寂寂夜空，忽然笑了一笑：“难得你也会有这种话，好认真。”

　　“以前我以为十七年的时间会很长，想在我已经十七岁了，却觉得这也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夏之玄弯起一抹奇特的笑容：“人的一生有的时候看上去挺难过完，但其实却过得飞快。对于垂垂老矣的人来说，更是如此。”

　　苏刃白冷不防听他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讶道：“你……”

　　“我看起来挺无所事事对吧？”夏之玄笑了：“君子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大抱负，为君试霜刃，是大侠义，小苏，你说的都对。人当有抱负，不可碌碌无为。这我不驳你。”他扶着树干站起来，眼瞳中墨色流转，“然而我这一番，却是想要你知道，人生短暂，说不定什么时候便终了。”

　　“要时时问自己一句，可做了那些自己认为一定要做的事。千万不要等到老了要死了，才后悔。”

　　苏刃白心中一震，良久才道：“之玄，你有什么必须要做的事么？”

　　“有啊，”夏之玄璀然一笑，眸子明亮：“我这一生，想要痛痛快快地玩一场，还想……见一个人。”

　　“见到了吗？”

　　“见到了。”夏之玄笑笑：“我从小便听他的声音，所以一听啊，就认出来了。”

　　苏刃白方要开口，夏之玄笑道：“小苏，我给你唱个歌吧。”

　　不等苏刃白回答，他便自顾自的唱起来：

　　“夏虫鸣戚戚，春光吟去去。

　　非我原上草，来年何在兮。

　　春草生旧坟，夜歌无故人。

　　生平不销问，入梦几回真。”

　　苏刃白听不懂他唱的是什么，只是觉得那曲调一漾一漾的，倏忽飘渺，他回头看坐在身边的夏之玄的脸，那双深色的眼睛空前的明亮。他忽而觉得自己听懂了，却又忽而觉得自己已然忘记了那歌的内容。

　　“很困了……”苏刃白最后又看了身边浅笑低唱着的夏之玄一眼，沉沉地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