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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31 ...

  •   入春后,京里陆续有信来。
      太叔永之的信往来最是频繁,每每拆开一看,说的却都是与曹惜缘有关之事。“不识深浅”,“不懂人事”,“不辨脸色”,“不谙世故”,凡是为官者的大忌,这曹惜缘算是落了个全,气得太叔永之在信中直骂“不可教也”。诸如此类之信,韩卿每看一次便失笑一次——这两人不就是活脱脱的欢喜冤家么?好在曹惜缘灵慧,一年多调教下来进步神速,太叔永之信中的怨言也慢慢见少,但另一忧却隐隐浮于字表:卿哥儿,我如此调教于他,是好是坏?
      韩卿执信许久,头一次落不下笔回信。
      是呀,本是单纯率性的少年郎,非给他安上一副玲珑心窍……是好,是坏?
      他左思右想,随之自嘲:自己份内事还没做完,又如何去替旁人苦恼。
      不久前,西辽境内才有密报来,称吴淄郡遇上地龙翻身。这吴淄郡乃西辽两大粮仓之一,此番遭遇重灾,最终倒霉的便是大梁边境百姓。韩卿知晓当务之急便是加强边境的守备。果不其然,夏至后,西辽终是按捺不住蠢蠢欲动,小股驻兵越境滋扰之事,半月内竟达六次之多!幸而事先安排得当,百姓损失不重,但人心却惶惶——久历战事的他们多少明白,此乃大战序幕。
      而眼看家园被毁的当地军士,则难以抑制愤恨之情,甚而常有冲动者会未得将令便私自越境杀他西辽十几个兵士。此等违反军令之事,治军甚严的周鹔抓住过几次,欲按军令处斩,却总被韩卿硬压了下去,只将违令者拘押便算完。周鹔颇感不满,他想军令不严何以用兵?但屡次向韩卿进言却都被挡回,最终气得托病闭门不出。孙房龄去探望,还被扔了一酒壶。
      “粗人就是粗人。”孙房龄笑叹,跨过地上的酒壶碎片来到周鹔床头,“你只懂沙场斩敌,却不识朝堂风云。”
      周鹔闻言一怔,倏然撑床而起:“什么意思?”
      孙房龄冷冷道:“你想想吧,现今皇上龙体有恙,若有朝一日皇上殡天,照如今态势,这天下谁与谁争?若是不能在这皇位之争前了结边境之战,你认为,太子能顺利登基?”
      “……”
      “大将军是想先稳定边境局势,好腾出手来对付九王爷。”
      “那倒不如立刻发兵攻打西辽,岂不更快?”
      孙房龄摇头:“惟在大梁境内,方能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更重要的是……忻州只是一个饵,是要将西辽大军引入大梁这只口袋的饵。”
      周鹔愣住。
      “只要他们进来,我们就封上袋口,然后,前后夹击。”
      前后……?
      那就得有两支大军!周鹔忽然一震!
      难道说?!
      想通的周鹔顿时将闷气一扫而空,摸着胡碴嘿嘿笑起来,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齿。
      他不打算再病了,他现在迫不及待等着开战,因为他迫不及待想得到那已预知了的胜利。
      ——这一战何止是为太子登基稳定局势,只怕为的其实是太子登基后数年甚至十几年的安宁。

      很快,如周鹔所愿,两国边境的小队互扰果然慢慢转为一定规模的军事冲突,但一整个夏天,谁也没讨得好处,胜负各半。
      九月初四,大梁一支骑兵以区区四十人之队,夜袭西辽边境,成功拔掉对方五座哨所。从未败得如此难看的西辽朝野闻讯震怒,三万大军很快兵压大梁国境。
      大战已是迫在眉睫。
      “好!”收到消息的周鹔拍案而起,兴奋不已!
      当此消息传遍忻州后,憋了一个夏天的军队也开始亢奋,百姓却在惊惶内迁。
      韩卿每日站在城头,看着无数的百姓拖家带口涌出城门,从日出到日落,没有间断。短短十多日,忻州城便少了一半人口。曾经热闹一时的城镇,以比复兴时快上数倍的速度迅速冷清下去。
      ——战争,即便胜利的一方,也总会失去很多无法挽回的东西。
      韩卿深谙这个道理。
      但不管从哪方考虑,为大局,他又不得不盼望这一战的尽快到来。
      天下之安总是要用鲜血浸泡出来的,韩卿沉沉想:这是没办法的事。
      ——这时,他的确是如此想的。

      十月初二,在韩卿八百里加急后半个月,终于有密使自京而来,带来太子一封密函。
      周鹔与孙房龄都对那密函异常好奇,因为鲜少有情绪波动的韩卿在读了那封密函后,竟然微微青了脸色。
      周鹔便感忧心:“该不是太子不想战,所以来训斥了吧?”
      孙房龄却笑:“不可能。”
      时隔两日,朝廷文书送达。果然,这场战和之争最终以大司马为首的主战派得胜而结束。

      十月十一,夜。
      周鹔绕了忻州府衙整两圈后,终于忍不住啐道:“个大的活人怎么老是说没影儿就没影儿了!!”
      门口的侍卫知道他问谁,便答:“大将军上城楼了。”
      “城楼?!” 又上城楼,城楼风景哪里好?
      嘟哝归嘟哝,周鹔还是只得乖乖奔城楼而去。
      时正值子初,青天无尘,长月当空,周鹔几步并一步登上城楼时,城头正沐浴着明亮的月色。
      韩卿身穿甲胄静静伫立,将军冠被月光勾勒出一道银色的轮廓,宽阔的肩,挺直的背影,修长而有力的军姿,这是忻州女子一年来最为孺慕的男子。
      谡谡如劲松下风。
      只可惜那些笔端绢末的倾慕情思,却止于他沉默营造而出的距离。
      周鹔停在与他相距四五步的地方。
      城头安静得只有风声。
      忻州的夜,不比瑞京的繁华与喧嚣,没有才子佳人月下风花雪的调笑,这里的夜晚浸透着边塞独有的苍凉,只有云与月,雪山与大地的默默偎依凝望。
      寂寞着。
      思念着。
      守望着。
      伴随玉峰脚下长长的子归河一起蜿蜒流过。
      韩卿一动不动,仿佛整个人都已溶入浓浓的夜色之中。
      周鹔不知为何忽然踌躇。
      然后注意到那双眼。
      隔着四五步的距离,那双眼中所迸发出的强烈情绪仍能令人清晰的感触到。
      那不是寂寥的视线,而是带着血腥气,犹如猎鹰长空盘旋追逼猎物时的锋锐咄人的目光。
      那是平日随和的韩卿鲜少会显露的戾气。
      ——周鹔用手指勾着衣领松了松,一口气才呼得顺些。心里想:大将军果然是沙场上打拼出来的人。
      “大将军!”
      韩卿闻声只微微侧头。
      “昨日你让我办的事,我办妥了。”
      韩卿面无表情的赞许:“你做得好。”
      “……大将军……”
      欲言又止。
      周鹔知道自己不该多嘴,但他忍不住:“大将军这几日有些奇怪!”
      韩卿闻言默默睇着他,半晌,微微一笑:“哪里怪?”
      “似乎心事重重。”
      “……大战在即,自然百种心绪。”
      是这样吗?周鹔搓着下巴上的络腮胡,眉间皱成了川字。
      韩卿转回视线,重新凝视远处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却仿佛凝滞未动的子归河。

      『卿,你若不胜,我便西去与你相会……』

      ——这是相信我?是不相信?还是以退为进?
      堵塞在韩卿心口的沉重郁结难去。

      『……在我下定决心欲为你夺下天下之时……原来你并非全然放心于我的么?』

      “……周副将。”
      “啊?”
      “你知道名闻京师的桃花汾吗?”
      周鹔咕咚咽口口水,光听这名他肚子里的酒虫便要造反了。
      他的反映引得韩卿轻笑。
      韩卿抬手指向远处,那个方向是与西辽相接的边境线所在。
      “半年!”
      “啊?”
      “半年之内,我要平定大梁与西辽间的这场战事,让你喝上京师的桃花汾!”
      周鹔缓缓张大嘴,当他终于从微笑着的韩卿那坚决的目光中领会到这话不是玩笑时,他开始感得脖子后面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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