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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苟延殘喘(一) ...

  •   《文炎》睁开眼,面前是一片黯淡残败的灰黑,手指与脚尖都是彻骨冰寒。他忍耐着酥麻感起身,瓦砾的碎片扎在身上痛苦难耐,从胃部涌出一种空虚的恶心感。

      他试图回忆先前发生的事,却悲惨地一无所获。

      文炎瞧了瞧自己的手,觉得奇怪极了,又看了看身上的着装,胸口破开的大洞增强了作呕感。然而即便胸口大洞明晃晃地显摆存在感,那里也没有伤口,没有血迹。

      (……)文炎摇摇晃晃站稳,打量四周,显然是在一处洞穴里。

      他看了下发现旁边倒了一个女人。她长发及腰,发笄落在脑旁,身体被一块巨石压住,鲜血从石头底下流出,已经有了干涸的迹象。

      文炎颤颤巍巍地走过去,蹲下,抬起女人的头。那张算不上美丽妖艳的脸,已经冰冷得有些僵硬了。她双目紧闭,嘴唇拉得很平,仿佛生来是个无趣冷漠而刻薄的人。

      (……)凝视着她的脸,文炎感到一阵晕眩。

      《云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回过神来时,他正捧着他娘的头,指尖所及之处皆是一片刺骨冰凉。

      她……死了,他的娘……死了。

      云溪难以接受这个事实,趴在地上开始呕吐起来,泪水源源不断地涌出,等他察觉时,他正在撕心裂肺地狂吼。

      然而他毕竟是个孩子,即使再沤心裂肺,他的声音也不能传给天上的神明,让他放弃收割他娘的性命。

      就这么一闭眼一睁眼的功夫,全都失控了。

      《韦释》见着尸体时大吃一惊,一句“阿弥陀佛”脱口而出,他抬手一招浮空之术将尸体身上的巨石搬开,又用修复之术修复好尸体上的伤痕,旁若无人地开始念往生咒:“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他念了二十一遍停下,这才开始环顾四周。似是在一石洞中,地上碎石零落,其中一块便压死了这位女施主,所幸洞穴尚未完全塌陷,他这才捡回了一命。

      “阿弥陀佛,诸行无常,是生灭法。故者已往矣,当焚之以火,完结此生。”

      韦释刚打算送这尸体出洞,却发觉身旁另有一人,正处昏迷中,仍有生命迹象。他小身子挤过去一看,对方面容隐藏在精致银制面具下,因被碎石击中,面具歪斜,额头处一片血肉模糊。

      这位男子穿着厚实,面料款式同那女子极为相似。与整个上半身都被压垮的女子不同,他没有别的皮肉伤,只是脑袋被击中,仍旧昏迷不醒。

      而在男子身旁,一柄通体火红,剑格别致的短剑落在不远处。

      韦释迟疑了下,伸手去取,指尖尚未碰触到剑柄,一股不祥的幽黑之气纠缠了上来。

      他惊诧地挥手,将剑扔开。那似有焚烧之气的凶邪之剑,就这么平缓而笔直地从他所在的平台上掉下去,伴随一声不怎么分明的轻响,像是落到洞穴深处去。

      韦释仰头望向石洞穹顶,约有十余丈高,稀稀拉拉的石屑不时落下,显然不是个稳妥的容身之处。

      他再次施展浮空之术,这回韦释犹疑地发现法术施展有些凝滞,并不如他记忆中的那么顺利。

      (记忆……世间万物皆是虚妄,何必执着。)韦释放弃施展浮空之术,用那不甚习惯的小手奋力拖起一人一尸。洞穴之路崎岖不平,他走得艰难才到洞口。

      明亮绚丽的阳光透过口子照入洞内,一切仍是如此美好,韦释不禁扬起浅笑。

      (世上仍有阳光普照、春暖花开,又何须怨怼埋汰?)

      他踏出洞外,外界光明一片。头顶是无云纯澈的蔚蓝,冬末祥和的日光穿透无际的苍穹落到地上,如此美丽,让人心旷神怡。

      可与之相对,土地上却是一片惨绝人寰。

      从洞口开始成群的尸体叠堆在一起,有的面色发紫全身溃烂,有的肢体破碎血肉模糊。他们是被毒杀的,被咒杀的,被刺杀的,被斩杀的,被轰杀的。

      所有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液体静静地凝固,像是冻结了这幅悲惨之图般。

      韦释一眼便瞧出来了,这地方的惨剧原来并非天地劫难,而是人为的灾祸。死者着装相异,鲜明地分成两派,显然是斗争而亡。

      “阿弥陀佛,愿佛祖保佑,脱离苦海。”

      平等地为所有死者念咒超度后,韦释陷入了困境,他该如何解决这一地尸体?是该按照中土习俗入土为安,还是依照佛家传统进行火葬?若是执行土葬,南疆的葬礼他又不甚知晓……

      韦释拿着从房屋中翻出的铁铲犹疑不决。

      这时,一股翻江倒海的痛楚压了过来——

      《枫梓》摇头晃脑地环视眼前的场景,随后深深地吸了口气,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和腐尸臭尽数吸入肺腔后,愉快地咯咯笑了起来:“我的天呐!这是屠村吗?屠村?我?”

      他飞快地跑上尸体山,在人头上踩跳了好几下,脑浆渗进他的脚趾缝中。而后又急速冲到吊桥上,拉住绳索往桥下看。正如他所料,河流两岸堆积着为数众多的尸体,将周边的水流染成绚烂刺目的红。

      “酷——!”枫梓挥舞着铁铲手舞足蹈。

      他用铁铲敲平了一具尸体的脑门,又甩出弧线撕裂另一具尸体的掌心,接着用力劈下把别的尸体腰斩。

      枫梓用了几分钟在尸地上翩翩起舞,才缓缓从兴奋与狂热中摆脱出来。

      “好吧我知道这样是不行的,看起来我就像是个杀人凶手一样,但我就只是鞭了下尸,尽管在世人眼中这可能比犯人还要恶劣,但世人的价值观对我有个屁用啊?”

      枫梓嘀嘀咕咕,重新开始审视手中的铁铲:“我想我原本的打算是把他们埋掉……好吧可能我得了一见到尸体就会脑抽的病,否则怎么会想不起来原本要做什么呢?赞美阎罗大神。”

      他现在冷静下来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手脚无比酸痛,浑身上下都如烈火灼烧一般:“哇——!好痛!可怕,超可怕的!”

      枫梓仔细打量全身,细皮嫩肉,没有伤口,这焚烧的炽热感是从哪里来的呢?“难道说是……诅咒?!噢……我的阎罗大神,我错了,我会乖乖把尸体埋掉的,我发誓!”

      吊儿郎当地说着,枫梓沿小路下到河流边上,用水车旁的麻绳将尸体粗粗困扎连在一块,摊在引水管道上,一点一点拖上岸。

      “这日子是人过的么?”枫梓抱怨着,忍受每根骨头里涌出的焦灼之痛,开始用铁铲挖坑。他花了很大的力气,把西边的田地挖开,将尸体丢进去再填平,完成之时已经日落下山。

      他看了看自己的小手,抱头难受道:“不是吧?我任务都完成了怎么还不给个消停啊?痛死了——站不动了——”

      枫梓啪唧一下倒在地上,说装死就装死。土地的冰冷缓解了他的疼痛,同时他的目光落在刚醒时所在的山洞处。

      “……”枫梓忍着痛站起来,脚关节不堪重负地打颤,他深一脚浅一脚地拄着铁铲往洞口走去,他走得缓慢,身躯摇摆,每一步都像是要燃烧尽他的性命一般。

      果不其然,枫梓在洞口见到了最后两具尸体。

      他刚想拖着尸体去西边,指尖碰触到的地方却是一片温暖。

      “啊咧?是我痛到神志不清了?”枫梓颤抖着将手指放在尸体鼻翼前,感受到了微弱的气息。他举起铁铲:“哈……该怎么处理才好呢,嗯?一铲子打死还是活埋了?”

      枫梓扯开僵硬的笑容,手臂举到发酸还是没能下手,最后还是一脚把那活人踢到一边去,让他自生自灭。

      跑到另外一具尸体面前,枫梓吸取教训先确认生死,在肯定对方已经死去后,他有些困惑地打量了下没有一点伤痕的尸身:“这是完美的标本体啊……”

      脑内的灼烧感没有让他继续思考下去的余力,枫梓把女尸拖到就近的土地上开始挖坑。

      《云溪》睁开眼时,他正在落下最后一铲土。

      小孩脑袋空荡荡的一片,什么都搞不清楚,什么都想不起来,却一眼就认出那土里即将被埋掉的,是他的娘。

      “娘……娘——!”云溪慌乱地扒着土,把沉睡在泥土中的尸体重新挖了出来。他的手指手臂手肘手腕都叫嚣着需要休息,每一寸肌肤都火辣辣得生疼。

      云溪掸掉他娘脸上的尘土,将脸埋在冰冷的尸身怀里,这份刺骨的寒冷让他炙热的肌肤感到一阵舒适。

      他忍不住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然而在做深呼吸时,云溪发现了……涌入鼻腔的,那无法忽视的腐臭味。如同烂掉的蔬菜,坏掉的鸡蛋般,让人难以忍受的恶心臭味。

      “娘、娘……”云溪手忙脚乱地呼唤着确认,然而再也不会有任何人出来,指点他应当怎么做了。

      云溪惊慌失措地把他娘往冰炎洞里搬,在痛楚的折磨下,他神志不清,却也依稀记得过去听闻在冰冷的环境下,尸体的腐坏速度会有所减慢。

      “我会救你的……娘,我一定会救你的……”

      云溪不知道村子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出来接应他,也不知道他的娘为什么失去意识,看起来像死了一样。可他不在乎,他只想要守护住这方寸之地,别的什么都不想管了。

      冰炎洞里冷得仿佛能滴水成冰,但云溪却觉得异常舒适。他带着娘迷迷糊糊地,仿佛被什么指引着一般朝更深处更冰冷的底下走去。

      在那里——他找到了封印的古剑。

      《文炎》皱起了眉,外面隐隐绰绰传来骚动的声音。他不确定对方是敌是友,便不敢轻举妄动。

      环绕周身的痛楚有所减轻,文炎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的怪异大剑,剑身细而长,通体火红,中心略带紫蓝,乍一看像极了一柄火焰之剑。

      正是这把剑缓解了他体内的焚烧之气。

      他想他是离不开这把剑的,然而……文炎低头审视自身,在洞穴昏暗的光线中,他能看见自己身上布满了血迹,指甲缝隙中有泥土残留,脚底更是被不知道的什么东西划破,黏腻恶心。

      (乱七八糟,糟糕透顶,顶……顶你个肺,肺……)玩着毫无意义的成语接龙,文炎在静静等待头顶气息消失。

      白蔹深刻地反省自己是不是做了很大的孽。他在画了全部地图,甚至勾出乌蒙灵谷结界全貌后,终于得偿所愿捡了襄铃小狐狸回家,却还没来得及培养感情,就被凶神恶煞的武肃长老派回遥远偏僻的南疆找焚寂了。

      (找不到的啦,肯定找不到的……雷严大大你被欧阳大大发了火,不要为难小弟啊!)

      他和众青玉坛弟子抵达乌蒙灵谷时,地上徒留了一堆血迹,连具尸体的影子都没瞧见。

      (我勒了个去,韩云溪男主角的行动力是不是太强了点?还是说紫英,啊不,紫胤真人已经来扫荡过了?这才半天不到的时间诶?高人,实在是高……)

      “白蔹师兄可有发现?”

      身边突然冒出一个人声让白蔹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做出条件反射般的回答:“尚未,只是困惑于这尸体的失踪,长老所寻的灵物,极有可能便是被这处理尸身之人拿了去。”

      语毕,他才堪堪回首,见是元勿,心下又是一紧:“元勿师弟又是如何?”

      “没有见到,师兄所言极是,可通知其他弟子,加大搜索范围。”

      元勿说完也加入了搜索大军的行列,青玉坛弟子清一色长袖白底青纹校服,挤在一起根本分不清谁是谁。白蔹叹了口气,也努力工作起来:(脸盲和音盲简直要人命……即使换了具身体也听不出音乐好坏,瞧不出人脸差别,师弟们,我真的不是高冷啊!)

      也不知道是哪个歪瓜裂枣的师弟从花丛里发现了奄奄一息的风广陌,又是哪个眉清目秀的师弟要把他抗回青玉坛。白蔹抬手阻止了元勿要带韩休宁尸体回去的动作,道:“以长老的手段,有一个俘虏想来已经足够,多了无用,就由着她去吧。”

      “是,师兄。”

      元勿没有做多反驳的姿态让白蔹稍稍安心:(在这个到处是卧底隐藏小BOSS的世界里哟——)

      他们一席弟子返回了青玉坛。

      这群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留下贫瘠冷漠的土地,静静迎接黑夜的降临。文炎从石洞罅隙出来,空虚的目光停滞在韩休宁的脸上。

      “……”他摸了摸额头,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在那片黑暗里,他觉得自己快成了一尊石像,即使有两个人搜了过来,他也没动一根汗毛,没流一滴汗水,只是沉寂地缩在石隙间,天地仿佛徒留了他一个人。

      (我是谁?我是文炎。我为何会在此处?不知道。我将来该去往何方?不知道。)

      他反复地自问,头脑里空洞一片,只有怀中的古剑给了他安心感。接着文炎逐渐回忆起了,恍如铭刻在骨子里的心法,他曾经用这只右手不断抄写不断识记不断背默的心法。

      (这心法对这痛苦有缓解作用,但若远离了这把古剑,恐怕作用也是熹微的。)

      文炎冷静地分析,缓缓走出石洞。手脚酸痛,几近麻木,可他很清楚他体力消耗过大,现在必须要进食饮水。

      他朝最近的木屋走去,就在此时,上方一击腾跃破空之声,一位装扮绮丽而张扬的南疆女子落在祭坛上,隐藏在银制面具后的冰冷视线与文炎交汇了。

      “你是何人?”她用冷彻的语气说道。

      “……”文炎刚想回答,心中却涌现出了另一个答案,(你是百里氏韩姓,所以你叫……)

      “韩云溪……你又是谁?”

      “韩云溪……大巫祝的孩子吗?我是幽都来的使者,你可有见到另外一位同我装扮相似的男性巫咸?”

      “很多事我都不记得了……你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吗?”文炎装出小孩子的模样,用热烈而急切的目光注视着女子,仿佛看见了黑暗世界的救星。

      女子嗤之以鼻道:“不记得便算了,你……罢了。”

      只留下一堆谜团,神秘女子消失在原地。文炎见她远去后,目光恢复沉静,他耸耸酸涩的肩膀,朝先前决定的目的地走去。竹屋里的架子上放了个紫砂锅,里面是新鲜的红烧羊肉。他找了碗冷白饭,混着冷羊肉咽下肚。

      也不知道是不是饿过头的缘故,文炎吃得狼吞虎咽的,回过神来时,他发现自己在反复叨念着一堆名字,一抹眼睛,指尖湿湿的,全都是泪。

      奔跑在夜晚的红叶湖中,神秘女子巫真悔恨地握紧拳头。

      (全都是女娲的错……她分明是知道的!)

      【信仰值-50,请保持平静的心绪,主人。另外,主线任务只剩下3天2小时16分钟去完成,为留有余裕,建议今晚赶到买力村。】

      “闭嘴,不用你烦!”巫真咬牙,传送之术还在冷却中,她紧赶慢赶来到乌蒙灵谷,结果还是没能来得及阻止青玉坛的人劫走巫咸。(若是……以韩云溪和焚寂为质去交换广陌的话……)她是真的这么想过,然而却被系统阻止了。

      “为什么要有冷却CD这种东西?!”

      【……】

      纵然百般不愿,千般埋怨于系统的多嘴,巫真心底还是很明白的。即使劫持了韩云溪去讨价还价,首先凭她的战力逃不出青玉坛,其次她现在手上有女娲发布的主线任务:【协助图尔克谷大巫祝完成对大矩封印的加固】

      她没·有·时·间!

      “系统,做什么任务能得远程传送符?”

      【……】

      “取消上一个命令,回答我的问题!”巫真咬牙,她无比愤恨系统这种装模作样的半智能状态。

      【主人,最简单的远程传送符任务需要信仰值500作为开启条件,您……】

      “够了!”巫真停下脚步,她斜倚着红杉树,黑色的皮手套捂住了脸,“为什么啊……我这样一个没有信仰没有虔诚的家伙会出生在幽都呢?还偏偏遇上了广陌。”

      【建议主人不要在这个地方多做停留。】

      “有本事就把我抹杀掉,你自个儿逍遥去吧!”巫真挤出一抹冷笑,却听见脚边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她向右轻跳,左手一翻从背包里抽出降魔杖装备,一招金系法术雷光术落在偷偷摸摸的曼陀罗花妖上。

      看了下妖怪的血条,她一个前冲技后普攻,降魔杖划出森冷的弧度,花妖瞬间灰飞烟灭。

      【主人,虐菜你高兴么?】

      听系统又用洛天依的声音卖萌,巫真冷冷道:“闭嘴,开地图,开幽夜苍茫BGM……”她仰头望向虚空那失了光彩的隐于黑暗的月,“致我们残败的信仰。”

      【……是,主人。】

      听着只有自己一人能听到的曲子,巫真嘲笑般地扬起嘴角,法术加持下,疾行的步子再没有停下:
      “在最好的年纪遇到你,才算没有辜负自己……呵。”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苟延殘喘(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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