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琴川魅影（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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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树黄沙，高棚红帐，木栅栏围成高墙，野狗徘徊在寨门口，暗红的毛皮油光锃亮，惨白的利牙坚硬如铁。狂风卷着砂土，如泣如诉，似痛呼似悲鸣。黑鸦豆似的清透眼睛映出了树下人的身姿，凄厉一声，振翅高飞。
巫真目送这禽鸟的离去，最后一次检查了全身的装备。
面前就是翻云寨，她的任务地点。
（我还是想不通下午方兰生分明来查看过，为何不动手将铸魂石夺走？）巫真摆弄了下兼天杖，碧空般澄澈剔透的宝石在暗夜中也折射着琉璃光泽，让她很有扣下来的冲动。这不是她用得最顺手的武器，此时拿出来因为它能提升她的技能攻击范围，按照过去的经验，在战线拉长时很有效。
【……】系统无言以对。它和往常一样完美地完成了地图兼记录的职责，发出无机质缺乏感情的电子音，【主线任务：收集铸魂石，难度B级，目前完成进度8%，请在铸魂石重组前完成任务。】
（知道了……）
轻轻咽下口中的唾沫，巫真的胸口心脏发出高昂而热烈的鸣叫，无论经历多少次她仍无法克制战斗前的紧张，无法避免地浑身颤抖，却又难以启齿地跃跃欲试着。
（翻云寨副本……刷完这个应该就能迈入六十级了吧？）
【理论上是的。】系统措辞严谨，【需要进入nightmare模式吗？】
（来……放点战斗音乐听听。）耳边响起aLIEz，顺着节拍抖抖脚尖，巫真满意地感觉自己手脚都活络燥热起来，她给自己施了个减伤的晶盾，脚下一蹬，身姿越过栅栏，翩翩落地，兼天杖的杖柄底端刺入巡逻妖怪的后颈。（对了，原作游戏里翻云寨是几人刷的？）
【一人。】系统淡淡道。
（诶……有点伤人呢。）巫真面无表情地吐槽道，定睛一看，倒下的巡逻妖怪身上冒出了【失血】和【昏迷】的DEBUFF。他的HP直线下降，清零后身上爆出灰烟，就此灰飞烟灭。
（就算是人变的妖物，死后也留不下尸体吗……）
巫真缺乏十五年前的记忆，虽然身为女娲的灵女在相貌上看不出年岁，但就年龄上来说她应当比风广陌要大上不少，可她却无法拥有与年龄相一致的心智。因为她的魂魄并非原来那个在幽都诞生的巫真，而是来自异时空的亡灵。
巫真有着此世界和异世界所有的常识，却独独没有与自己相关的记忆。
【那是主人你自己选择消去的。】
面对巫真的质疑，自她醒来时就出现在她体内的系统如是说道。失去记忆并没有对巫真的生活造成多大困扰，有系统的地图背包辅助，或许比【穿越】前的日子过得更加轻松便利。
然而巫真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存活的实感，用个不怎么恰当的例子类比一下，异世界里有本名为《空之境界》的轻小说，里面的女主角两仪式因失去杀人人格织，心里空掉了一块，就如同新生婴孩平白无故多出了十八年的记忆，怎么样都获得不了自己是两仪式的实感。巫真觉得她也是一样的，走在幽都漫长的石路上，她犹如一个徘徊不去孤独幽怨的鬼魂，不得落地，不得安生。
如果长久地这么下去，她一定会成为高高在上冷眼旁观的人，将这个世界看作是名为《古剑奇谭》的游戏吧！
那个人——风广陌的存在改变了她，拯救了她，尽管对方可能毫无意识，毫不在乎……可在心底燃起的那份温暖的憧憬与爱戴，连带唤醒了巫真对这个世界的认同感。
他就像白鸦一般，眼睛里闪着不羁，终有一天会奔向自由……
巫真想，就算代价是名为风广陌的高贵巫咸的陨落，为了自由那个人也能轻松接受，不管过去的羁绊，无视别人的看法，就那么随心所欲地走自己的路。
——我想……被他带走。
兼天杖划出流星般耀眼的弧度，鸩泉蛊阵完成，魅紫荧光闪烁，点亮了漆黑无星的夜，在阵内妖化山贼发出最后撕心裂肺的悲鸣。
丑时，方家，方兰生呆呆地伫立床旁，束手无策地看着娘亲手脚麻利地他爹换纱布，他很想来一个冰夷流云，却也清楚这个究极水系法术回血强劲，却对伤口不怎么温柔，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加持善法甘霖，却终究杯水车薪。
他是在客栈被方大猷找回家来的，先前在翻云寨他到底还是没忍心斩尽杀绝。说他心软伪善，养虎为患，怎么都行，在西域时他只打晕不打死的原则让方兰生吃了很大亏，甚至有次九死一生。可他还是没改变原则，犟着一步不退。后来反倒是他那女扮男装、英姿飒爽、豪气冲天的大姐让步了。
“你学佛别的没学会，尽跟没出息老爹一样，迂腐守旧了。”大姐这么批判他。
迂腐守旧的方兰生把妖化山贼们又揍了遍，给人艰不拆的妖怪们留下惨痛的回忆。翻云寨的那群蠢蛋只是身体妖魔化，该有的人的恶意与欲念一个没少，以为得了仙丹就能在琴川横着走，未免也太过天真了。他们在炼出仙丹前被上山打老虎，不对，上山找苏文的方兰生教训过一次，这回见到皮肉仇人还妄想报仇雪恨，结果看见混装小子轰轰哈嘿几拳放倒十几个小妖，立马投降跪倒求放过了。
装束混搭既没有书生的懦弱，也没有武者的粗俗，却比普通书生暴力，比普通武者规矩的方兰生和他们约法三章，到底还是放过了。
（这群家伙……虽然好吃懒做，无事生非，但至少变得非人非妖这回也是无妄之灾啊……）
方兰生并没有想到之后会有人轻描淡写地破坏掉他的慈悲之果。
离开翻云寨后，他还是没回方家。经年以来，他见过大姐，见过茶小乖，见过羽无双，也见了茶小乖，于是渐渐便察觉了这个世界变动的原点。
方兰生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现在的二姐”，她和过去记忆里的人不太一样，尽管他和这位只见过匆匆一面。
人与人的羁绊会形成某种默契，某种共鸣。
他和那个长了二姐同一张脸的人缺乏共鸣。可她面色红润，眸光清澈，又不是被妖怪鬼魂附体了。远在西域时，方兰生辗转反侧，脑海里堆起假设，又不断推倒，循环往复中，他拾起了自己不愿相信的判断。
如果不是这个世界出了错，那么二姐……是不是被渡魂了呢？
方兰生回避着这个可怕的假设，这次回来也远远地避开了方家大宅，可兜了个大圈他还是回到了方家，就如同记忆里周游各地后终究去了孙家，见了月言一般，这些事都仿佛是冥冥之中早有注定，怎么也绕不开躲不掉的。
现在，他得到了比预想中更糟糕的消息，他老爹被人袭击，颈部割开了道大口子，动脉受损，危在旦夕。而他惊疑不定、妄图回避的二姐……不见了。
照顾二姐的丫鬟说她确实是准时就寝的。那是个伶俐的丫头，灵识未开时就被卖入方家，方兰生久远的记忆里也多少有这么个人。她道：“二小姐一向不喜欢被伺候，昨夜熄了灯，我给小姐关了门就会佣人房去了。一切都和往常没有分别。”
方兰生魂不守舍地点点头，他昨日才费脑子去想木头脸师姐的案子，如今风水轮流转，他考虑自己家麻烦的时候到了，可他却怎么也提不起心。方兰生想这不应该啊……老爹虽然花心，半点不像个和尚，却也得佛法庇护，上辈子月言过世时，他还悠哉悠哉地顾着门前新栽下的两棵枣树，如今倒发生了这般变故。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后来也不知谁去请了欧阳少恭，他一身清浅素色长袍，纵然步履匆匆，风姿依旧不减，悠扬的广袖划出潇洒的弧度。深夜急诊，有需必应，难怪年纪轻轻短时间内就能打出那么好好名声。方兰生低着头坐在院子里，用余光看他的总角之交叮嘱药物，对佣人委托事务，不骄不躁，不急不慢，胸有成竹的平静模样让所有人心底都涌起一股踏实感。
（没有人能比少恭做得更好了。）
他心底叹息，隔了这么多年终于再度正视了这个人。
最后一片尘埃落定时，巫真终于送了口气，她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冷汗，高鸣着刷存在感的心脏逐渐平复下来。她举起光华流转、纯白清透，上有渗血之纹的铸魂石，耳边如愿以偿响起系统的声音：
【资料更新，主线任务：收集铸魂石，难度B级，目前完成进度26%，请继续努力。】
（这块还蛮大的嘛……）巫真吐槽了下进度条，轻盈一跃，脚下生风，朝琴川赶去，（翻云寨副本通完奖励呢？）
【开启nightmare模式，经验翻倍，清剿翻云寨妖化山贼，获得积点500点。】
（真不值钱啊！）
【是呢，毕竟不是特别强的怪。】
（最坑爹的是信仰值没增加……啧，琴川现在乌云瘴气的，解决这事件能不能加点信仰值啊？逐月式被封真是太凄惨了。）巫真咋舌道，尽管她不会因为奖励低就不刷怪——毕竟铸魂石在翻云寨，但没能如预期一样解锁技能到底让她有些失落。
那是三个月前她犯的贱。每次去找风广陌，不对，现在是尹千觞聊天，她的信仰值都会一降再降。信仰值这玩意儿在开启任务上很有用，但因为不像积点一样能兑换物品，巫真一直没怎么放在心上，直到这回她发现自己新掌握的移动技能因为信仰值降低而封锁时才被恶心了一番。
【那要看主人您做到什么程度了。】系统给出了模棱两可的回答，看样子还是个分区奖励。
（不就是个溜出来的小魔吗？因为没人管才能兴风作浪，换个天时地利早就被碾扁了……）巫真心里纳闷，（唉……你不能给我讲讲么？还有BGM的单曲循环停停，我有点腻了……）
【具体是要讲什么呢？】
（琴川的案子总结啊……你们这种系统不是应该很擅长数据处理，资料汇总这样的事么？）
【……情报加工费10点。】
（……你啊，还真是完全不能依赖啊！）
【是呢，主人。】
巫真踏入琴川地界之时，已经掌握了事件的全貌。这并不是个复杂难懂，诡计层出不穷的案子，所有人的行动都清楚明了，只有动机被系统含糊过去了。她抬眼望向夜空，日星隐耀，朔日将至，月华惨淡。在这片苍穹下，有惨案正在发生。
和通俗话本中讲的不一样，魔并没有实体，既不庞大如巨人，有着钢筋般的肌肉，也没有妖娆如美女蛇，倾吐芬芳摄人心魂的能力。他们存在于世界的背面，是世界的暗影，在世界诞生之初，与清所相对的浊。
比起实体，更近似于能量块。
魔依附人存在于魔域的彼岸，住在人心缝隙中，蚕食人的不甘，品尝人的绝望。那些受害者们，或者说加害者们为什么会被魔所诱惑呢？
（虽然先前是在方家，不过好像出了变故呢……）巫真贴墙而立，远远地望向灯火通明的方家大宅。
【毕竟这里没有卫星，导航功能不能很细致也是没办法的。】系统做出了颇具人性化的回答，但巫真敏锐地察觉这份虚伪的人性背后，系统肯定隐藏了什么。
她余光一闪，被邀请到方家，步履从容的素衣青年似乎朝她这边看了一眼。（这怎么可能呢……）巫真落下冷汗，匆忙隐在黑暗中，收敛了眸中光华。
她所使用的是配饰【岁星佩】，增加木系法力的同时能提升视力，甚至能当望远镜来使用。岁星佩中央嵌的绿松石同样让她很有扣下来拿去卖的冲动，这么发展下去迟早便财迷的……闲话暂且搁下，巫真用了器具辅助，然而那个风姿绰约的青年却用的是肉眼，这里已经算处在普通狙击手的平均射程外了，姑且不算眼力，他又为何要朝这边看？只是单纯的偶然？
（要他真能觉察我……这绝壁开挂了吧……）巫真喃喃道。
“那么按顺序重新来思考一下这个事件的顺序吧～”茶小乖放下手中的茶杯，双手合十做道歉状，“其实先前我也有事情没有告诉屠苏哥哥呢……”
“无妨。”百里屠苏摇了摇头。
在欧阳家因心神波动耽搁了不少时间，等百里屠苏回到遇魔街角时，碰见的已不是蓝衣姑娘，而是暂别不久的茶小乖。绿衣少女敛去笑容，神情严肃地带他进了琴川一间小屋，里面坐着面色苍白的蓝衣姑娘，床上躺着尸骨冰凉的锦衣女子。
做了下简短的说明，百里屠苏知道了这位蓝衣姑娘名为风晴雪，来琴川没几天，第一次看见死人。她那恍惚不定的目光，缺乏血色的面颊和强掩的浅笑都是绝佳的证明。百里屠苏去追那魔后，风晴雪努力尝试去止住锦衣女子的出血。她犯了个笨拙的错误，将箭只拔了出来，尽管她的法术非常出色，成功愈合了伤口，那女子最终也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去了。
目视着别人死去是什么感受？
直面了人类最脆弱的一面，感受生命在指间滑落，而自己却无能为力。命运面前，自己是那么渺小虚弱，如同螳臂当车，这是种悲哀和强烈的痛苦，乃至绝望。
风晴雪小口抿茶，气色已经好很多，她轻轻说：“我不是很懂，能跟我说说吗？”
“正是这么打算的。”茶小乖道，“其实最初是当铺的伙计周永泰失踪了。他的尸体后来在虞山山道被发现，大家都以为他是被翻云寨山贼杀死的，但其实不是……小乖我也是追溯芙沁姐姐踪迹时发现的。魔啊，是住在世界背面的生命，来到世间通常通过古镜，年代越久越有力。”
“古镜……谁当的？”
“是个叫荆芥的外乡人……其实呢，黎晞哥哥一直在追踪一个，嗯，也有可能是一群以中草药为名，欺世诈俗瞒天过海的大夫，虽然以草药为名，不过和江湖中草堂及衡山那些个修仙门派没关系哦，有可信的人实地考察过了～”
“也就是说，这个荆芥的一贯做坏事的人，把古镜带到琴川，放出了我们看见的魔？”风晴雪右手指尖点点下巴，不怎么认同地摇摇头，“不对……都说魔是随性的，就算荆芥有预谋，他也不能保证有古镜就有魔出没啊？”
茶小乖赞赏地看了风晴雪，她看起来年纪不大，眼神却仿佛积攒了千年的八卦般处变不惊：“这也是我困惑的，或许他不需要确定的时间，只为制造个契机，又或许……他已经和魔达成了协定，提供给对方一个天然捕猎场。”
“魔依附在当铺伙计身上，而后又转移到别人身上了吧……”
“目前确定的有苏家公子苏文，广进客栈唐伍德，还有这位……”茶小乖偏头看向一边的锦衣女子，神情复杂，“方家二小姐方如沁，她是个谜团重重的人……就这么去世小乖也挺难受的……除此之外，芙沁姐姐可能是魔杀的，刘武通家的女儿朵儿也消失不见了……绑走苏文可以理解，但掳走朵儿这个不满十岁的小孩，就有些无法理解了。”
百里屠苏淡淡道：“可能有别的原因。”
茶小乖点头：“嗯，可能是逼不得已。”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琴川魅影（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