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下醉》曾小诗

8、第八章 风华清靡

　　云凤儿强忍着刺痛依靠着青碧，双手佛在心口，下意识的从腰间摸出一块玉牌，汉白玉的牌子，一尘不染，庄严肃穆，凉透至心。她怔怔的翻看着它，“满庭霓裳花飞凤”深深的刻在玉上也铭在心底。云凤儿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当年为了他担起这不堪重负的满庭江山，不正是为了今后能助其成就霸业？可这一路下来又变成了怎样的光景？所有的一切，一如自己的命，其实早已注定，今生今世都不可能摆脱这块玉牌的束缚，却偏偏要想的太多，误人误己。一切因缘犹如磐石在心底狠狠的砸了个心结，郁结难舒。
　　她无意间眸光转过，猛地十分尴尬，原来花椒在下两个阶处面带诧异的端详着自己，看来似乎已经在了很久。云凤儿收回玉牌，见花椒一动不动，不由得轻厥秀眉，咳嗽两声。
　　花椒这才回过神来，亦颇觉尴尬，她是知道姑娘的，却也不懂为何云凤儿总为此烦恼。这在她看来，是一件极其简单的事情，因为她从未遇上过。
　　“弹琴的人是谁？”
　　花椒愣了一愣，被她突如其来的话问的有些莫名其妙，旋即才醒悟过来道：“稍会儿我便去问五姑娘。”
　　云凤儿回头看向阁楼栏门，你不愿与我，我又岂能给你？轻蔑冷冷的一笑，低下头转身步下台阶，走过花椒身侧时说道：“叫童小七准备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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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小七果然安排的周密，当她换过白色深衣走近北阁时，周围已不见哨守传来的杀意。她知道凤飞阁其他的兄弟都散布在四周以防万一，花园处君子兰的香气夹杂着勾魂香顺风飘来，只是醉人。
　　云凤儿捂住口鼻，皱起了眉头，暗叹自己竟然忘记含药。这醉人香若是闻了，天南地北发生什么都会不得而知，醒转时只记得前事。
　　北阁的楼门对她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面对七巧玲珑锁的时候，脸色不由的一变。只有两盏茶的功夫启锁，若有一处失误，便会触发楼阁中的机关。云凤儿深吸了一口气，将肩袋放在地上展开，原来一半是大小各不相同的银针、银钩，另一半却是笔墨纸砚。
　　云凤儿捻起一枚小指大小银针，对着锁壳比划良久，摇摇头，又换了一枚，这才开始启锁。她将脸贴在锁上，闭上双眼凝神细听，随着她手指的回转，锁内发出一丝细小的声音，不由得脸上一喜，便抽出了银针。
　　她吸了口气，将宣纸展开来，细细描绘，竟然绘的是锁内一方！启锁、绘制，如此反复六次后，看着手中绘制的七巧玲珑锁心图，终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一时间累的香汗淋漓，身袖擦了擦额上的汗珠，自顾自地笑道：“什么天下第一锁，哄哄小孩子还行，岂能难倒本姑娘。”
　　不觉中之前一股怨气瞬间化为乌有，在最后一次的绕指回旋中，这天下第一锁啪的一声掉落在地，《洛神赋图》便到了手中。云凤儿乐不可支的换过徐惠仿制的假图，再将锁还原，等一切收拾停当，恰恰两盏茶功夫，手中拿着那幅锁芯图想道：“这得回去给徐惠做一个。”
　　这一次童小七定然会夸赞自己的本事，看他还敢说自己的丹青只适合给娘子们画扇吗！她心中偷笑着快步离开北阁，仰头学着燕子轻轻唏嘘两声，随即寻着童小七的方向去了。
　　徐府的后院大的有些出奇，回廊庭院，渐行渐深，令她几度以为迷路，幸亏花椒沿途都留有记号，不经心中大骂徐温的奢侈。又转过一处回廊，不觉眼前红光闪过，一声幽幽的叹息传至耳中，是谁在叹气，又如此抑郁？仿似和着自己内心。
　　云凤儿好奇心起，不由的停下脚步，想要一窥究竟。回走几步，向左望去，桃花心木的低窗，竹帘半卷，透过碧纱隐隐看得一人立于窗前。云凤儿环顾四周见无人，便悄然靠近。
　　那人身着淡粉衣裙，细腰不盈一握，懒懒的依靠在窗栏上。手撑着艳丽无比的面容，一双凤眼媚意天成，却又凛然生威。只看一头青丝梳成的华髻，繁丽雍容，便知是一门娘子。却不知为何在此叹气，云凤儿更增好奇，须知徐温府上的娘子们都在前院欢聚，这又是哪一位？
　　那女子低头垂眸，长长的一声叹息敲打在了云凤儿的心房，分明见到了两行眼泪滚落下来。这么美丽的女子，嫁给了徐温真是可惜，可她终得归宿，然而自己呢？那清零流连间轻灿的银光似乎在她心底轻轻牵扯而过，有种奇妙的感觉悄然升起，那样缓慢却清晰的，像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一丝感同若有若无的穿插于心间，她伸手想抓住那两行清零时却一晃而过，又似乎没了踪影，一时间竟然怔住。
　　“谁！”
　　远处一声尖叫响起，惊醒了尚在梦中的人。那女子愕然望来，眼神中尽是惶急惊恐，待瞧清楚她，却立即转为惊怒和怨毒，厉声道：“是你！”。
　　云凤儿吓了一跳，远远瞧见护院循声而来，拔腿便跑，身后传来那女子的喝斥声：“给我抓住他！”
　　一时间，原本宁静的后院沸腾起来。
　　云凤儿左拐又冲，哪里还顾得上去看花椒留下的记号，能够避开那些高手就谢天谢地了。这些高手不是徐府的，却是出自内庭，显然是为了保护那女子。云凤儿心中略略紧了紧，若方才在北阁撞见，哪还有离开的道理。
　　她武功不弱，轻功更是不耐，可偏偏是不敢越墙而过。在躲避中倾耳细听，内庭侍卫竟然多达百来十号。云凤儿不由得心凉了半截，难不成今个儿吴王也来了？她突然首次后悔起来，不该好奇心那么重，好端端的将画儿送与童小七手中不就成了，现下可好，如何能够脱得了身？更奇怪的是那女子似乎认得自己，而且好似跟她有何深仇大恨般，可她却不认得她。
　　眼下无法多想，慌不择路中，也不知穿过几处庭院，猛然听得前方花影重重处，一童音响起：“赶紧套马儿，娘子累了。”
　　云凤儿闪身入了花丛，才得空四顾，原来是到了后院停放众家娘子车架的马房、心中正奇怪谁半道离场，旋即大喜，不正巧可以偷摸出去？她也不及细想，撩起衣摆系与腰间，乘那少女离去，马夫套马的空隙，以绝妙的步子掠进了车底，翻开下方的板扣，滚了进去。
　　“娘子小心。”那少女似乎引了自家娘子回转，一阵清幽的香气飘过，让躺在货厢的云凤儿不觉神清气爽。“架”的一声，马车滴滴答答的启动，终于松了一口气。
　　马车缓缓驰出府苑，似乎转了两道弯，嘈杂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想来是已驶入大街。云凤儿仰躺着看着木板，心中盘算着得有多远的路程，不知上面坐着的是哪家娘子，却久久未能听得见有人说话。
　　未时日照正浓，地面散发着缕缕热气，闷得困在车底的云凤儿头晕脑胀。心想着左右无事，不如睡他一觉，便眯了双眼，渐渐睡去。
　　颠簸之中也不知过了多时，突然一个起身，迎头撞在了板子上，“哎哟！”一声齿牙咧嘴捂着额头直喊疼。回过神来才发现马车已然停止，竟不知这一觉睡了多久。
　　云凤儿安然落地，揉了揉双眼，茫然四顾。马车停在一处后院之中，三面高墙环绕，后门闭在北面一墙，剩下一面是个圆形的拱门，远远瞧见里面挂满了晕染的布料。她扶掉肩上的尘土，放下衣摆理好，甩了甩头拍拍手道：“累死我了。”
　　也不知是谁家的后院，还是速速回凤飞阁找童小七的好。她四顾无人，便上前启门，暮然一阵风吹来，似乎还夹带了一缕清缓的歌声。云凤儿身子往后一倾，歪着头看向源处，那歌声似一女子低吟，隔着染布层层飞来，模模糊糊并不很清晰，但却令她微微一怔，这曲调似乎便是那悠扬琴曲霓裳羽衣。
　　莫不是弹琴那人？云凤儿重又掩起门，有些踌躇，总不会今日那般倒霉又叫撞上一个差点儿让自己送命的女子吧。想想还是看看无妨，了不起情况不对越墙而走，进了大街怎也叫内庭高手逮不着。
　　她寻着歌声，蹑手蹑脚的靠近园门，向内窥探。那声音屡渐清晰，语音柔和而又平淡，却唱的婉转缠绵。“千姿万状分明见，恰与昭阳舞者同……疑从魂梦呼召来，似著丹青图写出……”忽的一阵寒风萧瑟，戛然而止。
　　一抹玲珑有致的身影在漫天纷扰的丝帘中若隐若现，隔着辗转缠绕的白纱，那女子披着一袭轻纱般的白衣，犹似身在烟中雾里，好似下一刻便会消失于这喧嚣的尘世。云凤儿几疑身在梦中，伸手撩开一层又一层幔纱，缓缓靠近。
　　那女子侧着身子似乎正专注的望着一纸白纱，嘴角浮着撩人心魄的笑意，云凤儿一下子呆呆愣住，彷佛在千万年之前，她见过这张清丽绝俗的容颜，一刹那的恍惚，似沉沦时光流转，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她以为自己尚在梦中，狠狠捏了捏自己的脸颊……
　　“哎哟！”
　　“啊！”
　　看着她眸中倒映出自己清晰的身影，竟然手足无措的不知该往哪里站。
　　“你是谁？”语音娇柔婉转，眼中掠起一抹讶异。
　　“我，我，我……”云凤儿支吾半响，实不知如何回答，只得怔怔的瞧着她。
　　那女子蹙眉说道：“难道你是谁竟不自知？你从哪里……”一语未完，只听云凤儿截住道：“我随着你的歌声寻来，却不料娘子容颜实为我生平难以想象。”
　　那女子眉目间掠起一丝冰冷，“好个无礼的郎君！”声音清冷寒峻，令云凤儿心生出一丝倔强，逼近一步，调侃十足地说道：“这么美的花儿，刺儿竟是如此多！”傲然望着她莫可逼视的花容，竟然有些自渐形秽。
　　那女子神色有些异样，杏口微张，尚待回驳，“碰”的一声响，云凤儿愕然回头，浑身一震，慌忙解下肩袋，胡乱裹进了身旁石桌上的一截绸缎中，闪身躲入了她身后的纱幔内。那女子讶然看着一切，云凤儿合起手掌连连作揖，满是哀求。
　　掀开纱幔搜索进来的侍卫一眼瞧见那女子，脸上满是惶急，一名侍卫拱手道：“原来是娘子在此，不知姑娘是否瞧见一白衣男子？”
　　云凤儿躲在身后抬头望着她的背影，寻思着她若有动作该如何逃，伸手在腰间摸出了三枚银针。只见那女子摇摇头并不答话，侍卫道：“那叨扰了，姑娘自己小心。”说罢招呼同伴头也不回的急急退了出去。
　　云凤儿心中大讶，钻了出来好奇的打量着她，提手虚指道：“你……他们……”她奇怪于内庭侍卫怎的连搜也不搜一下，正待想问那女子是谁，可让这些高手恭敬有加，谁知那女子横了她一眼，眼神落在了绸缎上，云凤儿脸色一变，赶紧抱起一截绸缎，嬉皮笑脸的道：“多谢娘子方才搭救。”
　　“你若再不走，我便真要叫人了。”看着她澄如秋水、寒似玄冰的眼光，不禁心中打了个突，纵身一跃跳上了墙，转头俯瞰着她笑道：“娘子生的美若天仙，来日小可定当一亲芳泽！”转瞬没入墙后。
　　没走几步，却后悔起来。在自己额上打了一记，骂道：“怎的这么笨，人家名字都还没问呢。”转头看向高那堵高墙，美丽女子清冷的眼神闪入脑中，浑身打了个激灵，“好厉害的娘子。”云凤儿怕了那眼光，只好作罢。
　　夕阳西下几时回，秦淮河上妆成一抹胭脂的薄媚，白衣红布，长街闲闲而行。云凤儿置身于河畔的人来人往，脚踏着青石板道路，却对淮水上徐徐驶过的飕飕画舫视而不见，只是漫无目的穿梭在人群之中。
　　纷纷扰扰云浮烟过，明明是身在其中，却彷佛看戏。恍惚间记起方才那寒意逼人的秋水，娇柔婉转却无丝毫暖意的语音，衣袂飘飘的丰姿端丽，她一人所散发的慑人心魄的清冷。
　　她是谁？云凤儿嘴角扯出自嘲的笑意，原以为天底下最美的莫过于自己，却偏偏为了个不认识的女人而失魂落魄，换去了自己宝贵而珍惜的衷心。不知何时能再见到她，终得问及娘家姓名。
　　突然被一人往身边蹭了蹭，云凤儿从思绪中回过神来，看着那人一溜烟的背影摇摇头，心里嘲笑道：“真是在你祖师奶奶地头撒野。”今日心情不甚好，也懒得与那小贼计较，抛开心事思索了片刻，加快脚步往凤飞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