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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戚少商送过来的那个案子并不复杂,从准备到出庭也都没什麽差错。但宣判的前一天,公诉科的头头诸葛老大被检察长传召。科长的徒弟,顾惜朝同学当即便嗅出点苗头。

      果不其然,次日的庭审做出一审判决,三个嫌疑人,一个被判缓刑,另外两个入狱两年。

      顾惜朝跟着科长回到检察院,诸葛一路上都闷声不响。虽说他平时也不爱说话,但这次的沉默明显有些暴风雨之前的宁静。

      “这几个人在派出所关了多长时间?”回到办公室,一杯茶还没端起来,诸葛忽然甩出一个问题。

      明知故问!

      顾惜朝非常清楚诸葛的意思——连续强|奸两名受害人,其中一位还是未成年,最後判得这麽轻,实在不公平。那个判缓刑的就不提了,基本上是不可能入狱的。另外的两个,说是判两年,加上在派出所待的这半年,进去之後再装得乖一点,搞不好明年今日都能勾肩搭背、正大光明地出门泡妞了。

      这个结果自然和昨天检察长的传召不无关系,顾惜朝给诸葛的茶杯中添了些开水,并不作答。

      一整天的风平浪静,顾惜朝依然得空就打盹。睡得半梦半醒之时被刚进来的新人小乱惊扰:“检察长找。”

      检察长大号叫傅宗书,长得很领导。他对顾惜朝挺客气,这里边要说起来还有一段故事,暂且按下不表。

      顾惜朝平静地听着检察长小心翼翼的解释,中心思想无外乎上头的谁谁和谁谁打过招呼啦,说这三个小伙子也是一时糊涂,要多给年轻人机会,知错能改还是好同志嘛。最後免不了提醒顾惜朝一句:“你找个适当时机,和你师父好好说啊。”

      ……什麽叫适当时机?是在他开开心心的时候一盆冷水浇下去,还是等他郁闷难平的时候来个落井下石?

      从检察长办公室出来,顾惜朝在走廊上慢慢地走,他头晕得厉害,大概有些感冒。

      傅宗书交待的差事着实不好办,都知道诸葛不好惹,那他顾惜朝就该有胆子去摸老虎屁股吗?

      顾惜朝记得很清楚,他来上班的第一天就被分配到公诉科,当时傅宗书亲自把他领到诸葛面前,说今後你就跟着老葛好好学。顾惜朝恭敬地伸出手,刚要开口喊师父便被科长端着一张扑克脸制止,“别叫我师父。”

      年轻的顾同学当时就纳闷了,心说难不成您是古墓派吗,老祖宗不准您收男徒弟?!

      日後从档案科那里听到些八卦,据说诸葛曾经也是桃李满天下,但是几年前有个徒弟跟着他出去办案子受了重伤,下半辈子都要坐轮椅。老头子被刺激不轻,自此不准任何人喊他师父。

      顾惜朝眨巴眨巴眼,“我师兄,我是说坐轮椅的那位师兄,现在怎麽样?”

      档案科的李美人两眼放光,托腮扮少女思春状,“你那师兄玉树临风、英姿飒飒,而且聪明贤惠,宜室宜家。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李美人伸出食指鄙夷地指向检察院第一美男,“比你强多了。”

      顾惜朝挑起眉梢正欲说话,恰在此时李美人家的打铃来电,顾惜朝瞄了一眼冷冷道:“我劝你趁早弃暗投明,李师师不管跟燕青还是宋徽宗都不会有好下场。”

      闻言,李美人霎时收起满脸的陶醉荡漾,追着顾惜朝要掐死他。

      档案科第一美人,“李诗诗”李大小姐,生平最恨别人提起燕青和宋徽宗。

      不管怎麽说,顾惜朝算是正式入了诸葛师门。李大美人是坐档案室的,没事就爱阴测测地盯着人家档案乱总结,完了还到各个科室串门,冷酷残暴地强迫众人和她一起分享心得。在一个春光明媚的下午,李大美人飘到了公诉科,撑在小乱的办公桌上作逼视状,吓得人家老实孩子嗷一声窜到顾惜朝身後。

      “你们科长!”李大美人振臂一呼,“是一个打不垮的男人!”

      顾惜朝无视身旁哆嗦不止的小乱同志,起身关门,转头对李大美人道:“愿闻其详。”

      李大美人施施然落座,用一种“还是你识货”的眼神看着顾惜朝道:“首先,一年365天,他每天早上都要慢跑一个钟头。下午三点到三点半,他准时在我们院的活动室打半小时壁球。有一次他发烧,出去挂完水之後回来还接着练。所以说,从□□上你是无法打败他的。”李大美人缓缓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而从精神上,你们也看到了,他从不惧怕任何人,包括我们敬爱的大老板,即检察长同志。”

      顾惜朝略事沉吟,点头道:“有理。”

      “我有个朋友,一个特别好的朋友,”顾惜朝如今已二十又七,离校多年,但他当然记得他大学时的学号——戚少商刚刚说的那串数字。

      “在我上大三的时候,从江苏警官学院跑到政法大学,找到我然後告诉我,说他喜欢男人。”顾惜朝踩下煞车,前头堵得厉害,南京城的夜景算不上壮观,道路两旁的霓虹灯影投射进来,照得人影影绰绰。

      起初顾惜朝抗拒那件事。

      就像当年他得知父亲殉职时的感受一样,那是一种完全无法相信的荒诞。顾行是武警,牺牲的时候顾惜朝还在上课。班主任把任课教师喊出去耳语几句,随後顾惜朝便被带出教室。

      他去医院的路上脑子里什麽都没想。医院里早已围满顾行的战友,顾惜朝从他们自动让出的通道上走过,停在他父亲的遗体前,甚至忘记揭开白布单去看他最後一眼。

      他的母亲在他还不记事的时候就同他父亲离了婚,她说只要不把顾惜朝给她,她什麽都答应。顾惜朝什麽都记不起来,但是顾行记得,周亭说“不要顾惜朝”的时候哭得很厉害,于是他明白,她不是不爱孩子,她只是没有能力照顾孩子。

      但现在,顾行也走了。

      顾行的领导联系到周亭,她乘当天的班机从广州飞到南京。

      顾惜朝认不出她,她一时也无法将眼前15岁的少年同记忆中的孩童对上号。

      在谈到抚养孩子的时候,周亭的犹豫,顾惜朝看得真真切切。

      这无关经济能力,周亭是广东省社科院的带头人,她缺的不是钱。

      或许世界上有一种人,他们天生不适合结婚生子,他们拥有超高的学识与能力,而那恰恰与家庭背道而驰。

      顾惜朝仔细地看他的母亲,沉默不语。

      难题最终被顾成解决。顾惜朝那旅居德国多年的爷爷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按着孙子单薄的肩背,说一切交给他。

      其实,顾成对顾惜朝来说也很陌生。以往,他只是每年回国一次,看看顾惜朝父子,没过几天就回去。要说理解,顶着人类学家这个大名头的顾成比任何一个人都要了解周亭,他们都将自己的青春献给了事业。

      祖孙俩的同居生活自那时起延续至今。

      起初,顾成有过担心,顾惜朝的平静让他非常不安。渐渐的,他也看出顾惜朝就是那麽个性格,便也由他去。

      顾成说他永远都记得顾惜朝和他开的第一个玩笑,“真的有人类学这麽不靠谱的东西吗?”

      人类学家被孙子当面挑战自己的专业,板起脸假装不高兴,“怎麽说话呢。”

      顾惜朝斜眼道:“用人去研究人类?那你听过猴儿研究猴儿的吗?”

      顾成大笑出声,顾惜朝事後则坚称自己不是在开玩笑。

      顾老爷子的研究范畴很广,甚至对于行为主义也有所涉猎。有时也会不自觉地用专业知识去分析顾惜朝同学。总体来说,这孩子没什麽大毛病。但他没有办法同异性建立亲密关系,这点时常令顾学者忧心如焚。

      崔略商于顾惜朝大三暑假在即之际,跑到政法大学把他喊出来,光荣地宣布自己喜欢男人。彼时顾惜朝刚刚残忍地拒绝掉一位温婉知性的傅姓小姐,又再遭遇兄弟出柜的刺激,双重打击之下大脑出现短暂缺氧。

      顾惜朝,崔略商,再加一个英绿荷,勉强算得上是发小三人帮。顾同学和崔同学是名副其实的好兄弟,从小学开始就混在一起。除了学习成绩之外,从各个方面来说,崔同学都比顾同学要高上几个档次。英绿荷是後来才插进来的,很多时候顾惜朝和崔略商都会不自觉地忽视掉英绿荷的性别。这倒不是说英小姐长得太过英武,事实上英绿荷的长相很得异性青睐。

      原本英绿荷与他们俩没什麽关系,除了同在一个学校还比他们高一届之外真的没别的了。唔,当然,如果非要把她和顾惜朝住在同一个小区也算上的话,那就还是有点关系。

      高二的某个夜晚,晚自习结束以後,顾惜朝蹬着自行车回家。顾同学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天才,但很可惜,他的智商很常规。是以,为了考上理想的大学,他早已被名不副实的素质教育折磨得神经兮兮,以至于在骑车上斜坡的时候都情不自禁地做起了受力分析。正当他计算风速对于车速的影响时,背後突然有个姑娘蹿上来,闪电般地将某不明物体扔进他的车篮,“帮我收一下,明天我去找你拿,谢啦。”说完便风一般疾驰而去。

      那姑娘就是英绿荷,某不明物体是一个普通款的斜挎包。当然,包里的东西肯定不普通。

      顾惜朝就这麽和她认识了。

      英绿荷这个姑娘极度缺乏安全感,大概和她的单亲家庭脱不了干系。她从高中开始四处调戏青葱美少年,作风开放、举止豪迈。她并没有将自己武装成一个圣斗士,对于看不惯她的人,她通常选择彻底的无视,从不正面冲突。她有很多恶趣味,比如不喜欢乖顺听话、温柔体贴的小情人,比如上一秒还在想尽办法吸引美少男的注意、下一秒就想着该怎麽抽身而退。有时候,仅仅是“我们正式恋爱吧”这个念头都能吓得她屁滚尿流。

      她十三点兮兮地对顾惜朝和崔略商说过,“赐我一个姑娘吧,我会一辈子对她好!”

      英师姐这种非人状态在上大学时被一位外号九爷的教授终结。九爷的真实姓名叫黎令,也就是英医生的现任上司。顾惜朝至今还记得英绿荷在得知黎令真的跟他发妻离婚之後的模样:吓傻了都。然後从广州一路逃回南京,并且发誓今生不再踏足羊城。可谁又能知道几年过去,黎令工作调动,阴差阳错地到了六朝古都。

      其实身边有这麽一个人,也难怪顾惜朝会麻痹大意,忽视了一直举止平常、社交广泛的模范生崔略商同学竟然在个人取向上出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转变,成为某少数派群体的一员。

      崔略商对顾惜朝出柜的时候脸色憔悴,但双眼发光,于是顾惜朝就知道他是玩真的。这是继顾行牺牲之後,顾惜朝人生中又一个沉重的意外。

      顾惜朝怀着不明所以的忐忑心情回到南京,开始了他的暑假生活。

      那年正值06世界杯,顾成在克雷斯波失意离场的时刻泪流满面,顾惜朝抽出几张纸巾递过去。

      顾成老泪纵横,顾惜朝默默起身将空调关上,回到自己房间。

      过了一阵,顾成哭痛快了,抹干净脸,伸手敲门。

      顾惜朝正在房间里给他妈妈写回信——周亭第一次离开他的时候他还是个没心没肺的小破孩,也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当作从没有过妈妈。但周亭第二次离开的时候他已经15岁了,说不怨周亭那是骗人,但他隐约也感觉得到,周亭担心的是如果带走他,只怕他日後受的苦更多。

      自此,顾惜朝经常收到周亭的来信。他倒不是每一封都回,而且题头从来不写“妈妈”这个称谓——有些事,有很多事,揭开哪一个角落都足以致命。因此,引而不发是顾惜朝和周亭的最佳盾牌。

      “小顾,”顾成靠在孙儿的门框上,夏日傍晚的阳光照射进来,带着些微的爽意。

      顾惜朝一听这个称呼就头皮发麻,其实他害怕和任何人聊天,因为他不懂该怎麽回答问题,一些他不知道答案的问题。

      顾成就靠在门边,斑白的鬓角被阳光浸染,“你为什麽不接受傅晚晴呢?”

      “……”半晌,顾惜朝停笔,“舍不得。”

      “没听懂。”顾成老实交代。

      顾惜朝掸了掸衣角,慢慢地折信纸,“你小时候过生日,妈妈送你一双特好的球鞋,对你说,下次出去踢球就穿它。我问你,要是你的小伙伴过来找你踢球,你真的会穿吗?你可能天天都要把它拿出来看一看,天天都要把它擦一遍,但你就是不会穿上它。”他停下来,将折好的信纸塞进信封,“你舍不得。”

      顾成眨了眨眼睛。

      “我觉得傅晚晴就像……”顾惜朝拉开抽屉找胶水,似乎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但顾成听懂了,这麽多年他一直认为顾惜朝比他想的要坚强。然而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顾惜朝这辈子都没有成家的打算。顾成不想在他的伤口上撒盐,他果断不再谈起任何有关女朋友的话题。

      而傅宗书就一直没弄懂自家姑娘和顾惜朝的事,他至今仍然误以为他们没成的原因是傅晚晴先移情别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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