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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三月好春光,叹年应惜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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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三,映湖光,湖边又一春正好,折来一枝送姑娘。
三月三,尧玉山,山下石阶向山上,为君祈福愿平安。
……
这首歌谣还有很多句,但夏若只记得为首的两句,夏若不会唱曲,有时自己弹琴兴到浓处也会引吭高歌,但先不说府上老老小小会堵着耳朵,就是厨房里待宰的鸡鸭也会以为这是自己的同类而兴奋地叫起来,就像求救一般。
夏若后来便也不唱了,就连“三月三”的歌谣,个个姑娘都是会唱的,她也只敢在人群里轻声哼着前两句。
今年的三月三,夏若却干脆不唱了,只听身边的铃铛唱,铃铛唱的格外好听,声音如黄鹂一般动听悦耳,夏若挽着铃铛的胳膊,笑的很开心,忘了“三月三”姑娘如果不唱歌就得不到好姻缘的老说法。
湖边有数十个姑娘,结队成群,身穿各色衣裳,头戴新摘的各种鲜花,但独独不戴桃花,发髻间的花朵蕊线高出,馨香溢满,花瓣冰莹玉润,衬得姑娘们个个美丽动人。
夏若就在这群姑娘当中,她身穿纯白雪纱襦裙,里面是薄荷绿的小袄,左肩处绣了一支开得错落别致的海棠,夏若将那枚翡翠鲤鱼玉佩佩戴在胸前,与绮罗小袄相互映衬,倒将一身寡淡的素白色衬出清新之气。她的黑发半垂肩头,另一半挽起做垂鬟,插着一支碧玉簪,簪下斜躺一朵海棠花,略着脂粉,倒也是可人一枚。只可惜,这枚可人儿是参加三月三聚游最多次的女子,从十五岁及笄开始,这已经是她第四次参加聚游了。
湖上泛游数十竹筏,竹筏上全是风华正茂的少年郎,锦衣罗裳,玉面修容,看起来竟丝毫不比这些姑娘差,也是格外的惹眼,湖边桃林里遍布上了年纪的长辈们,都踮足向这边观望,在心里祈愿着自家的孩子能寻到心上人。
一舟推一舟,一浪引一浪,少年乘着竹筏从姑娘们面前过去,有的少年看到自己喜欢的女子了,便将竹筏划过来,将手中拿着的桃花递给那个姑娘,姑娘含羞接过桃花,取下自己发髻上的花,交给少年,自己则取下一朵桃花戴在头上,以示定情交心。
于有些人,这大概是他们一生中最美的时候了。
但今年的三月三,很多姑娘兴许都不会接其他少年的桃花了,因为她们的目光几乎都被容成秋音一个人吸了过去。
长身玉立的公子,黑发上半部分用发带随意绑起来,下面披散开,任南风将头发吹得向后飘散,却丝毫不减他的风华,好像蓬莱仙境深雾处走来的人,两鬓垂风,衣袖如水,一身熨帖的月白家常袍子,更添卓尔不凡之姿。不过,他淡然立在竹筏的末尾,手里半支桃花也没有,孤身一人神态自若,像神明一样俯视着这些在情爱中徘徊的人。
夏若起先是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容成秋音的,等到发现他手里没有拿着桃花,本有些失落,后来却松口气,心想他既无意于此便也好,总好过让自己不知轻重地惦念。等夏若失落哀叹完,复抬头,却见到一个少年向自己划船过来了。
少年的眼睛大而分明,灵动异常,那一双深黑的眸子似乎能窥见人世最隐秘处的秘密,但却又纯净至极,似乎世间一切都不能容于他的眼,此刻,那眸子里,却映了一个婷婷人影。世间,便也只有这一个人影。
绿袄白裙的少女,愣着看向他,不可置信地张大嘴,脑袋里飘起初见时的情景。
……
“姑娘,请!”少年甩开衣裳下摆,轻笑着邀请她出手。
她的眼里,他却是个潇洒不足,稚嫩有余的小白脸。
她忍不住故作高傲地翻白眼,甚至轻哼道:“哼,要打就快打,还装斯文!”
那一刻,光影很刺眼,不论映入了谁的眼中。
……
“秦季奎,这不会是要报复我吧?”夏若喃喃出声,看着秦季奎直直向自己的方向划过来,心里暗道:他不会先是装样子把桃花给我,然后再故意狠狠抽回去吧?夏若的心里忐忑不安,秦季奎的仆从却已经将船靠岸了,秦季奎跳下竹筏,三步并作两步匆匆走到夏若面前。
周围的姑娘们都低声惊呼,谁不知这两人是死对头啊?这又唱的是哪出?
“你,你干什么?”夏若失措地往后退了两步,手掌藏在袖中,暗自运功。
秦季奎没有回答她,伸出手,将桃花直直递给她,面无表情冰冷冷道:“我看好几个姑娘都拿到桃花了,就你没有。我这枝反正也不想送人了,扔了可惜,就给你了。”
夏若觉得心虽然安了,却不免恼怒:“你不要就给我啊!秦季奎,你是蠢货吗?这桃花能乱给的吗?你若给了我这桃花,就意味着你中意我,你要来我家提亲的!你既不喜欢我,就不要胡闹!”夏若“噼里啪啦”地骂了一通才停下来瞪着秦季奎。
“我,我是不喜欢你。”他低低说出来,垂眸沉思,又抬眼,一副无辜的样子,“那你喜欢我吗?”
果然少林寺长大的孩子就是不一样,男女情事方面,尤其缺根筋!哪有人这么问姑娘的,结果自然是……众人不想也知道,秦季奎又要挨打了。
出人意料的是,夏若没有打他,只是伸手将他推得更远,怒道:“你!你这个笨蛋,不喜欢你还送什么桃花。”说完转身就走了,其他没收到桃花的女子见这一桩是没成了,就跟上夏若的脚步,又成群地唱起歌谣来。
湖上长约三丈,宽约七尺的竹筏上,这头站着凑热闹的容成秋音,那头站着参加聚游的刘之虞和韩斐然。
“容成兄,你一个人站在那做什么,即使你不送桃花,也可跟我们站在一处的。”韩斐然向容成秋音招手,容成秋音却微微皱起眉头,担忧道:“我们都站到一处去,这筏子不会翻吗?”
韩斐然是第一次看到容成秋音紧张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原来禾凤还怕水啊?”
刘之虞转过脸来看了他们二人一眼,道:“禾凤不必怕,此处水势平稳,又是大竹筏,不会翻的。”
容成秋音听了他的话,才向他们走过去。韩斐然将手搭在他肩头,继续取笑道:“我瞧你武功不凡,文采卓然,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想不到你也有害怕的。”
容成秋音冷笑了一下,拿开韩斐然的手,“忘山兄就会拿小弟取乐,小弟若是真怕水,筏子翻了,自可施展轻功飞离此处,浣酒兄就更不必说了,我们这里,除了梢工和你,可是都会武功的,这小竹排要是真翻了,只怕你要成落汤鸡的。我还是为了忘山兄着想啊!”他眉目飞扬欢快地笑道,意气风发,使得韩斐然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韩斐然心有不服,正欲争辩,却听得刘之虞重重叹了一声气,他顺着刘之虞的目光看去,看见秦季奎站在岸边,手拿桃花,孤单地站在刚刚给夏若递桃花的地方,秦季奎的目光一直看着那束桃花,若有所思,不曾离去,而夏若那群女子们却走得远了。
容成秋音和韩斐然都心知肚明,刘之虞担心夏若的婚事。
容成秋音走上前,拍拍刘之虞的肩膀,抿唇而笑:“浣酒兄不必担心,万事但看缘分,缘分到了,自然就水到渠成。建州女子嫁的早,你才觉得夏若年纪大了,但比之皇城,桃李年华都未嫁的女子随处可见,故而浣酒兄不必忧心,姻缘自有天定。”
刘之虞仍然心事重重,侧过脸勉强笑笑,目光又去寻找夏若,看到夏若在那一群女子里,拉着铃铛没心没肺地嬉笑,好像方才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心里又宽解了一些,但仔细想想妹妹如此天真傻气,不禁又开始担心,看到夏若胸前佩戴的鲤鱼玉佩,这担忧就重了三分。
“浣酒兄,你有中意的姑娘吗?”容成秋音如春水般泠泠的声音突然响起来,刘之虞转眸,无奈地一笑:“没有。”
韩斐然站在他们身后,说道:“他心里只有边塞黄沙,哪来风花雪月?”
容成秋音心中一惊,却不动声色,没想到刘之虞平日看起来温文尔雅,竟是个热血男儿。他转过身,又问韩斐然:“那忘山兄呢?我们这行湖也大半日了,却见你手中的桃花还在。”
韩斐然撇撇嘴,同样无奈的一笑:“我心在红尘地,禾凤觉得,这出风月佳话能否唱唱?”
容成秋音眼帘低垂,睫毛微微一颤,“世上无奈之事,原来如此之多。我以为二位兄长是潇洒人,没想到却与禾凤一样,处处受制。”他语声轻微,像安慰别人,又像安慰自己,再抬眸去看他们时,顿时换了神采,“不过,即使如此,你我也不必气馁,若是此刻就败给心中懦弱的自己,何谈将来?”
“好,说得好!”韩斐然大笑,又揽上容成秋音的肩膀,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容成秋音给人的感觉是如此可靠,使得他总禁不住去揽别人的肩膀,而且这肩膀像是格外容易揽上一般。
刘之虞终于展颜,“也罢,那就潇洒一回吧!”说完竟将手中的桃花抛向了湖中,容成秋音和韩斐然皆是一惊,继而又了然而笑,韩斐然便也将桃花抛了出去,桃枝顺水而下,一个青色衣裙,面容素净的姑娘俯下身,捡起岸边漂来的桃枝,仰首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