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目]七过》猫翼子

4、act.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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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类的时间永远不及妖怪的一百分之一。

　　所以，他们讨厌人类……

　　人类是妖怪最讨厌的东西了。

　　荒原鬼金羊第一次遇到八原的时候，便是这样的情况。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很特别很特别的东西，它的名字叫做邂逅。

　　……那种叫做邂逅的东西，可以轻易地将两个世界从未谋面的陌生人，就这样在阴差阳错的情况下拉到一起。

　　天空开始淅淅沥沥下起小雨的时候，荒原鬼金羊正整理着自己齐肩的棉白色柔软卷发，那时候她的心情非常非常非常地不好……或者说，根本就没办法好起来吧。

　　女孩有一双像烧红的碳石般的金红色眼睛，她的瞳孔很特别，是与正常人类相比，更加接近猫科类动物的竖瞳，有如猫眼的瞳孔会让人在凝视的瞬间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毛骨悚然。

　　荒原鬼金羊拖着不算轻快、准确来说有些踉踉跄跄的步伐，皱着眉，墨绿色双肩背包被她随手甩在背上，她的脸上有几块污渍，像是从某块不干净的墙面上蹭到的，两只手的手背上都有几道较为明显的刮伤，她的表情和动作，就像是个跟刚跟人打完架的不良少年。

　　——但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她的头发并不齐整，脸颊旁两缕长发一直长到胸口，然而她颈后的棉白色卷发，却像被某个醉了酒的园丁残害了一般。

　　天空开始下起细雨。

　　密密实实的丝雨像蛛丝串成的网，落在身上，粘附在皮肤每一个细腻的毛孔里，渗入女孩细碎的棉白色发丝，最后在结了壳的血液上缓缓地化开一小片殷红。

　　像棉白色雪地里绽开了一小朵淡红的花，穿透结了薄冰的泥土，破土而出，含苞待放。

　　隔着细雨落在女生身上的光线也是灰蒙蒙的，像极了某朵被暴风雨打得败落的花瓣。

　　怎么也抬不起头的样子。

　　女孩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无名指的指甲盖被掀掉了大半，从毛细血管里涌出的血结了壳粘附在她苍白的皮肉上，她伸手，像是摸到了脑袋上那个不小的破口，瞬时间便停住了脚步，音调短促地冷哼了一声。

　　——第一次看到荒原鬼金羊的时候，她的样子到底是有多狼狈，八原至今依旧记得清清楚楚。

　　也许是太过清楚明了了，以至于之后很多时候她再次看到那个棉白色长发的女孩，脑海中见到她第一眼时的情形牢牢粘附在大脑皮层上，怎么也挥之不去。

　　——就仿佛有另一个人，全然不同的另一个人，透过这个狼狈不堪的外壳，用鹰一般锐利的眼睛望向她。

　　…………
　　…………

　　“啊啊……真是万恶的人类。”八原这样吐槽着，伸出染着淡粉色指甲的手指轻轻摆弄了下及肩的棕色卷发，一举一动间都透出股妖娆而妩媚的美。

　　那时的晚霞已经染红了半边的天，两个人坐在摇曳的秋千上，随着摇摆被夕阳拉长的影子交错堆叠，坐在左侧的女子始终将目光固定在身侧的女孩身上，而后者，则蜷起一只腿踩在秋千上，她的眸子比起天边的火烧云也毫不失色彩，八原带着女孩做了简单的伤口处理，这才发觉女孩全身上下几乎遍布了大大小小的伤痕。

　　——是跟人打架落下的伤吗？

　　这种蠢头蠢脑的问题，八原觉得怎么也问不出口。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谁也没主动说话，只是在八原伸手想碰触她的时候被反感地拍开了手指。
　　棉白色卷发的女生就像只刺猬，固执地张开刺将八原拒绝在外，然后自顾自地拿起医药箱洗净血迹擦干头发，对着镜子仔细地将绷带缠在敷了药的伤口上。

　　——怀抱着对这个世界绝对的反感和抗拒，这个女孩。

　　…………
　　…………

　　最终秋千上的那次会面也没有人能够主动开口，打破平静的并非八原或是鬼金羊，而是从花园间的小道赶来的某个穿黑风衣的青年。

　　青年一直在寻找少女的样子，他苍白的脸孔上挂着些汗珠，夕阳没有在他身上投落下任何的影子，八原和少女同时看向了那个青年，看见他苍白的面孔上写着不易察觉的担忧，看见他几乎透明的肤色仿佛被夕阳穿透，看着他苍白容颜两枚倒三角的纹饰。

　　八原挑起一道眉，却未说些什么，在她身侧，那棉白色的刺猬姑娘已经用冷锐的余光扫见了她的表情，随即浮现在她脸上的是一丝冷笑。
　　荒原鬼金羊从秋千上跳了下来，用带着颠簸的步伐走向整个人裹在黑风衣中的青年，对他轻轻点了点头。

　　两个人就这样结伴走远，走了几步，青年不易察觉地侧过身，对八原轻轻颔首。
　　附加地，轻声说了句。

　　“谢谢你对她的照顾了。”

　　留下八原一人惊异地站在那里，瞳孔里写满了震惊之色。

　　那穿着连帽黑风衣，有着细碎黑发同色眼眸，脸上绘着血色倒三角的苍白青年……是一只罕见的高级妖怪。
　　如果她没有弄错，青年同时插在口袋中的双手，掌心中应各有一个开口，那是两张嘴，能够吞噬世间万物。
　　……那妖怪的学名正叫做……无脸男。

　　八原弯起唇角，不禁从秋千上站直了身。
　　她一向对有故事的人感兴趣，而她自己，何尝又不是个充满了谜样故事的人。

　　只是那个时候，八原并不知道，那有着奇异棉白色卷发和烈焰般金红瞳孔的女生，其实只是一个人类而已，她并非妖怪，即使八原在她身上感到了强大的妖力，也无法嗅出她身上人类的气息。
　　——但是，荒原鬼金羊，依然是个人类。

　　寿命短暂，盲目排异，性格里永远隐匿着最肮脏、最丑恶一面的人类。

　　***

　　同一天的晚上。
　　星空寂静，天边有一道长长的星河。

　　名为“八原”的女子理了理自己中分的长卷发，若有所思地踱步到桌边。
　　安置在橱柜边的方桌上垫着干净的白色桌巾，托盘上放着几只咖啡杯，八原动作干练地去取托盘上的咖啡壶，就在那时，从她旁侧却忽然伸出一只手，那是只骨节分明许多的手，八原意外地侧过身，眸子里倒映上一个面容俊秀的少年。

　　“发生了什么，这么心声不宁呢？”少年轻快的声音在八原身侧响起，他伸手拿了咖啡壶，取了只杯子，在里面注了小半杯的咖啡。

　　“你走路都不声不响的吗……真是的。今天碰到一个化成人类的妖怪。”

　　“恩。然后？”

　　“好像被人类欺负了的样子，然后帮她处理一下伤口。”

　　“那么弱吗？”少年惊奇地睁大眼睛，又取来一只咖啡杯，给自己倒了小半杯。

　　能凭借自己能力化成人类的都应该是妖力强大的妖怪才是，居然会被可笑的人类欺负……？

　　“是只妖力很强的妖怪。”八原顿了顿，随即又语调悠长地补充了一句。

　　•“……非常非常强。”

　　***

　　名为“林荫大道”的马路一直向远方延伸过去，两旁高大健硕的苹果树形成歪歪扭扭的拱形，将整个林荫大道密密实实地遮盖在其中，树下的阴影里开满了绿埂子白瓣金色蕊的小花，这些洁白芬芳的小家伙们像地毯一般铺盖在细嫩的青草上，粗大的树枝下面充满了那种绯红色的暮色余晖，远方依稀可见的落日里，天空从湛蓝逐渐着上了温柔的暖色，一闪一闪地好像教堂走廊尽头的一扇玫瑰色窗户。

　　苹果树下，所有的一切已经趋于平静，夕阳投罗在草坪上几个人和几只妖怪身上，将他们的影子可见或是不可见地拉得很长。

　　八原这个地方，最近因为除妖师一事闹得妖心不安。

　　夏目好不容易追上那个除妖师的气息，眼见着，便看到镇守八原的高级妖怪向那个人冲去，他甚至来不及张口利用友人帐来命令那只妖怪，又一个同样强大的气息波动让他震在了原地。
　　一股……不，应该说，是两股截然不同的妖力从两个方向同时聚集过来。来势及其凶猛，少年甚至感到自己额前的发丝被空气中妖力带动的气流卷了起来。

　　与脚踝齐高的草丛被气流冲散开来，一时间三股妖力同时拨开碧绿的草丛，在一片深翠色中飞速地划出三道痕迹——

　　黑棺亢金龙和哥特房日兔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打了照面的。

　　两只同样俊秀妖力惊人的高等妖怪在此聚首，同时拦在了三筱的面前。

　　在那短暂的片刻发生了很多事，马面的妖怪循着除妖人的气息一路追赶而来，就在他欲袭击的那刻，黑棺亢金龙和哥特房日兔就这么从两个方向杀了出来，同时挡在了三筱面前。

　　一时间，三妖聚首，弄而烈的妖气毫不收敛如此张扬地扩散在半空中，令自身妖力便不低的人来少年不禁难受地半蹲下身。

　　夏目贵志面色微微泛白地弯下身子，下一秒，伴随着轻唤他名字的熟悉声音，化为真身的斑现身在少年身侧，温暖的白色尾巴将少年包裹其中，让明显有些体力不支的少年靠在自己身上。

　　于是，这不大的八原地区内，一下惊现了四只高等妖怪。

　　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四只神色各异、容貌相异的高等妖怪相对而立，站在东方的是一个看上去婉约温柔的银白长发男子，他的面容及其清俊秀气，脑袋上一双毛绒的兔耳更是让他看上去格外亲切，他将一头长发在身后竖起一股优雅的马尾，那便是哥特房日兔，哥特家的二子。

　　面色诧异地站在哥特房日兔对面的是养着墨色长卷发的黑棺亢金龙，相比房日兔，那则是个看上去戾气任性很多的少年，他完全将诧异的表情完整写在了脸上。

　　立于南北两侧的，各式化为真身的斑以及三筱。

　　一时间，四只妖怪谁都没有主动开口。

　　怪异的风划过八原树林的树梢，也拂过了三筱耳朵上的铜铃，风声中便这样透出了几声清脆的风铃声响。

　　最后，还是小龙没克制住自己惊讶的情绪，也没能管住自己的嘴。

　　“——兔子？”

　　被称为“兔子”的男人则是在听到对方问候的瞬时便弯起好看的眉眼，用温柔的声音回应了对方。

　　“恩，龙儿，你怎么也在这？”

　　不问还不要紧，这一问，立刻挑起了某个爱炸毛小动物的脾气。

　　——“啊啊——你们还好意思说！我看到一向不喜欢出门的山羊打着伞穿着一身清凉的衣服出门了啊，你不觉得奇怪吗？”

　　不待房日兔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并认真做出回答，黑棺亢金龙就迫不及待地自说自话接了上去，“所以说啊，分明很奇怪啊兔子你说对不对，山羊那家伙总是这样，没事就爱搞神秘，而且那时候你知道吗，我好不容易抓到绿精了啊！！！！就因为看到山羊那家伙没事带着她跟班出去玩不找我们，然后一激动就把绿精给放跑了啊！！！好不容易抓到的，正准备生火烤得呀——”

　　房日兔依然温和不变的笑容，虽然嘴角的轮廓有那么一点崩塌的迹象。

　　“恩。所以，然后？”

　　“然后我去就去你家找你了啊……然后你爹说八原有高等妖怪聚首，说山羊打电话让你也去……”说到这，某龙再次炸毛，那样子活像是下一秒他漂亮的黑卷发就能一根根立起来似的。

　　——“然后我过来随手捉了只小妖，他说完全没这回事！所以，你们到底在闹哪样嘛！！”说到最后，黑棺亢金龙果断就像个坏脾气的小孩似的跺起了脚。

　　“我想其实大概我也被小羊那家伙骗了吧。”哥特房日兔不恼不火地笑了笑，仿佛早已想到了这种可能性。

　　主动开口让他帮忙对羊羔那家伙来说，大概是比登天还难的事。

　　“不过看来，其实这次我不赶来这里也没问题呢。”哥特房日兔这么样说着，便将温和的笑颜转向依然半靠在斑身侧，脸色稍微有些红晕的夏目贵志。

　　——似乎，是比自己还要温柔的少年。

　　第一眼看见夏目贵志的时候，哥特房日兔便这样想着。

　　夏目抬起浅褐色刘海下琥珀色的眸子，正对上哥特房日兔温柔的眼眸。

　　“……唉？”

　　哥特房日兔走近少年身侧，微微欠了欠身。

　　“夏目君么，一直有听说过你的故事。”

　　“……唉？！”

　　“咦——他是夏目玲子吗？等等玲子不是女生吗？！！”黑棺亢金龙惊讶地脱口叫道。

　　“不……玲子是我的祖母。”

　　“啊……是么。忘了啊……一直跟山羊呆一起都忘了这事……”黑棺亢金龙微蹙起英挺的双眉，有些烦躁，“你们人类的生命都很短……真讨厌……”

　　“龙儿。”

　　“知道的啦……”黑棺亢金龙明白房日兔的意思，并没有将话继续说下去。

　　“恩……也就是说，你们是……过来帮忙的？”夏目疑惑地看向房日兔和亢金龙。

　　“恩呢。被某个混蛋——”

　　“——用很温柔的谎言骗来的。”

　　被抢了话茬的黑棺亢金龙再次闭上了嘴，别扭地扭开头。

　　***

　　“我&*&（……（……&——————（&&*&&*&*……”（我好像在八原那附近感觉到了兔子和呆头龙的气息啊……）

　　“亢金龙？”

　　“唔……7*…………&喀什的特的%&&%%……？”（唔……好奇怪，他怎么也会在那里……）

　　“比起这个，”裹着黑兜帽的青年小心地把自己的风衣接下里裹在白发女生的颈侧，手指碰过她脸颊的时候更是格外小心。

　　“你还是想想要怎么活着回去比较好。”

　　说着这话，青年淡漠的眼神状似随意地看向一旁叉着腰的八原。

　　而后者，则懊恼地看着刚被自己骑爆胎的摩托车。

　　“毒死你岂不快欧￥#%%文哦啊*&……”（都是你骑太快了啊八子……）

　　“不，是你长肥了。”

　　八原爱理不理地吐了句嘈，说的某人立刻就膝盖中箭躺着中枪倒地不起。

　　摩托车抛锚的地点不凑巧地正好就在八原附近，虽然已经竭力隐藏自己的气息，但对于太过熟悉自己的黑棺亢金龙和哥特房日兔来说，荒原鬼金羊的太具有存在感了。

　　“还能走路吗？”

　　鬼金羊捂着自己红通通的腮帮子，用一大一小两只不对称的眼睛自以为很凶悍地横扫了青年一眼，嘟囔了一句，大概意思就是“别小看我”。

　　结果才走了两步不到就平衡失调整个人摔瘫在地上了……

　　***

　　另一边，四妖聚首的八原，两只高等妖怪的对话被一个方丈大半的中年男人打断，那是个神色同样温和的中年男子，也就是他，那个散发出强大除妖灵波的除妖师。

　　而让人意外的是，他本身，似乎并不能看见妖怪。

　　所以，在他眼中的那个世界里，他始终只看到了少年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而幸好他还没有看到荒原鬼金羊一帮人，如果看到了，在他眼里所见之景，恐怕就是悬在半空中飘动的白发少女了。

　　那是斑和三筱第一次遇见哥特房日兔和黑棺亢金龙，虽然之前已经早有耳闻对方的名字，但真正见到彼此，这却是第一次。

　　重新变回馒头猫形状的斑自在地缩在夏目膝盖上，一个人四只咬都坐在齐踝深的草地上，聊起一些关于妖怪和夏目玲子的事。

　　“这么说，你们认识我祖母吗？”

　　“我不太熟，只是听说过……兔子跟山羊倒是很熟悉。”亢金龙耸耸肩，耳侧的黑卷发掉落在肩侧。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