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骨之毒》七月曼特宁

6、季凡的过去（二）

　　“凡凡，你终于回来了，我们的兰兰，一直在等你。”姨妈泪眼婆娑，转头看向兰兰照片里，美丽的笑颜。
　　“姨妈觉得，这一切都不应该怪罪于你，要怪，只怪你让我们兰兰怀孕。”季凡和兰兰的姨妈面对面坐下，季凡急切的，想要知道，这些日子，兰兰究竟怎么了。
　　“你走了以后，你爸爸就来了。他找到兰兰的父母，希望他们带着兰兰去把孩子打掉。”
　　“为什么，我们的孩子是爸爸的孙子，他怎么可以连自己的孙子都不要。”季凡难以相信。
　　“因为兰兰爸爸的关系。你爸爸来过后不久，兰兰爸爸贪污公款的事情就曝光了，数额很大，你爸爸其实早就知道，正因为这样，他才不想与程家有任何瓜葛，就算是他的孙子，他也一定会牺牲。后来，兰兰家里的财产被没收，房子里的东西，几乎也叫人搬空了。可出了这么大的事，兰兰还在坚持，她要参加高考，不上大学，你叫她以后怎么生活。她知道自己爸爸出了这样的事，以后再没有办法和你交往了，就算你愿意，她也不会愿意了。兰兰，一直是自尊心这样强的孩子。她一边安慰她妈妈，一边要学习，一边又要保护孩子。”
　　“那后来呢，兰兰怎么了？”
　　“临近高考，兰兰已经怀孕七个多月了。高考之前的那几天，天气闷热极了。那时她妈妈又因为受了严重的打击，住到了医院里。我每天都在医院里看护她的妈妈，兰兰大着肚子没法上学，就在家里复习功课，只是每天到医院来送饭。那天，又是一个那样闷热的天气，一点风都没有，中午的时候兰兰给她妈妈送饭来，我看她脸色苍白极了，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她说没事，我就让她赶紧回家了，天这么热，我真怕她受不了。可是她没走一会儿，病房外就乱了起来，说有人滚下了楼梯。”
　　“是兰兰？”季凡的脸上，挂着汗珠，可是丝毫看不出任何表情。
　　“没错，是兰兰。我赶紧去看她，可她，已经失去了意识。后来医生把她送到抢救室。诊断她有严重的贫血和营养不良，孩子能怀到七个月，都是奇迹。兰兰这孩子，要学习，要照顾妈妈，家里又没了钱，她没人能指望，就自己硬扛着，什么都不说。可她毕竟是个孩子，她不知道怀孕的时候应该怎么照顾自己，也没有人教她，终于在那一天，她肚子里的孩子抗议了。”姨妈说着，眼里闪现着怜悯与疼惜，“已经七个多月，可是兰兰的身体状况实在太差了，医生必须给她做引产。手术持续了很久，医生说，是个女孩子，还没有取出来，就已经没有了呼吸。兰兰的心，似乎是和孩子相连的，孩子失去了呼吸，兰兰，也失去了生的希望。”姨妈哽咽的再也说不下去，她的拳头打在季凡的身上，仿佛这样的释放，能让她的心，平静下来。
　　“孩子一离开兰兰的身体，兰兰就开始出血，医生用尽全力去抢救，最终还是束手无策。就这样，兰兰就一直昏迷，直到死去。我们兰兰，是太累了，她是坚持不下去了。”说着，姨妈放声大哭。
　　“那你们，为什么不来告诉我？”季凡讷讷的问。
　　“凡凡，你还是孩子，还没有到十八岁，你做的决定没有用，这些事情让你知道了也没有用，你没有任何的方法去解决。在你十八岁以前，有权利做决定的，只有你父母。况且，兰兰那倔强的性子，也不会愿意告诉你。”
　　“孩子，是我的，我有权利保护他们。”
　　“这就是我说，你根本不应该让她怀孕的原因。你连自己的命运都还不能决定，你又怎么有权利去创造另外的生命呢，在这件事上，你们都有错。”
　　季凡终于发现，自己没有任何的力量，去保护兰兰和孩子。到冬天，他才会满十八岁。姨妈说的没错，还没有成年的他，没有做任何决定的权利，他的一切都还是父母的，他的父母还在抚养他。自己是这样的无力，当初父亲说，只要他考上大学就会让他和兰兰结婚，然后乖乖的跑去省城，现在想来，简直是幼稚至极。
　　他和兰兰，就因为他的一个幼稚的决定，而永远的分开。
　　“兰兰，对不起，你在离开的时候，是恨我的吗？”客厅里很安静，只能听见挂在墙上的钟表秒针“嗒、嗒、嗒”的声音。
　　七年过去了，兰兰已经不见了七年，可是这里，这间房子，哪里都没有改变，连钟表的电池都是满满的。杯子里的水早就已经凉了，水面上还漂浮着一层细细灰尘，季凡起身，拿起杯子，将杯子里的水倒入水池。
　　他的爸爸为了骗他，还真是费了不少心思，把结婚用的房子都给他买好，还做好了装修，为的就是让他安心学习。他想，兰兰当时一定开心极了，她一定对他们以后的生活充满了期待，兴高采烈的来到这里，把他们一起买来的星星吊灯按在房子门口。只可惜，那一切都只是障眼法，都只是季凡父亲设下的圈套。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让季凡安心高考上大学，让程家的女儿，离他的儿子远远的。
　　这一切都不在去想了吧，就当兰兰的是恨他的，这样子，季凡心里或许还会觉得好受一点。走进卧室，季凡准备睡觉，第二天他还要早早起床，去看医院里的小女孩。可是，床边柜子上的一个白色信封，让他的心，又碰碰的跳起来。
　　拿进一看，信封上写着“给我最爱的季凡”，是兰兰的字迹。季凡眼前一阵模糊，脚下一软坐到床边，他小心的撕开信封边缘，可是手指竟然不听使唤的颤抖。好不容易将信展开来，他看见兰兰清秀的字体：
　　“我最爱的季凡，不知道你看见这封信，会是什么时候了。不知道，你我还有没有再见面的一天。最近我老是做梦，梦见我们的孩子被我抱在怀里，呼吸困难，小脸憋得青紫，我想叫人来救他，可是我的身体在流血，一点也挪不动脚步，也喊不出声音，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我不知道怎么办，只能默默的流泪，然后满身冷汗的醒来。”
　　季凡揉着自己模糊的眼睛，想让自己看清一点，仿佛兰兰就在那信纸的背后。
　　“醒来之后，我便不再睡，坐起来到书桌前去看书或者做题。我一边学习，一边跟我们的孩子说话，我告诉他，要和妈妈一起坚持，要帮妈妈考上大学。爸爸的事情我必须接受，所有的后果，我也必须承担。没有钱，生活变得拮据辛苦，所有我觉得自己必须上大学，才会有出路。也许这只是执念，但是在这个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季伯父说你不会再回来，他还让我去拿掉孩子，我自然不会答应。我知道，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只是我们都太年轻了，什么都不懂得。我告诉他，我不会再和你有任何的关系，孩子只是我一个人的，我会报考外地的学校，孩子生下来以后，我会远远的把他带走，永远都不回来，永远也不会再见你。听我这样说，季伯父勉强答应我让我留下孩子。
　　季凡，留下这封信，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看见，也不知道，你还会不会来到这里，也许你会觉得太痛而选择不再踏进这里。我只是想告诉你，请你不要来找我，不论我和孩子在哪里，都希望你好好的上大学，好好的生活，就算没有了我，没有了孩子，你也要坚强的活着。
　　季凡，我现在有点害怕，害怕孩子会出事，你说，我们的孩子最坚强，最听话，最疼妈妈，他会健健康康的来到这个世界，对不对？
　　季凡，我想，我这一生，还会再爱上别人。不会永远只爱你一个，现在我最爱你，可是过了很久以后，我就不能保证了。我会在一个你不知道的城市，带着孩子好好的生活，过一段时间，我会爱上另外的男人，然后和他结婚。所以，你也要把我忘记，知道吗，忘了我，你可以记得程兰兰这个名字，可是你要忘记程兰兰这个人。你也会再遇见爱你的女人，要是有这样的人的话，就和他结婚，知道了吗？我希望，在不同城市的我们两个，都能快乐幸福的生活。
　　好了季凡，孩子又在踢我了，我要去给妈妈送饭，就写到这里。请你记住我的话，你要好好生活，忘记我。
　　季凡，再见。”
　　泛黄的信纸飘落在地上，季凡也不去捡了。他用双手遮住自己的眼睛，有冰凉的水汽，从指缝中渗透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