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语·蝶见》枕月

3、迷失于文字

　　二、迷失于文字
　　那是个大雨夜，天空像失控了似的哀号，人间的悲伤仿佛要在一夜间倾倒。我和姐姐撑着油纸伞，站在碧雨山庄的门口。这名字倒应景。我刚想说笑，姐姐却用眼色阻止了我，我这才想起，今晚，我们是不能面露喜色的。
　　好久没见到那书生了。自从到了辋川我们就各走各的路。我和姐姐漫无目的地飘荡了两天，终于按捺不住性子，挑了个雨夜，站在书生家宅院门口。我看着瓢泼的大雨，不知怎么就想到断桥送伞的一段，雨总是最好的媒人，为多少不明所以的相思找到了名正言顺的借口。
　　我们总是需要一个开场白。问路是第一次，这肆虐的暴雨是第二次。
　　戏才好唱下去。
　　很久以后，姐姐细细听我说了这段内心独白，她点着我的额头说，你这般冷眼冷心的女子，怎么能得到幸福？我才悚然一惊，蓦然发现自己总是以“出世”的心态看“入世”的人间。而当时，我清楚地记得，门是怎样“咿呀——”一声开了，算是对我们不停叩门的回报，探出一张俊俏的脸。我注意到姐姐的眉头微微变化，呵，她抑制不住的惊喜。
　　那书生不及问我们因由，便延请我们进去。好大的宅子呵，穿过角门绕入走廊才是到了大厅。我和姐姐都是湿漉漉的人，水淋淋的身，湿透了的袖子粘在肌肤上，两人各湿了半身，一把油纸伞终究能挡多少风雨。
　　姐姐收了伞，于是我开始看一个水灵灵的妖如何上演今晚的戏码。我始终是那个看戏的人。
　　不等书生开口相问，她便款款一个万福，道：“多谢公子，这般雨夜原不该打扰公子，只是我们委实无处避雨……本要来寻的亲戚却是遍寻不着，如今我们姐妹无处可去，还望公子收留。”
　　呀，姐姐，你怎可如此说法，找不着亲戚便来投靠这完全不相识的路人么。这话编得不好，可是，我也不知该如何替姐姐圆谎，人间最讲究的遍是合于情理，而我枉读了这么多年人间的书，还是不晓得如何才能合于情理。算了，我和姐姐毕竟是妖。
　　他终究是收留了我们，虽然直到半个月后，他的眼中仍然不时闪过疑虑与莫名，因为我和姐姐将开场唱得太生硬，任谁都会觉得这戏中还有戏，只是幸好一切的痕迹还不明显，他终究没有再问什么。
　　真没料到他不求功名。这是我与姐姐最泄气的地方，这书生空有满腹经纶，自年前中了秀才后竟然不再觊觎仕途。秀才，秀才算什么？还是个布衣！我忍不住对姐姐发泄。姐姐叹了口气，也是郁郁，道，既然他亲戚肯周济他，还能养活我们两个门客，就随他做自己喜欢的事罢。
　　我和姐姐都热衷于男子考取功名倒不是因为我们稀罕名与利、富与贵，而是我们看了太多人间活生生的例子，才华都是假的，志气都是假的，当了权掌了位了，才华才好施展志气才有意义，在等级社会，只有仕途才是理想与现实的交叉点。
　　我们还知道，步入仕途的结局不外乎是同流合污或大材小用，古往今来的文人学者说得最多的就是“不遇”，但是孔子不是说“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么？
　　我和姐姐不是儒学的忠实拥护者，以上两段话不如直说了罢——这世间的游戏规则从来混乱，逃避也是如此，反抗也是如此，不若顺着游戏规则去玩，看能玩出多少花样。偏偏我们挑中的那位不喜欢这套。
　　我顺着姐姐的话接了一句，是的，随他去罢。
　　姐姐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我猜到她要说什么了。
　　果然，她对我说，我去看看他。她轻声一笑，袅袅扭身离去。留下我一个人独立小庭深院，对着她离去的背影无奈一笑。半个月来，每天如此，好端端和姐姐聊天聊到一半，总会以这句话收尾，而细细想来，我们聊的也总脱不了和这书生有关。
　　我突然有些难过，无缘无故地。院中的桃花开得正好，深深的朱砂色，瓣瓣层叠出妖娆。桃花太艳了。我知道不是桃花太艳了，是姐姐与我唯一的话题只剩下那男人。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仅仅半个月，我和姐姐就以一日千里的速度，疏远了。
　　我愣愣地看着那一株株桃花，不久之前我还是怎样说过我和姐姐才不会陷进这凡人的圈套。桃花的花瓣是滴血的妖娆，我在还没准备好的刹那，就不得不完全接受了这个现实——姐姐是离开我了。
　　我不难过。我的难过都葬在这些桃花底下了，算了就算了，我想姐姐终有一天会回到我的身边。
　　不若去看看他们都在干什么罢。我想着，往书房走去。
　　听姐姐说，这男人不求功名，而是迷失于文字。
　　书房就在眼前,我透过纱窗隐隐措措看见姐姐和他的身影,一站一坐。我听见他们的笑语从纱窗的缝隙中泄露出来，好似在说前朝的文章。
　　我觉得好烦，是天热的缘故么？一阵阵的烦躁感涌上来。我没有继续往前走，而是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