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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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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近年末,再过不到两月便是元旦,偶尔天空中会有厚重的云沉沉地压在头顶,似是有要下雪的迹象。苏陌言从未见过雪,听得超市里别人的谈话,竟有些兴奋。
还在那座沿海城市时,便常常会从各种管道看到有关雪的影像,一片片雪白冰清的晶状物体从空中徐徐落下,落地即融,荡漾出圈圈水晕,人们不撑伞行走其间,不一会儿头上身上便被点点白色覆盖,显得温和美好。
太过美丽,以至于苏陌言对其的期待与向往之心难以言表,她记起同陆少迟在一起时,他对自己对于雪的好奇心表现出的耐心与宠溺,细细解说,眼中带笑。
他同她说起自己在北京见到的第一场雪,那还是在他大一的时候,离家过的第一个冬日显得尤其漫长,那日清晨他起床,朦胧中拿着漱口杯去阳台洗漱,却被窗外的鹅毛大雪惊得全然没了睡意,他就这么穿着睡衣,手拿牙刷,呆愣愣地望着出生以来见过的最大的雪,惊喜的无以复加。
苏陌言记得他说起这些时语气的轻缓温和,每一个音节都如同荷叶上的露珠,清清凉凉滚进心田,她从未见过那样的陆少迟,话语间荡漾着天真的孩童气息,叫人欢喜。
那时的他们还那样好,可转眼间便物是人非。辗转于陌生街头,她抬头望着仍是晴朗的天空兀自感叹,忽地想到还在公寓里等待的宋子旭,连忙收了目光,提着大包食材往公寓走。
街道上已有了些许节日氛围,各个商场亦在忙碌装饰着,只为迎接又一个新年的到来,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已被争相挂上了橱窗,只等夜晚时分绽放光芒。
苏陌言到家时,宋子旭正歪在沙发上朦胧睡着,她有些无奈地轻叹一声,换了拖鞋脱去大衣,将手中的食材轻声放到厨房里便走至他面前,电视未关,仍是她出门时那个相亲节目的频道,只不过如今播放起了电视剧,她拿起遥控器将声音调小,随后便蹲下身子来仔细看他的眉眼。
他的轮廓并不如陆少迟般分明,带着些孩子气的柔和,鼻却是高挺,眼尾处微微上翘,显得轻佻却勾人,一双眼因合著而褪去了平时的纨绔气,反而让人心下一软,忍不住伸手触碰。
看着看着,苏陌言便不自觉想到他们初识的场景,禁不住莞尔。
那是在苏陌言刚进大四的时候,法学院忽然找了他们院说要进行一场友谊辩论赛,他们院自然是欣然应许,只想着能在这场友谊赛中把大三时输掉的那局赢回来,可谁知离比赛还剩一天的时候,他们院队的三辩竟是吃坏了肚子,上吐下泻,不得已被送去了医院。
那时许多准备工作都已齐全,却出了这么个大状况,直把院队队长急得团团转,他向法学院商量推迟比赛,哪知被拒绝,只说队内人员中有的过不久便要去实习,并没有时间,而队长又不想取消比赛丢了颜面,只有想办法找替补。
这一想便是想到了苏陌言,她在辩论队里算是隐形的替补,因着高中有过辩论的经验而被推荐,却不想并没有兴趣参与,因此只是被安排到了替补的位置,平时根本无需她上场,乐得清闲。可这时却是被委以重任,她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
好在只是友谊赛,并无需有太大的压力,她还是应了下来,用不到一天的时间看熟三辩的准备材料,只想着到时不要太丢脸才好。
他们辩论的题目其实很简单也很不可免俗,苏陌言第一眼看到时便觉得有些失笑,都已是大四的人却开始辩论男性与女性哪个更需要关怀。可这也好,针对这话题有许多可谈之处,准备起来并不会太难。
第二日辩论赛开始的时候,苏陌言才算真正见识到了法学院的厉害,各个队员伶牙俐齿,引经据典,甚至搬出了法律专业知识,将他们逼得哑口无言。而在四位辩手中,最为厉害的便是一辩,而这一辩,便是宋子旭。
他穿着十分休闲,浅色T恤衬得他的皮肤白皙光滑,刘海细碎微长,柔柔覆在额头上,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竟带着些许挑衅的意味,可他说出的话却是句句直击重点,有理有据,让人无从反驳。
感觉有些疲惫,苏陌言抬手揉了揉略显僵硬的脖颈,想着比赛怕是赢不了了,正思考着一会儿去图书馆借些书回去看,便听见那个有些邪气的声音亮亮响起。
“女性从来都爱因着自身生理方面所承受的某些疼痛而将自己处于弱势地位,暂且不谈男性在生理上也有疼痛,我们光是心理上的压力就比你们生理上的更强烈更令人感到痛苦,而这些心理压力中大部分是由女性造成的。就这个问题,我想让对方三辩解释一下。”
在场的人们忽地都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苏陌言身上,本是放在颈上的手有些尴尬地垂下,她抬头,一瞬便对上了那双棕色的眸子,此时正闪烁着戏谑的光,他脊背挺直地站着,却有些说不出的随意,苏陌言无奈,跺了跺脚便站了起来。
“对于对方辩友所说的,女□□因着生理上的疼痛来将自己处于弱势地位的观点,我想问,你来过大姨妈吗?你要来大姨妈吗?你生过孩子吗?你要生孩子吗?很好,都没有,那你怎么知道这些疼痛发作起来不会要人命?”
她顿了顿,清了清略显沙哑的嗓子,继续说道,“关于对方辩友所说的,男性的心理压力比女性的生理压力痛苦,而且这些压力都是女性造成的,我想问,你是男性吧,我是女性吧,可是我心理压力就很大,而且都是你那居高临下、咄咄逼人的姿态造成的。所以,小伙子,说话不要太片面。”
“还有,就对方辩友刚刚说的男性也有生理疼痛的问题,我想冒昧说一句,与其说是疼痛,不如说是暗爽比较确切吧。”
说罢她便朝裁判点了点头,全然不顾周围人的吸气声,轻声说了一句“回答完毕”后便捋了捋身后的衣服,重新坐下,只觉得有些懊恼,自己本就是被拉来充数的,跟其他三人比起来十分不专业,相信这点宋子旭定是看出来了,才会将矛头指向她。
她又禁不住抬头望了他一眼,却发现他正饶有兴趣地盯着自己看,嘴角斜斜勾起,露出左边一个小酒窝,生动无比。这眼神太过灼热,烫的苏陌言移了目光。
小人得志,她有些忿忿地想。
比赛结束,法学院理所应当地赢了他们,赛后握手的时候,那人不紧不慢地走至她面前伸出了手,苏陌言也不拘谨,只是对着他笑得无比灿烂,他也笑,却是显得比陌言真挚舒畅许多。“幸会,我叫宋子旭,你呢?”
“苏陌言。”她答,随后便不着痕迹地抽出了手,对他略略点点头,“还有事先走了,再见。”
事后宋子旭曾笑她,说她当时走得大义凌然,似乎有一种我不跟你一般见识的气势,他说苏陌言你真是个笑面虎,表面上笑得灿烂如阳,心里不知把我骂了几千次几万次了。苏陌言也不恼,只说原来你知道啊,知道事后还一直缠着我。
是了,自那次辩论赛后,仿佛无时无刻不能见到宋子旭,在自习室里,在图书馆里,甚至清晨在芙蓉湖边,每每当苏陌言站稳脚跟,便有一张俊美的脸闪至面前露出得意的笑容,开始时陌言并不甚在意,只是安静做自己的事,拿宋子旭当空气般对待,却不想宋子旭比她有耐心的多,这样的情况竟是持续了一个月,日日如此。
终是有一天,苏陌言再也沉不住气,她走至宋子旭面前,敲敲他的桌子,居高临下地说道:“宋子旭,我服了你了,你到底想怎么样?”
刚刚还装睡的某人在听到这句话后瞬间便醒了过来,抬起头笑得十分谄媚,“苏陌言,我就是觉得你特别有意思,你卸掉对我的敌意,咱们做个朋友?”他眨了眨眼睛,那样子活脱脱耍赖得可以,让苏陌言一阵头疼。
而在往后的日子里,每当宋子旭摆出这么一副表情,便能让她缴枪投降,屡试不爽。
时间果真是最为奇妙的东西,它如溪流般清冽甘甜,自泉眼处开始,弯弯曲曲地开始按照自己特定的轨迹淙淙流动,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驻足停留,显得难得而珍贵。
而在这轨迹中,许多人相遇相识甚至分离,仿佛都是注定的事情。徐徐算来,这也是同宋子旭认识的第三个年头,那些同陆少迟分离、同林依冷战的日子里,点点滴滴都是他的影子,她是真心感谢他,亦是真心珍惜他。
屋内的暖气十足,宋子旭安安静静将头靠在沙发扶手上,脸上微微有些红晕,眉头亦是不自觉皱起,苏陌言想了想,仍是起身去卧室里拿了一床很薄的毛毯给他盖上,将边缘自他手臂旁掖好,挽了发便进了厨房。
宋子旭也不记得是如何睡着的,只是靠在沙发上,阳光透过玻璃打进来,暖暖地扑在脸上,让人萌生困意。
睡着睡着便做了一个梦,梦里仿佛回到了大学时光,在他们初识的那场辩论赛上,她一直看着手中那份材料,开始时似是十分紧张,可到后来仿佛知道输赢已成定局,便开始心不在焉起来。
她拨弄着自己微卷的发,手指在上面一圈一圈地绕着,头微微向右偏,似是在思考着什么,不知为何就起了捉弄她的心思,于是意外地点了她的名,却不想她竟答得如此出其不意,令
人惊喜。
画面慢慢定格,定格在学校的芙蓉湖边,她着一条及膝的雪纺裙静静坐在石椅上,清晨的微风拂过吹起她柔软的发,飘飘扬扬好似湖面波光粼粼的波浪细纹,她微微低着头,手捧一本书仔细读着,朝阳的余晖如同一层薄纱柔柔笼住她的发,如此美好,令他的心不禁化成一滩水。
他朝她走近,缓缓地,生怕惊扰了这美景,待终是看清那本书后,他的心内一凉,那是一本《聂鲁达诗选》,他忽地有很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还未等他走近,一名男子便从另一头靠近了她,那人微微低头唤醒了她,笑得英俊灿烂,而她也抬首,眼中满是惊喜,宋子旭腿如灌铅般无法动弹,却发了疯般想看清那名男子的长相。
他一步一步走得艰难,那男子的脸也逐渐清晰,是了是了,就是那照片中的男子。
心下一惊,竟是醒了过来,他有些迷蒙地环顾四周,才想起自己正在苏陌言北京的家中,而自己做了一个冗长的梦。他背心已汗湿,掀开盖在身上的毛毯便起了身,屋里弥漫着饭菜的香味,他听着厨房里乒乒乓乓的声音,忽地便松了一口气,觉得十分安心。
走至厨房门口,苏陌言正在炒菜,她的背影显得纤瘦娇小,让人忍不住想抱进怀里,他靠在门旁,轻声唤她:“陌言。”
苏陌言转过头来,对他十分舒心地笑笑,“醒啦,快做好了,出去等吧。”
“陌言,你说我也来北京怎么样,辞掉厦门的工作来北京。”
“你疯啦!你工作的那所律师事务所可不是谁都能进的,怎么能就这么辞职了呢!”苏陌言放下手中的锅铲转头瞪他,那样子竟十分可爱。
宋子旭莞尔,“我开玩笑的,随便说说。”
望着那个围着围裙显得有些手忙脚乱的身影,他移不开目光,只是第一次如此强烈的觉得自己不能失去她,这感觉就如同自己就要失去她了一般,可她就在自己身边,何来失去之说呢,他不禁自嘲,觉得自己杞人忧天。
窗外的太阳渐渐隐去,天空也变得有些阴沉下来,好像转瞬间便能颠覆天地,改变一切。